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見他走進來,仔細打量了一番,見他:二十歲上下,身長六尺,面加滿月,目若寒星,頦下微有髭鬚,頭戴線紫巾,身穿綠戰袍,像是個好漢。他雖魯莽,卻非真正的沒腦子,見他這副打扮,不似個凡人,連忙將先前倨傲的神情一收,說道:“若非老兄解勸,我就打死了這直娘賊,方肯幹休。”
尤俊達“哈哈”大笑一聲,道:“想不到小弟面子還寬。能勸得住兄臺。”一邊說著,一邊招手示意,讓下人將店家扶起,將那店家婦人喚了下來,又叫家丁取五貫錢與了她,算是關於程咬金砸了她家店的賠償。
程咬金見他如此,自己也不好意思,道:“真是對不住員外,你我二人萍水相逢,還要你爲我壞鈔。”
尤俊達拍了拍程咬金肩頭,對程咬金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這有何對的住對不住的?我見兄弟英雄如此,倒有傾慕之意,想與兄弟結交一番。還請仁兄到敝莊上,可另有話說。”言訖,就挽程咬金的手要走。
一出門,程咬金看見了自己放在門口的竹筐,忙說道:“我這還有二十個竹筐要拿了去呢。”
尤俊達“唉”了一聲,道:“兄弟怎生如此計較,不過是二十個竹筐罷了,賞了這家店兒吧。”
程咬金連連搖頭,道:“這是老孃辛辛苦苦做的,怎麼能輕易就送了不相干的人?”說罷,不管尤俊達的勸阻,將那二十個竹筐又提起來扛在肩上,慢慢走了。
尤俊達先時騎的馬,如今見程咬金步行,便也著人將馬打回,自行與程咬金一同步行。走了五六里路,程咬金只見四下裡風光都變了,人家稀少,團團都是峻嶺高山,樹木叢茂。
程咬金回頭一看身旁衆人,雖各自都是家丁打扮,但還是難掩一股英悍之氣。程咬金忽然覺得自己是和一羣山賊爲伍。接著看了看那四周的山圍,不由得說了一聲:“啊也,怎麼轉到長葉山了?”
尤俊達“哦?”了一聲,道:“怎麼,兄弟來過?”
程咬金連連點頭,道:“幾年前過來砍過柴,結果在山林裡轉不出去了。活活困了我兩天兩夜,特別到了晚上,那什麼豺狼蛇蟲的,嚇煞人了。多虧一個樵夫大哥,否則,真個餓死在裡邊了。”說著,還是兀自擦了擦汗。
尤俊達笑道:“兄弟,實不相瞞,你那是進了我祖上在山裡特地栽植的‘八卦林’裡了。不要說是兄弟你,就算是那些甚麼精通周易八卦的老先生,也怕是走不出去的。而蛇蟲什麼的,我倒是不知爲何都喜歡往那裡面鑽。”
程咬金悻悻的說道:“這八卦什麼的,我也聽說過,可以說是天底下最玄妙的東西了。也許不單是人,那些畜牲也願意尋它呢。”
尤俊達卻聽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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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一里有餘,便入得尤宅,穿前院,到了堂上,尤俊達連忙吩咐家丁,請程咬金用了香湯休浴,換了衣中,這才進堂來見禮,又私下裡吩咐擺酒。忙了個不亦樂乎。
不多時,程咬金換了衣冠,渾身上下收拾的整整齊齊,然後被衆下人簇擁著出來,來至中堂。
程咬金如此一來,原本大大咧咧的人卻突然拘束了起來。見尤俊達早已在中堂坐定,連忙上前見禮,在按著原本尤家家丁的囑咐,與尤俊達分賓主坐定了。
尤俊達見他拘謹的很,不由得笑了一聲,道:“兄弟何必如此拘謹?只管當了自己的家便是。”
程咬金連連擺手,道:“我這就是狗膽子包了天,也不敢把這麼好的地方當成自己的家啊。”說著,腳輕輕踢了踢自己腳下的木質地板,道:“你看就這地板吧,不走呢,對不住員外的面子,這走麼,又怕把這地板給震壞了……”說著,自己“嘿嘿”的笑了起來。
尤俊達連忙“唉”了一聲,右手食指中指交叉疊在一起,在座椅的扶手上輕輕敲了幾下,道:“我說兄弟你進來的時候怎麼還踮著腳尖呢。不過兄弟這句話可就錯了。這地板要是不勞靠,我也就不用它了。兄弟儘管踩就是。再說了,我是傾心想與兄弟結交,你若是在這麼客套,可就是看不起兄弟我了。”
程咬金點了點頭,突然面色一整,規規矩矩,恭恭敬敬的問道:“與仁兄盤桓了許久,還是不知仁兄尊姓大名,真是失禮之極……”
尤俊達卻是一拍腦門,道:“你看我這記性。這是兄弟我的不是。只顧著感覺與兄弟萬分投緣,卻忘了報上自家姓字,教兄弟笑話了。我姓尤,名通,字俊達。人們說的武南莊莊主就是我了。”
程咬金卻是一驚,道:“你就是那‘鐵面判官’尤俊達?這裡就是武南莊?”言下之意,好似不敢相信。
尤俊達笑道:“不錯。看來兄弟也知道我的薄名。”說著,又問道:“卻是不知兄弟尊姓大名,家裡……”
程咬金笑道:“尊姓大名什麼的,是說不上來的。俺姓程,名叫咬金,小字義貞。家住在斑鳩店。”
尤俊達點了點頭,兩根手指繼續敲著座椅扶手,暗自沉思了一下,道:“兄弟可是舉家遷來的,據我所知,這斑鳩店沒有祖居的程氏。”
程咬金坦然一笑,道:“尤大哥知道的果然多。先父諱程婁,原是北齊濟州大中正。因三十年前北齊北周之戰而流落,轉至齊州——也就是現在的齊郡——十年前因先父病逝,又舉家遷到此處。”
尤俊達點了點頭,嘆息道:“兄弟,想不到你這些年,竟如此坎坷!對了,兄弟,你如今貴庚了?我雖有心與你義結金蘭,卻不知咱二人那個大些時日。”
程咬金道:“我今年也不過十八歲,就是樣子老成些,定然是弟弟了。”說著,拈了拈臉頰上濃密的鬍鬚。
尤俊達笑道:“不錯,不錯,我癡長三歲,只怕要彺稱一聲大哥了。”
程咬金一聽,便要下座拜見大哥。卻不料尤俊達早已走下來,道:“賢弟*急。竟然要如此草草了事!且不說這裡缺些香燭神像,方纔在路上,聽賢弟說家中還有伯母,如此要事,不是兒戲,還要她老人家得知纔是。賢弟不妨回家,將老伯母請來,也好讓愚兄拜見,以後好生伺候纔是。”
程咬金聽尤俊達說的有理,忙道:“是了,是小弟心急了,我這就回家去,將孃親請來。”說著,便要轉身出去。
尤俊達又是大笑,一把抓住程咬金的後衣領,這次換了衣服,也經抓了。尤俊達道:“我就說賢弟*急,急什麼,先吃著酒食纔是。家裡宴席都備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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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尤俊達微有醉意,舌頭也大了,右手拍著程咬金的肩頭,道:“兄弟,你可知道我這麼大的家業,是怎麼賺下來的嗎?”說著,左手環指了四周一圈。
程咬金喝的眼圈也紅了,只聽做尤俊達是問自己怎麼賺下一個大家業,自己連連說道:“這個,我又不會做生意,怎麼賺下這麼大個家?”
尤俊達“哈哈”大笑,道:“賢弟可真有意思。我不是問你怎麼賺,是讓你猜猜我怎麼有這麼大的家業的。”
程咬金把一雙大眼奮力一睜,道:“我猜不來的!大哥,你說吧,我聽著就是。”
尤俊達道:“賢弟是老實人,不跟愚兄繞彎子……”
程咬金卻突然搖了搖頭,手抓著尤俊達大臂,道:“我不是老實人,就是不屑於和人繞彎子罷了。”說著,還不忘翻了翻白眼。
尤俊達將他的手拿下來,按在桌子上,道:“好,好,好。你不是老實人,愚兄也不是老實人。愚兄也不做什麼買賣,這麼大的家業,都是愚兄以及祖上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所以,我結識賢弟,一半是賞識,一半是想賢弟能以後助我一臂之力罷了。”
程咬金“哈哈”大笑了起來,道:“這有何難?俺老程向來就是不惜力氣的人。更何況與大哥一見如故?若是大哥有用的到的地方,儘管說一聲。這條命,也捨得的。”
尤俊達連連點頭,道:“好兄弟,不說別的,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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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兄弟,咱娘可還住的舒服?”尤宅後院的涼亭旁,尤俊達單手提著魚竿,一邊釣魚,一邊笑著對程咬金問道。
程咬金點了點頭,笑道:“好得很。我娘說三十多年沒那麼舒服了。”說著把手中的魚食一把灑到金魚池之中。
尤俊達“嗯”了一聲,道:“那就好。”說著,把手中的魚竿一提,看著已經被咬禿了卻不見一點魚腥味的魚鉤,道:“賢弟,你看,我就說這池子裡的魚好生奸滑,素來就是隻吃餌而不上鉤!”說著,就要再往魚鉤上裝餌食。
程咬金卻搖了搖頭,又抓起一把魚食撒入池中,道:“再狡猾又如何,還不是爲了這些魚食跑來跑去?既然還有所奢求,那就還會被人有機可乘,那就不算是真聰明。”
尤俊達聞言又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