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何事驚慌?”順承帝的雙眼定定地盯著董琉姝沉聲發(fā)問。
雖然已經(jīng)大概聞聽了是何事,但是他的心里就是存在著一些僥幸心理。
他希望這一路上來聽到的只不過是那些該死的宮婢們誤傳的話,希望根本沒有發(fā)生那樣的事情。
此時的他,只想聽聽董琉姝這位當(dāng)事人所說,旁的人的話,他壓根是一句也不會相信的。
只是,躺在床榻之上的董琉姝似是如那老僧入定了一般,雙眼的焦距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看似是在盯著青色金帳的帳頂,實際上,雙眼都是虛無的,想必,其實,她是什么也沒有看進(jìn)來,同樣的,她亦是什么也沒有聽進(jìn)去。
“你……”順承帝伸手指著董琉姝,怒氣上涌,作為帝皇,他還從來都不曾受過如此的冷遇,豈能受得了。
況且,此事事關(guān)他的子嗣,干系重大,目前在這后宮而言,算是他比較重視的事情了。
“董姐姐,董姐姐……”季憫秋湊近董琉姝的耳邊,輕聲呼喚著,如同情人間的呢喃一般輕柔緩和。
“陛下在問你話了,董姐姐,你好歹抬頭看看我們。”季憫秋低聲似哀求,似引領(lǐng)。
季憫秋細(xì)細(xì)的呼喚了幾回之后,董琉姝才算是稍微有了些許的反應(yīng),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遲緩的轉(zhuǎn)動了一圈,顯得十分的吃力,不像是在做轉(zhuǎn)眼珠的這個動作,倒像是在卸下身上的千萬斤的重?fù)?dān)一般。
“孩子,孩子沒了……嗚嗚嗚……”董琉姝兩瓣蒼白的嘴唇輕輕的抖動著,雙手緩緩攀上季憫秋的手臂,然后五指成爪,攥住了她的衣袖,頭緩緩的抬起。
孩子沒了,像是一記重拳擊在在場的幾人的耳膜中,也將急匆匆跨進(jìn)房間,剛剛掀起紅色輕薄的門簾的吳辛未給驚得怔住了。
“董姐姐,不要害怕,也不要難過。”季憫秋雙手抬起,擁住了董琉姝的脖頸,將她抱到自己的懷中,細(xì)聲細(xì)氣的安慰著她,雙手十指不停的撫過她的背脊,讓她感受到來自外界的力量,以免董琉姝傷心過度,而關(guān)閉了自己的心靈,造成,神經(jīng)錯亂,瘋魔起來。
半晌,董琉姝才算略微好些,看著已經(jīng)坐在床前的紅木矮背圈椅上的順承帝,再次濕了眼眶:“陛下,嬪妾有罪,嬪妾有罪,請陛下從重處罰。”
董琉姝此時的模樣,一頭青絲順著肩膀分列前后,頭上珠飾未戴,極盡簡素,一身妃色家常長裙因著其蜷在錦被之中,已經(jīng)有些褶皺的印痕。
一張蒼白無顏色的面容上,淚眼朦朧,梨花帶雨,好不惹人心疼。
尤其是將目光放遠(yuǎn)的時候,看過去,董琉姝的整個人倒不似是躺在床上,而其實是飄在上面的,一切都是那么虛無,似是而非一般的錯覺,一眨眼人就要消失掉。
順承帝俊眉收攏,想到往日里董琉姝的溫婉和順,再聯(lián)想對她的欣賞與疼惜,再對比此時的董琉姝,心中一時也是動了幾分真心,說起話來的聲音自覺的柔軟了幾分:
“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朕的孩子,孩子昨日里朕來看過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
“啟稟陛下,原先主子小產(chǎn)是由得老嬤嬤來引的產(chǎn),此時,太醫(yī)方剛剛請來,還未曾做診斷。”蕓香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進(jìn)了房間,此時見自家主子雙眼又重新移向了帳頂,便連忙起身回答。
看著又是眼前的這個奴婢,順承帝心頭火起,立馬就怒了,朝著蕓香的方向,就是踹過去一腳:“混帳東西,董美人都這般模樣了,如此這么久才將太醫(yī)宣來,你們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蕓香哀嚎一聲,滾到了房中多寶架前,身子實打?qū)嵉淖采狭藞杂驳募t木架子腳,想到剛剛順承帝那樣一腳和他的此時的暴戾,蕓香再也不敢隨便叫喚,直接狠狠的咬了嘴唇,邊滾帶爬的起身站到了離順承帝最遠(yuǎn)的地方,再也不敢隨便開口了。
只是,那雙小眼睛里卻承載著滿滿的對自家主子的擔(dān)憂之情。
季憫秋用眼角看著順承帝,見他一臉的怒氣終于暴發(fā)出來,心下才突然松了一口氣。
皇嗣對于目前的順承帝而言,的確十分的重要,從上到大,他所得的皇子不過僅僅兩個,除去早逝的大皇子,便僅有盛貴儀所出的二皇子,蕭婕妤所出的三皇子。
聽雍親王爺?shù)目跉猓藭r朝政的局勢十分的變幻無常,朝堂之上,文武大臣,分為幾派,各自擁政,黨爭傾軋十分嚴(yán)重。
若是僅有兩個皇子,于他冊立儲君實在是大大的有些不利,此時的政局,是他膝下的皇子越多,那么那些朝中的大臣所分的黨派便會越多,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在實際上分散他們,讓他們彼此之間互斗、內(nèi)斗,以此來實現(xiàn)徹底鞏固自己朝政的目的。
順承帝的目光再次移向董琉姝,皇嗣于自己這般重要,但是,相對于床榻之上的董琉姝而言,那分量必定也不會輕了,順承帝雖然是這后宮之中掌控著她們一切的操縱者,卻也知道,在這后宮之中,那是有子便萬事足。
就算無緣大寶之位,便是成年之后封王也是不錯的。
只是,現(xiàn)在孩子沒了,怪誰,誰之過?
“陛下,太醫(yī)……太醫(yī)已經(jīng)來了,您看是不是……?”季憫秋瞟到身側(cè)的那道清淡英挺的身影,這才恍眼看了一眼,原來又是一個熟悉的面孔。
不管結(jié)論如何,都不能由著他們這一群門外漢就這般輕易的下了決定,至少該聽聽這些專業(yè)的杏林國手的意見。
順承帝抬頭看了一眼,然后聲音里帶著十分的疲憊:“替朕的董美人瞧瞧吧。”
吳辛未趕緊躬身行禮,恭敬的應(yīng)是。
吳辛未習(xí)慣性的診了許久的脈,這一段時間之內(nèi),董琉姝已經(jīng)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臉上最后那一抹神采也由此消失了。
這是季憫秋入宮以來,第一次有著這般的心慌意亂。
她猛烈的搖晃著頭,她無法想象,更加無法接受,前幾日里還活蹦亂跳的董琉姝就要這般在自己的面前枯萎,季憫秋有些害怕的想著。
“吳太醫(yī),董美人的脈相如何了?”吳辛未看了一眼董琉姝的臉色,瞬間就明白了季憫秋之所以這樣問的原因。
反正這董美人表面上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在了眼里,只是任誰都不愿意相信,甚至還想著寄希望于她的脈搏,希望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脆弱。
然而,情形并不容樂觀。
吳辛未不敢抬頭看季憫秋的眼睛,壓低了聲音,放緩了語氣:“董美人已經(jīng)小產(chǎn),而且看診的時辰被延誤,以至于引發(fā)了產(chǎn)后大出血,此時,大出血雖然已經(jīng)被勉強(qiáng)止住了,但是,因為流血過多,她此時的身子極端虛弱。”
“小產(chǎn),還產(chǎn)后大出血?這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生生的,怎么突然就……就……”
順承帝突然住了口,雙眼在房間之中掃了一眼,看向站在陰影之地的慧嬤嬤,“慧嬤嬤,這事……說說董美人當(dāng)時的情形。”
“啟稟陛下,確是老奴替董美人引的產(chǎn)。”
順承帝話音剛落,一旁的紅色帳幔之中突然被撩開,露出了一張遲暮之年的臉,長滿了皺紋,梳著高高的發(fā)髻,僅僅只簪了一個銀制的丁香花簪。
慧嬤嬤的聲音十分的沙啞:“董美人小產(chǎn)下來的是一個男嬰,已經(jīng)成形。”
順承帝忍著心頭的疼痛,想想,掐指算算,董琉姝自診斷出懷有龍種大概也有四五個月了,也確實是這樣的,此時三個月已過,早已經(jīng)與前三個月的一團(tuán)血水有所不同了,這個時候的孩子已經(jīng)基本成形,有手有腳的。
順承帝看著床上的紅色血跡,閉上雙眼,不忍再去想象,但是,就算如此,在許久之后,慧嬤嬤所說之話,也依舊在順承帝的耳邊回響著:“男嬰,已經(jīng)成形。”
“男嬰,已經(jīng)成形。”
……
“來人,快替董美人將這床單換下。”季憫秋看著手上的濡濕,想著董琉姝居然是睡在血水之中,連忙朝著凌煙閣中的宮人吩咐道。
順承帝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恨聲催促著:“快,快,快……都給朕愣著干什么,一個兩個的伺候著主子竟然這般不盡心盡力,朕養(yǎng)著你們何用?”
“陛下息怒,這都怪嬪妾,沒能及時勸住淑妃娘娘,若是她……她……”季憫秋看一眼房中之人,見都是董琉姝往日里身邊伺侯,便大著膽子留下了懸念。
不曾想到,那個原本閉上雙眼昏迷過去的董琉姝,又清醒了過來,發(fā)出了疲憊的聲音:“就算是淑妃娘娘不覬覦,也還是會有別的姐姐妹妹不會放手。”
董琉姝說的直接。
順承帝表示自己已經(jīng)聽清楚了,點(diǎn)點(diǎn)頭,關(guān)切的道:“身子骨可有不適?如今吳太醫(yī)這里,若是哪里有不舒服的,便都與吳太醫(yī)說道說道。”
董琉姝也同時點(diǎn)點(diǎn)頭,趁著順承帝的眼神移走的時候,看一眼季憫秋,遞給她一個不要擔(dān)心的表情。
秦皇后帶著一大波的宮人也過來了,簡單的問候了一董琉姝幾句,便就趕著去勸解順承帝了。
“陛下,女子生產(chǎn)便是極其污穢之事,況且這又是小產(chǎn),陛下還是該避避才是。”
秦皇后這話雖說聽著刺耳,卻還真是這么一個理兒,至少,在這大潁皇朝的人都是這般認(rèn)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