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以來,中原政權對游牧民族的安撫辦法并不多,除了毫無實際意義的分封之外,就只有和親這么個法子,這一點飽讀漢書的噶爾?欽陵自是心中有數,故此,在他看來,提議和親已是亮出了和平的誠意,至于最終能娶到的公主是不是太平公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換得一段寶貴的喘息時間,可眼下李顯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和親的提議,這令噶爾?欽陵不由地便對李顯的和平誠意起了濃濃的疑慮之心,一時間沉吟著難以遂決,而李顯也不再出言催促,只是面色肅然地端坐在馬上,靜靜地等候著噶爾?欽陵的最后答復。
“好,殿下既然如此豪氣,某若是不答應,豈不貽笑方家,君子一言……”
噶爾?欽陵臉色變幻了良久,到底還是沒敢與大唐全面開戰(zhàn),這便哈哈一笑,故作豪爽地伸出了一只手,作勢要與李顯擊掌盟誓。
“駟馬難追!”
明知道噶爾?欽陵此舉有著伸量自個兒的用心在內,可李顯卻絲毫不放在心上,冷笑了一聲,縱馬上前數步,一揚掌,一派隨意狀地便迎上噶爾?欽陵拍出的大手。
“噗!”
雙掌一撞之下,聲如擊敗革一般,一聲悶響過后,二人高大的身形同時為之一晃,李顯略顯蒼白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絲紅暈,而噶爾?欽陵一張黑臉則瞬間為之一青,然則雙方都沒有旁的表示,幾乎同時揚掌接著拍了出去。
“啪、嘭!”
二人閃電般地連對了兩掌,但聽兩聲巨響中,各自的身子都狠狠地搖晃了一下,李顯臉上的紅暈更濃了三分,而噶爾?欽陵的黑臉則是青上加青,很顯然,誰都不曾在這番暗中較量上占到一絲的便宜。
“盟約既定,爾可以走了!”
三掌一過,李顯冷漠著臉便下了逐客令,不曾給噶爾?欽陵留絲毫的臉面。
“呵呵,殿下保重,他日再見,某定當好生報答殿下今日之情。”
噶爾?欽陵的城府顯然極深,明明是被李顯給無視了,卻依舊毫不動怒,只是笑呵呵地說了句看似平淡,實則滿是威脅的話語,旋即便也一擰馬首,向著吐蕃軍本陣奔行了去,須臾,便聽吐蕃軍中號角聲大作,吐蕃諸軍緩緩后撤到了離城三里處,這才紛紛上了馬背,縱馬跑進了柴達木盆地的深處,煙塵滾滾中,已是去得遠了……
“勝利嘍,我們勝利嘍!”
“萬歲,萬歲!”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
大戰(zhàn)已歇,無論是轉戰(zhàn)數千里突圍而出的李顯所部還是埋伏在此地的李謹行所部唐軍,甚至連參戰(zhàn)的于闐官兵們也全都情不自禁地狂呼了起來,勝利的喧囂聲直沖九霄云外,廢城上下一片歡天喜地。
終于結束了!老家伙,下次再見便是你之死期!望著吐蕃大軍滾滾而去的煙塵,李顯緊繃了多日的心終于是就此松了下來,一股子疲倦感襲來,險些就此從馬背上軟塌了下去,好在生性堅韌,勉強控制住了昏眩感,緩緩地策馬轉回了本陣,內心里滿是感慨與激動,幾乎難以自持。
“殿下,末將來遲一步,讓您受苦了!”
眼瞅著李顯緩緩策馬而來,身材魁梧的李謹行領著數名將領大步搶到了李顯馬前,一躬到底地行了個大禮,恭敬萬分地問安道。
“李將軍不必多禮,孤此番能脫得大難,皆李將軍之功也,孤斷不敢忘懷。”
這一見李謹行竟給自己行如此之大禮,李顯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很快便明了了李謹行這是在隱晦地表達效忠之意,心中自是不免暗喜,忙翻身下了馬背,搶上前去,伸手扶住李謹行的胳膊,話里有話地說了一句道。
“末將不敢,殿下,吐蕃狗賊向來無信,今雖退去,須得防其去而復返,此地實不宜久留,懇請殿下及早動身。”李謹行看似粗豪,實則是個心思靈動之輩,只一聽便已明白李顯話里的意思,可并無旁的表示,只是緊趕著出言勸諫道。
“不錯,李大將軍所言甚是,殿下還是盡快離開得好。”
沒等李顯開口,邊上突然冒出了個身材壯實的年輕于闐將領,接口便附和了一句道。
“嗯?這位將軍是……”
李顯先前沖進了廢城之后,便忙著觀察吐蕃軍的動向,后頭又忙乎著與噶爾?欽陵交涉,倒是真忘了要跟于闐將領溝通上一回,此際見眼前這名于闐將領身材魁梧,倒是起了幾分愛才之心,并沒有計較其之唐突,而是笑著點了點頭,試探地問了半截子話。
“末將尉遲敢參見周王殿下,久聞殿下英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是個好漢子,我家妹子有福了!”這名于闐領軍大將正是于闐國主尉遲伏阇雄的次子尉遲敢,此人生性豪邁,屬口無遮攔之輩,此際心中有感,話便說得直爽無比,可卻聽得李顯有些子愣了神。
妹子?啥妹子?搞啥名堂來著?李顯莫名其妙地看了尉遲敢一眼,實在搞不明白他家妹子與自己能有啥關系來著,可這當口上卻又不好明問,沒奈何,只好將疑問埋在心中,胡亂地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廢話,一揮手,高聲下令道:“全軍啟程,我們回家了!”
對于百戰(zhàn)余生的將士們來說,能活著回家,那是一種何等難得的幸福,自沒有誰會反對李顯的這道命令,無數將士們就此齊聲歡呼了起來,歡天喜地地踏上了歸鄉(xiāng)的道路……
“噗……”
相較于唐于聯(lián)軍的歡天喜地,同樣在撤軍途中的吐蕃大軍卻是不免有些個垂頭喪氣了的,但見數萬大軍皆緘默不語地行走著,除了馬蹄聲之外,竟再無旁的聲響,一股子傷感與凄涼的氣息在軍中四下彌散,不說普通一兵沒了精氣神,便是跟在噶爾?欽陵身旁的諸將也大多萎靡不振,這令噶爾?欽陵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一張口,便打算說些鼓舞士氣的話,卻不料,嘴剛張開,強自壓住的氣血卻就此翻涌了上來,一大口鮮血不由自主地噴灑而出,血霧飄飄,其景駭人至極。
“二哥……”
噶爾?贊婆早就注意到兄長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始終在默默地關注著,這一見噶爾?欽陵口中鮮血狂噴,不由地便急了,縱馬搶上前去,一把扶住噶爾?欽陵的胳膊,緊張萬分地叫了一聲。
“沒事,傳令下去,就地安營!”
噶爾?欽陵先前與李顯對拼了三掌,表面上看起來是平分秋色,其實已被李顯震傷了經脈,只是怕影響軍心士氣,強自壓制住傷勢罷了,本想著熬到宿營之后,再做處理,卻沒想到半道上便發(fā)作了出來,這一見諸將慌亂不已,心中頓時滾過了一陣黯然,苦笑著搖了搖頭,下達了宿營令,將一眾將領們全都打發(fā)了開去。
“二哥,您沒事罷?”
噶爾?欽陵不僅是吐蕃王國的脊梁骨,更是噶爾家族的頂梁柱,他若是就此到下,吐蕃王國勢必將陷入一片大亂之中,自由不得噶爾?贊婆不緊張萬分的,趁著諸將皆去忙活著指揮安營扎寨,噶爾?贊婆湊到其兄身邊,低聲地問了一句,話音里滿是掩飾不住的憂心之意。
“沒事,只是小傷,不礙事。”噶爾?欽陵面色灰敗地搖了搖頭,一抬手,止住了其弟將要出口的慰籍之言,眼中精芒一閃,長出了口氣道:“某小覷了李顯小兒,方致有此一敗,此子雄心萬丈,又極通武略,若其登基,則我吐蕃必有大難,此番未能將其拿下,實是某之疏忽也,其氣候已成,若不早圖,其后亂我吐蕃者,必是其人,為兄脫不開身,四弟可持為兄信物去請摩嘉大師前來相助。”
“二哥,這,這……”
噶爾?贊婆向以智謀著稱,只一聽,便已聽出了其兄話里的未盡之言,不由地便嚇了一跳,遲疑著不敢應承下來。
“四弟無須多慮,今我吐蕃固無再戰(zhàn)之力,大唐亦然如此,其境內大災方過,此番出兵已屬勉強,數年之內,難再有所作為,待其緩過一口氣來,我吐蕃也早已安定,自無須懼其報復,唯李顯此人不能留,吾意已決,四弟休要再勸!”噶爾?欽陵臉皮抽搐了幾下,咬了咬唇,語氣陰森無比地解說了一番,末了,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下了決斷。
“那好,小弟這就去準備一下,今夜便動身。”
噶爾?贊婆對李顯的能耐同樣極為忌憚,先前之所以不贊成其兄的提議,并非不想除去李顯,而是怕因此引來大唐的兇狠報復,此時見噶爾?欽陵如此說法,自是不敢再勸,一躬身應承了下來。
“夜長則夢多,四弟這就動身罷,此地有為兄在,亂不了。”噶爾?欽陵搖了搖頭,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丟到了噶爾?贊婆手中,語氣堅決地下了令。
“是,小弟遵命!”
事已至此,噶爾?贊婆自不敢再多說些甚子,將玉佩往懷里一揣,高聲應了諾,一撥馬,領著數名親衛(wèi)便沖向了柴達木盆地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