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武林現在是如何的烏煙瘴氣,勢力疲軟,千百年來它本質的精神還是沒有變過。
習武者必要行俠仗義,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自從宇清帝頒旨進攻西域后,便有無數江湖人奔赴了邊境。
當然多半是為了幫助官軍斬殺蠻夷,可也有些居心叵測的人,那便令當別論。
莫初見也就是打聽說了道圣旨后,開始坐立不安的。
他病愈之后原本計劃打算回京師一生樓,但事情至此,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在擔心肖巍,在為時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便要再度回到西域。
又是天色漸晚,夏花開得依舊繁盛,知了在窗外沒完沒了的鳴叫著。
初見閑來無事趴在紅月教特地給他留出的屋子里,繼續參悟游傾城所著《不如不遇》的劍法。
藍澈忙完教內事物,悄無聲息的走到他身后問:“做什么呢,這么用心?”
雖然是本絕密的劍譜,即便是當年為了引夏笙出現,穆子夜也沒有真的把它公之于眾。
更奇怪的是,穆子夜會得武功數不勝數,劍法卻只傳了初見這一套。
初見憑借天資聰穎,年紀輕輕便修至六重,其實心里也不大看得起這所謂天下無敵的龍宮傳家之寶。
他滿不在乎的抬起頭來,搖了搖手里的書。
藍澈一眼便認出來,點著下巴道:“如若真的練好了,你的武功便可同日而語。”
初見悶悶不樂:“有這么厲害嗎,我練的已經很好了。”
藍澈淡淡說道:“這是套沒有缺點的劍法。”
狐貍驚奇了:“那游傾城怎么會死?”
藍澈輕笑:“我并未說她是沒有缺點的人啊。”
初見哼哼道:“你干嗎和我師父那樣,說話竟是些玄的東西。”
大美人直言不諱的說:“子夜武功在短日內難有超越的人,他教你的東西是不會錯的,但你有時太浮躁不用心了。”
小臉**片刻,初見索性把頭悶回去不理睬他。
藍澈忍不住用手捏了他的臉一下,笑道:“怎么,說句話便生氣了?”
初見挑著眉毛不看他:“沒有。”
藍澈聞言便靜靜的坐到他身邊道:“那我與你說件事情可好?”
狐貍奇怪的問:“什么?”
干凈到無瑕的眸子很透徹的看了他片刻,藍澈輕聲道:“我們...明日啟程回樓蘭吧。”
徹徹底底的驚呆了,初見很不敢相信的抬頭對上藍澈的眼睛,夕陽的余暉撒了進來,柔柔的,讓那張英俊的臉顯得溫潤如玉。
記憶中的島主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明明是那么犀利威嚴,不可侵犯。
也許是時間在不經意間改變了每一個人。
初見終于開口問道:“為什么...”
藍澈微笑:“你很擔心他不是嗎,也許有我們可以做得事情,也說不定。”
狐貍慢騰騰的耷拉下驕傲的尾巴,不知道要說什么。
藍澈勾著自信的嘴角:“不過呢,千萬不要覺得你可以改變戰爭,沒有誰可以。”
在盛夏趕路是很辛苦的體驗。
為了加快步伐,初見和藍澈兩個人根本沒帶任何侍從和行禮。
在大太陽底下就騎著馬瘋狂趕路,對體力和耐力真的是個考驗。
頭幾天還好,后來初見要求休息的時間便越來越早,最后他實在扛不住傍晚就下了馬坐在草地上說:“要不我們以后晚上趕路白天睡覺吧。”
藍澈無奈牽住馬回來,低頭看了看一灘爛泥似的他,彎腰伸出手來。
初見大病初愈很是沒精神,但罵人的力氣還是有,臭小子一蹬腿大聲說道:“哼,就你能耐,不要你管。”
藍澈彎著嘴角淡淡的勸說:“離城鎮還有段距離,再堅持一下不然只能露宿荒郊野外了。”
初見說什么也動彈不了:“那就睡野外吧,反正不會有狼吃了我。”
藍澈皺眉:“上來,聽話。”
初見還真別扭起來了:“要走你走吧。”
沉默了片刻,藍澈便什么都沒說,翻身下馬走到不遠處的小溪邊洗了洗手帕,濕濕涼涼的要給初見擦臉。
狐貍糾結著躲開:“我不要了,沒事。”
明明就被曬得發暈的死樣子。
藍澈不理睬初見的拒絕,按住他的肩仔細的擦了擦,微笑道:“可是我們要吃飯的,這里誰會賣東西給我們?”
初見瞪眼睛:“大男人長手長腳干什么吃的?”
藍澈平時就吃素,更不會去欺負小動物,他皺眉:“無緣無故的殺生,不好吧?”
似乎覺得很他滑稽,初見竟然收起怒氣擠眉弄眼的笑起來:“那你殺人不是殺生啊,不吃兔子我們就吃草唄,哈哈哈。”
藍澈的俊臉**了一下,起身就走了。
初見叫喚:“我隨便說說你生什么氣啊,真是的。”
藍澈沒牽馬也沒回答,修長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狐貍坐在原地感覺很沒趣,歇夠了便起身邁著酸痛的腿爬到溪邊喝了幾口水。
說起來他才不會嫌什么條件差,畢竟是吃過苦的孩子。
只是估計從小錦衣玉食的藍澈得被折磨得夠嗆。
莫初見混了這么多年什么人沒見過。
但自討苦吃型還是頭一個。
還沒等初見歇過勁來,身后便又傳來了腳步。
剛回頭,藍澈就把只兔子仍在他腳邊,也沒見血,估計是用石子之類打死的。
莫大爺嘿嘿樂了兩下,很麻利的便把小動物用匕首開膛破肚放在河水里面清洗。
藍澈潔癖,根本看都不看,背對著他在草從上發呆。
天色漸漸的晚了下去,整日的燥熱漸漸沉下,蟲鳴四起。
狐貍搞完兔子生好火堆又開始捅咕人:“喂,把你劍借我用用。”
正在打坐的藍澈皺眉問道:“干什么?”
狐貍理所當然的說:“烤兔子啊。”
藍澈的耐心幾近崩潰,他嘴唇動了動明顯不高興:“想吃用你自己的,惡心。”
初見不干了:“那不行,這是我小師父送給我的,而且是我師父親手做的,怎么能用來做這種事呢?”
聞言美麗而干凈的臉頓時充滿怒氣,藍澈冷哼:“誰知道夏笙自己有沒有亂用過。”
“喂,你借不借?”初見瞪眼睛。
藍澈不吭聲。
狐貍罵罵咧咧的坐在邊上:“哼,小氣鬼,連個劍都不借我,你懷疑我是不是?”
看著初見臉都氣歪了,藍澈無奈的抬高聲音說:“拿走,記得擦干凈,不要再煩我了。”
莫大爺立刻高高興興的把兔子用長劍穿好在火上燒烤起來。
片刻,野外便肉香四溢。
初見的沒良心是在把兔子烤好的時候才稍微緩過勁來:“對了,你好像吃素是不是啊...”
藍澈討厭煙熏火燎,坐的特別遠,沒什么表情的看著他說:“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用不著考慮別人,廢物。”
初見切道:“誰考慮你啦,你不跟我來才好呢。”
藍澈聽他這么說又閉上眼睛,入定似的完全和外界沒聯系的平靜。
看著那個淡漠的甚至于沉默的男人,初見心里漸漸有些不是滋味了,自己早就饑腸轆轆餓得胃疼,藍澈呢?
他好像從來,從來,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任何一句話。
不是從秦城出發到現在,而是從三年前相遇了便開始這樣。
初見的心情有點地緣,所以原本蠻期待的烤兔子,也就失去了吸引力。
慢慢騰騰吃完的時候,夕陽西下。
草葉都因為氣溫降落而變得有些濕潤,在上面坐著都難受,更何況睡覺。
初見自己還能湊活,可藍澈沒遭過這種罪,實在是有點無辜。
狐貍洗干凈手不好意思的走到他身邊問:“要不我們現在往前走走吧,大不了明天不趕路了。”
藍澈搖頭:“沒關系。”
初見皺眉頭:“那怎么睡覺啊,地這么涼。”
很利落的脫下自己的外袍撲在草上,藍澈用下巴示意道:“你湊活一夜吧,西域軍隊何時可能開戰,我們去的越早越好。”
初見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眼珠轉了轉,反倒趴在大大的衣服上滾了兩圈,裝可憐嘟囔道:“我的兔子好像沒烤熟,吃的肚子痛。”
坐在旁邊的藍澈已經麻木的瞅了兩眼。
初見表情糾結的抽抽鼻子。
大美人終于還是被他騙了,想伸手給狐貍把脈,沒想到狐貍忽然間反手一抓把他壓倒在身下,笑得很淫 蕩的說:“乖,睡覺吧。”
藍澈柔軟而冰涼的長發四下散開,白皙的臉逐漸褪去驚愕。
他沒有起身,只是輕聲說:“你看天上。”
初見不由得躺在他身邊往頭頂望去。
眼前,便唯獨漆黑而高遠的天幕。
似乎無邊無際的遙不可及,又似乎巨大壓抑近在咫尺。
銀色的星河燦爛的滑過其中,美不勝收。
藍澈特別好聽的聲音淡然響起:“初見,顯得我們很渺小,不是嗎?”
不知怎么就讓人聽得很悲傷。
初見側頭看了看藍澈,忽然微笑道:“也顯得我們很親近啊。”
藍澈目光移過來,靜靜的與他對視了片刻,同樣微笑。
時隔不久,再到樓蘭時,已經隱約出現了肅穆的氣氛。
因為紅月島擅長易容的關系,初見這回也可以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動,不怕被誰盯梢了。
茶館酒樓,大街小巷談論的多是何日進攻中原的相關事情,秦王府再度征兵,已經很有多適齡男子離家遠走了。
隨隨便便吃了些飯,又找了間客棧換上干凈衣服。
兩人磨蹭到傍晚,才趁著降下的夜色遣入了秦王府當中。
餿主意又是莫初見想出來的,他覺得擒賊先擒王,即便殺不掉秦江南,捅他一刀也足以大亂軍心。
從前不敢這么做是沒把握,有藍澈這個高手在邊上,不管怎么說也有了點信心不是?
可是經過他縝密的搜查,才發覺小王爺并沒有住在家里。
初見蹲在無人的后院屋檐上嘆道:“那個狗賊跑到哪里去了嘛,白來一趟。”
藍澈在旁邊笑笑:“那也未必。”
初見吃驚側頭:“你知道秦江南在哪里?”
藍澈道:“軍事秘密當然無從輕易得知,不過不還是有個人在王府里嗎?”
狐貍呆滯片刻,猛搖頭表示說:“不行,秦煙水她是個女的,我們這么做太不要臉了。”
大美人冷笑:“行刺本來就不是有面子的事情,即便郡主是個女人,也掩蓋不了她的統領身份,曾經的老王爺就這么兩個孩子,并不是秦江南繼承了一切,不然你以為秦煙水怎么會想嫁肖巍就去京城,她有她的實力。”
初見呆滯片刻結巴道:“那,那你動手。”
藍澈不以為然:“是誰說大男人什么都不能怕的?”
狐貍不服:“我不喜歡和女人打架不行啊?”
藍澈冷淡問道“你能打得過幾個?”
初見無語:“我…”
最后大美人伸手一推把他從屋檐上弄下去笑道:“怕得話現在逃還來的及。”
這個動作實在是出乎意料,初見慌張的的翻身落地,便已經有侍衛發現了他的存在,持著刀殺了過來。
狐貍哭的心都有,再回首屋頂上空空蕩蕩,哪里還有藍澈的影子。
大約有頭有臉的人家的家仆都喜歡鬼哭狼嚎趕盡殺絕。
因為沒有秦江南的特殊殺手,初見慌亂中很容易就放倒了兩個,但是他們的喊聲已經叫醒了秦王府的里里外外,幾乎是所有的侍衛都朝著出事的后院沖了過來。
完全懷疑那個破島主是故意陷害,初見很利落的起身落劍,在飛濺的鮮血中打算逃脫出去。
沒想片刻的功夫,南面又有人慘叫:“快來保護郡主啊!”
初見呆滯了,不會藍澈真的去動手解決掉秦煙水了吧?
腦子停滯是一回事,但莫大爺手可沒歇著。
他收回已經他出去的腳,仰身躲過攻擊,很不易察覺的散出迷藥。
電光火石的片刻,便起身朝著事態嚴重的地方沖過去。
但還沒接近秦煙水的閨閣,一抹黑色身影便在房檐上攔住他,藍澈抓著初見的手腕,隨之放出暗器,在混亂之間踩著西域人的尸首便往王府外面跑走。
夜色漸深,然而剛才的靜謐,已經全然不在了。
氣喘吁吁躲過搜查和追捕,大約是接近天亮的時候。
秦煙水身邊也有那些殺手護衛,藍澈也難免受了點傷。
帶著初見走進神秘五行陣里的小宅時,臉色卻非常平靜,絲毫沒有在流血的痛苦。
初見驚魂未定,踏進門后終于緊張的問道:“你真殺了她?”
這次他們是獨自前來的,沒有任何下屬在這候著。
藍澈只能親自從井里弄出水來,用手舀起胡亂的洗了洗粘上血跡的臉。
清冽的水中順著流暢的輪廓點點滴滴的流下。
他深深呼吸,然后輕聲道:“恩。”
初見依舊沒辦法接受秦煙水死掉的事實,在旁邊坐立不安的說:“怎么會這么快?她武功不弱啊。”
藍澈冷笑道:“其實我也沒有報完全的希望,但當時秦煙水在看著幅畫流淚,根本沒察覺到危險,等她慘叫出來,那已經是個死人了。”
初見困難的咽了下口水,問說:“不是...畫得肖巍在草原上那幅吧?”
藍澈抬眉反問:“你知道?”
初見臉變得慘白,沒有再吭聲出氣。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剛從危險里逃脫出來,腦袋還有些遲頓。
但從在平遙認識秦煙水,到她在草原遇見肖巍,到京城轟動一時的婚禮。
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一般。
記憶那么鮮活,人卻已經不在了。
那個女人輕眉淡目,已經完全想不出是長得什么樣子。
只剩下淡淡的身影在眼前旋轉著。
初見感覺自己有些暈眩。
溫熱而有力的手觸到他的指尖,藍澈微笑:“已經如你所愿了,現在還是快些離開西域才是上策,他們畢竟兄妹情深,恐怕秦江南一旦獲悉此事,不殺我們不會罷休。”
初見點了點頭,穩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