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曉怔怔無語, 與她相處的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所以他毫無保留的傾盡所有,以為分離時可以瀟灑揮手。卻不料只是只是短暫小別就已這般牽腸掛肚, 柔腸百結。
趴在王瑀的胸前, 用手摟住她的腰, 語氣中有少有的堅持, “我要和你一起去。”
王瑀輕撫著他光滑的脊背, 聞言低低的笑了出來,“這么舍不得我?分隔幾天都不愿意?”
懷中的人半晌沒有說話,一會兒又重復了一遍, “帶我去。”
王瑀把他往上抱了抱,與他一同躺在枕上。臉上斂去了笑意, 認真的瞅著他, “現在不行, 等攻下一柱天,我派人來接你。”一柱天地勢險峻, 戰事肯定極為激烈。他一個嬌弱男子呆在哪兒都不安全。
慕容曉還要張口,被王瑀一指堵了回去。她紅唇微微勾起,語氣暖暖曖昧,“你要是還有力氣,咱們不妨做點別的。”
慕容曉悶哼一聲, 顧不得失望, 卷了被子急急滾到床榻最里面, 一雙眼睛戒備的看著王瑀, “不要。”他卯時就得回去, 要不然阿蠻看不到他肯定會心中驚慌。若是再陪她廝混一次,這天也就亮了。
看著王瑀半撐著頭, 鳳眸斜撩著他,神情似笑非笑,疏懶寫意。再想到隔一天就要分離,心中又黯然下來,摟著被子,磨磨蹭蹭的又挨了過來,把頭埋在王瑀懷里,軟軟說道:“就這樣說說話,好不好?”
“哼!”王瑀一聲冷哼,動手把粽子外皮剝掉,把光溜溜的他重抱進懷里,“不怕我吃了你了?”
慕容曉把頭埋進她懷里,用手一下一下戳著她柔軟的肚皮,聲音悶悶的,“要是真能吃進去就好了,你走到哪兒,我就能跟到哪兒。”
他這般嬌癡,王瑀倒是從未見過,不由一怔。隨即眼底浮出深深的笑意,雙手越發摟得緊了些,“傻話。”
兩人靜了一會兒,王瑀突然開口,“不是要說說話嗎?”
慕容曉手里把玩著她一縷青絲,懶懶的垂著眼簾。是有挺多話,卻是不知從何所起。心里又覺得就這般默著,也是挺好,恨不得時光就定在這一刻,倒是不想出言打破了。
王瑀想著心里懸了多天的事,輕輕開口,“曉曉,說說你小時的事吧。”
她能感到懷里的人身體一僵,隨即又舒緩開來。半晌才幽幽開口,語氣中一絲淡淡的落寞,“從我有記憶,我就跟著師父,我在雪谷長大。雪谷很大,很冷清,后來來了師姐,才熱鬧了。”
師姐進門比他晚,年紀卻比他大。她剛來的那一年,下了好大一場雪,雪谷整個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的小雪兔跑到雪地里,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揉著眼坐在雪地了哇哇的哭。師父把他從雪地抱起,心疼的拍拍他身上的雪,“曉曉不哭,師父給你找一個新的玩伴。”透過眼縫,他就看到了一個穿著紅棉褲、紅棉襖的圓臉小姑娘,瞪著圓圓的眼睛,愣愣的看著他。
慢慢的回憶著,慕容曉的嘴邊又有了一朵小小的笑容,“我一看到師姐,哭的更大聲了。心里想著,這是哪來的丑東西,我才不要和她玩呢。”
王瑀見他雖然笑著,眼底深處還有掩不去的哀傷,不由心下憐惜,親親他的眼角,“曉曉有我。”見他對待阿蠻的神情,她就心下懷疑,沒想到所料是真。
慕容曉眼角微濕,心里被感動脹得滿滿的,“現在已經沒關系了,我想……她們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王瑀?”
“嗯。”
“說說你小時候吧。”
“說什么?”
“說說你三歲能詩、四歲能詠、五歲揮毫、六歲潑墨,被當朝太傅譽為□□第一神童的事啊。”
王瑀無語,神童已經投胎,現在的王瑀童年不定比你悲慘多少倍。
“王瑀?”
“王瑀!”
呼吸悠遠綿長,即使閉著眼睛,斜長的眼線也微微挑起。慕容曉瞪著她,慢慢的唇角也揚了起來,趴在她的胸口,一下一下數著她的心跳,眼簾也慢慢合上。
早餐是慕容曉與阿蠻兩個人吃的。
栗子粥,一碟老咸菜,一碟酥皮生豆腐,還有一碟風干的小銀魚。慕容曉平時很愛拿小銀魚下飯,今日一入口,就覺得魚腥奇重,胸悶欲吐,捂著嘴就沖了出去。
阿蠻跟著他跑了出來,見他抱著合歡樹嘔的清水都吐了出來,孩子伸著小手拍著他的背,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兒,“師父,師父,你怎么了?”
慕容曉伸手抓住他,阿蠻只覺他手指冰涼,全是粘膩的冷汗 ,急的聲音都變了調,轉身就要往外跑,“我去找瑀姨。”
慕容曉心中茫茫然,只覺得從骨髓里透出一股徹骨的寒意,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蜷縮起身子,恍惚之中,聽到了王瑀的名字,卻如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的虛空。他抓緊阿蠻,頭一次用上了嚴厲的語氣,“不準去!”看著孩子又驚又怕的眼神,又強撐起精神,緩緩的說了一遍:“師傅沒事,不用去找你瑀姨。”
把阿蠻打發去給找藥,慕容曉站在梳妝鏡前,顫抖著解開衣襟。果然,胸前朱砂痣的地方,仔細看已有了淡淡銀光,模糊是一片蓮葉的形狀。
慕容曉咧開嘴角,似笑似哭,眼底深處一片悲涼。枉他身負神醫之名,連自己身上起了這么大的變化都不知道。
手指顫顫撫上那銀色蓮瓣,本色蓮花,男子一旦有孕,就會自然浮現。一瓣即為一月,等九瓣蓮成,就是瓜熟蒂落之時。
孩子,爹爹擁有你已經一個月了嗎?
為什么,你來的這般不是時候?
庭院侍衛只聽抱廈中“咣當“一聲巨響,目光一驚,都知慕容公子是都尉心頭極為重要的人,不敢忽視,兩人眼神交流之后,一人飛奔至屋前,揚聲喚道:“慕容公子,慕容公子。”
等了一瞬,屋里傳出了熟悉的聲音,“沒事,失手打了鏡子,去忙你們的吧。”
“是。”忠于職守的士兵又回到了原地。心中微微納悶,慕容公子一向溫潤如玉,今日聲音聽著怎這般冷淡,難道是受了不茍言笑的都尉大人傳染?
王瑀一整天都很忙,連午餐都是跟這幾天她日日特訓的將士們一起吃的。
王宸臨行前,交給了她五百人,這五百人都是王家嫡系。又給了她五百名的空額,讓她自行挑選士兵,組成千人府軍。
王瑀明白,這是在給自己培養親信力量。這五百人的空額,都是她一個一個選□□的,全是家世清白,忠誠可用之人。設了五個團,風火雷電暗,團長就是風花雪月及夙夜。天地十衛身份特殊,仍作為她的親衛存在。
她終于有了第一支真正屬于自己的正規軍隊。
王瑀這幾十天有多半的時間是在訓練這支武裝,把自己前世的軍事經驗一點一點滲透進去。等到今日閱兵之時,她看到的就是一張張堅忍果敢的臉,一雙雙銳利如鷹鷲一般的眼。
王瑀身穿犀牛戰甲,腰佩止殤寶劍,手扶劍柄,目光從一張張或平凡或出色的臉上巡視過去。她的目光至清至冷,里面卻含著至死方休的凜凜戰意,斷喝一句,“戰士何在”
眾軍士齊齊吐聲,開山裂石。“在!”
“殺敵滿五,賞銀百兩,兵生火,火生隊;殺敵破十,賞銀千兩,兵生隊,隊生旅。第一個沖上一柱天者,副團還有五個空缺。”王瑀墨發飄舞,字字金石相撞,“將士們,你們可有膽取?”
“鏘!”長劍齊齊出鞘,在空中整齊劃一的挽了道道劍花,“有,有,有——”聲浪震天,棲鳥驚空。
王瑀屹立在軍隊正前方,黑色大氅與軍旗一起獵獵飛揚,戰意與殺機同時隨戰士的氣勢攀至最高點,完美冷酷的就像活生生的修羅神坻,長劍斜斜入空,“殺!”。
將士們眼里全是嗜血的瘋狂,“殺——殺——殺——”
各團長的訓話就豐富多了。
夏雨很痞氣,繞著她的二百多人走了一圈,指著一個外表還未完全脫去稚氣的小兵崽子說:“你,有男人了沒有?”
小兵顯然已經適應了夏雨的無厘頭,抬頭挺胸向前大跨一步,聲音洪亮,“報告團長,沒有!”
“嗯,”夏雨滿意的點點頭,小圓眼睛滴溜溜的從上到下掃視了她一眼,“長得不錯,怎么沒人給呀。”
小兵面不改色,底氣十足,“家窮,漂亮的娶不起,丑的俺不要。”
“哈哈哈,”夏雨假仙的大笑三聲,拍拍她的肩膀,“砍五個腦袋,你就能在鄉下娶上五房嬌滴滴,水格格的小夫君;砍十個,里正都得帶著她小兒子主動上你們家去竄門。你能不能給你家傳宗接代,你娘能不能光宗耀祖就全看這一次的了。”
小兵褐臉憋的通紅,扯著嗓子吼了一句,“殺西林,娶男人。”
周圍的老兵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夏雨一記眼刀狠狠地劈了過去,“笑什么,戰場就像賭場,殺人就像押寶,手要穩,心要狠。贏了缽滿,輸了還有棺材本。壓多少,抱抱數兒。”
士兵們一瞬沉寂,然后就有老兵開始笑瞇瞇的伸出手指,“五個。”“十個。”……
雪衣很王道,負手站在隊伍前,眼睛里有一種堅毅的沉穩,“你們要記住什么?”
士兵齊刷刷的回答,“不成功,便成仁。”
看著白楊樹一樣挺拔的士兵,雪衣的眼里多了一絲溫暖,“誰有困難,可以上報。”
士兵一陣沉默,年輕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雪衣滿意的點點頭,剛想收隊,最前列突然撲通跪倒了三隊隊正。這是一個樸實憨厚的年輕人,雪衣頓了一頓,良聲問道:“有何困難,但說無妨。”
已經有鄙夷、憤怒、指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抬起頭來時,目光依舊磊落坦蕩,“團長,我無父無母,家中只有一夫。臨來之時,他已身懷六甲,我不知他生得是男是女,若我有事,請團長收留他們父子二人。”
雪衣親手把她扶起,望著她的眼睛,聲音雖不高卻字字堅定,“我保證,無論男孩女孩,都將視為親生。”
三隊長眼含熱淚,“謝團長!”
……
這一夜,誰在篝火前擊節長歌,又是誰紅綃帳內灑淚難眠?
耿耿星河,薄霧愁云。
一道身影立在抱廈下良久,終是撥栓進了房門。
屋內的一大一小都已熟睡。
慕容曉躺在外首,睡得極不安穩。疏朗的眉宇此刻緊緊蹙起,冷汗已打濕了前額的碎發。
王瑀靜立了良久,伸出手指接住了從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清淚。把指尖放在唇畔,輕輕一舔,就有淡淡的苦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星輝無言,靜靜地偷窺著屋里的人。
看著坐在床頭的女人笨拙的輕輕地一下一下拍著床上的人。直到他睡顏漸漸安詳,直到星月隱耀,天邊已露出第一絲曙光。
慕容曉醒時,王瑀已帶隊離了營。
他風一般的騎馬沖出了營房,沖出了太沖,奔上了高高的土崗。
遠處,千人的隊伍蜿蜒如帶。
“王瑀,王瑀——”他把手圈在唇畔,歇斯底里的高喊。
當前的一騎回過頭來,只能看到她墨一般隨風飄動的長發,“回去,回去——”,山風依約帶來了她的回音。
“王瑀,王瑀…..”他跪在地上,淚濕羅襟。
他好冷,他好怕,能不能再給他一個擁抱,再給他一點勇氣,讓他知道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