京師畢竟是朝廷之所在,南來北往的人總比其他地方要多些,欣欣向榮的商業興隆。
去了前朝的封城令,即便是白天,街道上了有很多攤位和店鋪,吸引著數不清的商客游人,走在其間難免要被那種熱鬧的氛圍所感染。
莫初見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吃了早飯便把穿著新棉衣的顧新陽帶了出去,一個大孩子一個小孩子,胡吃亂喝了大半日玩得不亦樂乎。
“哥哥,為什么家里沒有糖葫蘆啊?”小新陽一手拿了一個紅紅的果子串,不甘心的問道。
初見隨口回答:“秦城太暖了,糖會化掉,吃不道冰的東西。”
“可是笙笙就總喝涼涼的酸梅湯…”她聞言很郁悶的皺起小眉頭,分外想把賣糖葫蘆的老大爺帶回秦城去。
“所以你得找個有錢的相公。”初見奸笑。
“哦…哥哥怎么不找個有錢的相公,那新陽也可以喝了。”她竟然滿臉期待。
“胡說,老子是男的,要娶老婆。”莫大爺瞪眼睛。
“笙笙也是男的~”她眨著大眼睛天真無邪。
“那是因為他太好看了,沒有女人喜歡,可是喜歡你哥哥我的啊...”莫初見還沒胡說完,就被小丫頭打斷:“分明是一個都沒有,全秦城的姑娘都受不了你!”
“不要亂講,你懂什么?”莫初見翻白眼。
“是我娘說的。”
“你娘歲數大了,口不擇言。”
兩個家伙正爭執著,莫初見耳邊忽然陰陰的一句:“是嗎?我年紀很大嗎?”
差點嚇背過去,莫大爺跳了八仗遠拍拍胸口道:“你要嚇死人啊!”
楊采兒還是一襲紫衣,挑著鳳眼怒視他:“嚇死你也是活該,你怎么還不回家?”
“我回太早大師父會不高興啊,嘿嘿。”莫初見不懷好意的笑。
“可是新陽要回家!天都快黑了,一個小孩子怎么能在外面亂跑?”她一把搶過寶貝女兒,摸摸她的頭發很是心疼。
“嗚...娘,我好累,初見哥哥都不肯讓我歇歇。”小丫頭委屈的扁扁嘴。
分明是你一直叫著要到這兒到那兒...莫初見心里氣的哆嗦。
“新陽乖,讓他自己瘋去吧,娘帶你回家。”楊采兒變臉似的,對小丫頭還笑著轉而就瞪著莫初見說:“你也少玩會兒,京城可不是隨便的地方。”
“我知道。”莫初見頓時喜上眉梢,終于擺脫了小跟屁蟲。
楊采兒不大滿意的哼了聲,轉身就帶女兒走了
莫大爺獨自站在街邊按捺不住去賭坊的想法,可是走兩步他就停了。
說起來大年將近,還沒有什么可以送給兩位師父的。
不如去廟里給他們求個平安符。
特別是夏笙,他的身體真的是越來越不好了。
打定主意,莫初見又轉了方向,一溜煙的朝城隍廟奔去。
“什么?下下簽?你有沒有搞錯啊!”莫初見大叫道。
老和尚嚇了一跳,低頭行禮說:“施主,貧僧在這已經二十一年了,怎么會搞錯。”
“不是說你們這兒都是上簽嗎?憑什么到我小師父就是個下下的,我生氣了,陪我香火錢,騙子!”莫初見憤憤地把簽扔在地上。
還沒人因為這個鬧過事,圍觀者頓時湊了過來。
老和尚又是一陣慌張,結巴道:“施,施主,怎么會都是上簽,那總有...”
“所以你是說我師父就是倒霉的哪一個是嗎?”莫初見氣呼呼的反問。
“那您,您再抽一回吧。”和尚心里默念佛祖贖罪佛祖贖罪。
“我都抽好幾回了。”莫初見哼道。
“這...”
兩個人正吵個沒完,一個年紀的男聲打斷了他們:“不知可否借簽一看?”
初見聽到骨頭都涼了,傻兮兮的回頭,正是昨日被他仍在小店的肖巍。
依舊是簡樸的青衣,發絲不亂,笑容坦蕩。
肖巍沒等莫初見反映過來,便伸手拿過被他甩來甩去的簽,果然是個毫無疑問的下簽。
“佛神靈變與君知,癡人說事轉昏迷。老人求得靈簽去,不如守舊待時來...”他輕聲道:“此簽守常勿動之象,凡事宜待時吉,也并非什么滅頂之災,如果行簽之人常常積德行善,最后定然可保平安,相信尊師也是胸懷寬大,濟世救民之人吧。”
“那當然,沒有比我小師父更好心的了。”莫初見得意揚揚。
老和尚碰到了救星,趕緊笑道:“施主所言極是。”
“不過,與其新這些虛言妄語,不如安下心來好好做些事情,事在人為,不是一兩只簽就可以決定的,你何苦在這兒與其爭執?”肖言覺得可笑,搖搖頭勸道。
莫初見眨了眨眼睛,心里覺得他說得不假,便大大咧咧的把簽塞給和尚道:“我不要了,你自己留著玩吧。”
說完便身形輕盈的擠進人群打算一走了之。
沒想在小攤旁氣都沒喘勻,身邊便傳來略帶笑意的問話:“初見,我能知道你躲我的原因嗎?”
驚訝的看著不知如何跟著他的肖巍,莫初見瞠目結舌了片刻,才直言不諱:“你?你是朝廷的大官,我可是江湖大盜,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躲你是自然的。”
“江湖大盜...”肖巍輕笑道:“就憑你拿了我家的幾顆藥丸和一個珠子?”
“我...”莫大爺語結,提起這事他就很郁悶,沒想到到將軍府偷東西,竟然遇見將軍本人還在那大言不慚,昨晚足足懊惱了半宿才睡著覺。
“反正我師父不允許就是了,你別跟著我啊,再跟我我就打你了。”莫初見擺擺手后退兩步。
“尊師可就是穆子夜穆先生?”肖巍反問道
“就是啊,叫什么先生...”初見啞然。
“穆子夜武功卓絕,又才華橫溢,不僅通曉詩詞古經,奇門要術,就連兵法之略也非常人可以參悟,叫聲先生實在是輕了。”肖巍坦然地說。
“那是,我大師父多了不起,他可是什么都會的,哼哼。”莫初見得意。
見他那晃悠尾巴的樣子,肖巍便覺得有意思,又說:“早就想拜訪尊師了,一直苦于沒有機會,既然遇見你,不妨替我引見一下吧。”
“嗯...不行,你可是朝廷命官,不許進我家的宅子。”初見怕穆子夜不高興。
“這朝廷和江湖,又何以分得如此清楚呢?我自小拜師無數,恐怕武林人士認識的比你還多,恕我直言,就連令師的身份...也和宇清帝脫不了關系吧?”
穆子夜倒是從來不提他是安然哥哥的事情,莫初見自然也不敢多問,聽肖巍這么一說,他又有些動搖:“你要非想見,不如去求我小師父,他說的話才管用。”
“韓公子我倒是遇到過一次,容顏之美實在是驚為天人,只可惜他的身體狀況實在令人堪憂啊。”肖巍意有所指。
“那能怎么辦?”莫初見提到這事就打蔫。
“我曾從西域帶回些調養體質的藥物,叫說天生丸,對于筋骨之傷帶有奇效,如果能夠見到穆先生,先當作小小的見面禮之一倒也無妨。”肖巍微笑。
“真的?”莫初見懷疑。
“我像是說謊的人嗎?”他收起笑,在這日落十分也是目光如神,坦坦蕩蕩的大丈夫模樣。
“好,我回去問問師父。”莫初見不情不愿的答道,只恨不得現在就把藥丸搶來,不過怕惹惱了他被通緝成罪犯,那可就糟了。
肖巍識人看相的經驗不是他可以想象的,自然知道莫初見的心思,提醒道:“初見,你打不過我,別想那些沒有用的了。”
“你怎么知道我打不過你呀?”小狐貍急了。
“知己知彼才能白戰百勝,穆先生沒教過你嗎?”肖巍挑挑眉毛。
“教過,就飯吃了。”莫大爺訕笑。
正說著話,從廟里跑出個丫鬟似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到肖巍身邊說:“三公子,老夫人上完香了,要你到太爺爺家里吃飯去。”
“好,告訴她我還有個客人。”肖巍自然而然的拉住初見的手。
小姑娘鬼靈精的很,上下打量一翻,賊兮兮的笑道:“是。”
轉而又回了廟里。
初見被他溫熱的大手弄得很局促,趕緊往回縮:“我沒說要去,你怎么自作主張啊?”
肖巍反倒把他的手拿起來細細端詳了番,微笑道:“還真不像是練過武,想必你很懶散吧?”
白細的手指被他健康的蜜色肌膚襯的很沒有氣勢,莫初見紅著臉大力縮回胳膊,梗著脖子說:“我天生就這樣,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太爺爺家今晚吃的是皇上賜的宮廷菜,而且是全席,你不是很喜歡吃美食嗎?”肖巍問。
聞言莫初見皺皺眉頭,又很快笑逐顏開:“快走吧,去晚了就好了,要準備禮物嗎?”
十足的奴才相。
也是,狐貍碰上老虎,也只能狐假虎威了。
到了肖府的飯桌旁,莫大爺才知道什么叫因為上不了臺面而產生的膽戰心驚。
且不說地位低的年輕女眷都沒有出席,單講那些官職三品以上的各位大人們就讓他緊張,還有個三朝元老的太爺爺正坐中央,臉上的威嚴和他的皺紋一樣都到了泛濫的地步。
好在肖巍的地位很高,兄弟姐妹也分外客氣,但目光落在初見身上,就沒那么好受了。
結結巴巴作了自我介紹,他坐在那拿著筷子便有些神情恍惚。
宮廷菜…還是全席…大家都那么斯文謹慎字斟句酌的,讓莫大爺怎么吃得下去。
“你慌什么?”肖巍把酒杯端在嘴邊,帶著笑意輕聲問道。
“我才沒慌呢。”莫初見從小就愛打腫臉充胖子。
“是嗎?”肖巍抿起薄唇,不太經意的彎了完眼眸。
莫初見低頭吃著塊排骨,心想再現跑出去會不會太丟人?
沒想各位達官貴人們敬了夠了肖巍和太爺爺,便開始含義不明的問候起莫大爺來。
“不知小兄弟家鄉何處啊?論長相可不像中原人士。”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問道。
“秦城,不過我娘是四川人。”莫初見回答。
據說在宮里當妃子的肖家大小姐樂起來:“難怪初見眉清目秀的不像這些粗男人,想必令母也是個川蜀的美人吧?”
“啊…哈哈。”初見敷衍道,心想我娘不僅是美人,還是個頭號女流氓通緝犯,殺人越貨搶官府,你們感興趣嗎…
“初見此次來京師可是為了科舉?”老夫人忽然開了口。
她看起來慈眉善目,不過也定然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莫初見生怕言多必失,苦惱的看了看肖巍。
肖巍不露痕跡的掩飾道:“初見自小師從高人,過慣了閑云野鶴的生活,恐怕對這一官半職并不感興趣。”
老太爺本來就對一個外人參加者家庭聚會感到不滿,聞言立刻抬起毫不混濁甚至犀利的雙目:“哦,不知令師是?”
“正是孫兒一直崇拜的穆子夜穆先生。”肖巍直言不諱。
令初見意外的是,老太爺立刻變了臉色,甚至開始親切起來,招呼一旁伺候的侍女道:“杏兒,快給初見夾菜,初見啊,你喜歡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客氣。”
在旁審時度勢的眾人也紛紛舉杯向他敬酒,搞得莫大爺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的難以應付。
他并沒有享受這突如其來的尊重和注目,心里反而漸漸對肖巍開始腹誹。
這個將軍為何對大師父如此感興趣?
難道真的是想要…擒賊先擒王?
莫初見忽然對自己的隨便有些懊惱了。
夜色已經濃了,看著轎子外面搖搖晃晃的街道和燈火,忽然有些恍惚的感覺。
想起小時候夏笙行路不便,就和自己做著轎子,在年后到山里的寺廟祈福。
模糊的記憶里他也是那樣美麗而溫柔的,絲綢似的頭發長長的垂下來,帶著很溫暖的笑意,把橘子剝好塞進自己的口中,橘子的氣味就和夏笙一樣,帶著淡淡揮之不去的香甜。
“初見,你以后要對大師父好些,他生性涼薄,肯教你武功已經是別人求之不得的福氣了。”夏笙這樣告訴他。
還年幼的自己不太懂得,只是假裝乖巧的點頭。
直至后來才明白,什么叫做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找到一個肯教自己武功的高手并不是登天的難事,可找到一個肯教自己讀書寫字,做人處事,肯關心自己飲食起居喜怒哀樂的人,就不是福氣能夠形容的了。
雖然只有五年的光景,但已然恩重如山。
莫初見嘆了口氣,忽然回身對著旁邊的肖巍說道:“你到底找我大師父有何時?如果是剿匪,就別白費心機了,皇帝是不會動他的。”
“剿匪?”
“是啊,你們去抓捕江湖人士,不都是這么說的嗎?”莫初見反問。
肖巍覺得好笑,解釋道:“皇上什么心思我們做臣子的不好揣度,但我拜訪穆先生可是真心實意的。”
“那你剛才為什么和大家提我師父,他們都是當官的。”
“穆先生有幾人沒聽說過呢?我只是…”肖巍側頭看著他:“只是不想讓他們小瞧了你,我家的人啊,總有些勢力。”
莫初見看他神色坦然,便把小狐貍臉往后縮了縮道:“那倒沒關系,我不喜歡被人奉承。”
肖巍微笑,沒再說些什么。
“那你拜見我大師父到底要干嗎?莫初見不死心。
“我想求他教我奇門五行和兵法布陣。”肖巍直言不諱。
“學那些干嗎,一般人找我大師父都是要學武功的。”莫初見張大眼睛。
肖巍無奈的解釋:“武功只我一人可受益,而那些,卻是關乎我朝軍隊強弱的關鍵,如今大敵當前,能請到穆先生加以指點,將來再次開戰,西對蠻夷東攻倭寇,我才能加大勝算啊。”
“那些…我沒想過。”莫初見倒很誠實。
“你還小。”肖巍搖頭。
“那你打過仗嗎?打仗是什么樣子的?”莫初見很向往。
“千軍萬馬,彈指一揮間的功夫,或得勝歸來,或敗落為寇,但都是血染山河的慘烈…你還是不見的好。”肖巍說道。
“嘿嘿,可是我很好奇啊,那你下回打仗帶我去吧。”莫初見討好的笑。
“這…我只可帶家屬和副將。”肖巍別有含義的回答。
“副將…”莫初見黑眼珠烏溜溜的轉了兩圈,又打起了別的主意,絲毫沒發覺身邊人的神色。
肖巍靜靜的看著初見還未完全綻放的如花似的容顏,忽而又把目光移向別處。
自古以來想成就一番事業都要舍棄很多常人舍棄不了的東西。
八千里路云和月,又有什么真的可以隨身攜帶呢?
在沉甸甸的家國天下面前,自己漸漸泛起的這種感情,實在是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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