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人生長於苦寒之地,向來不缺勇悍之氣,這一見退路已失,自是悲憤莫名,再一見自家主將已是悍然發(fā)動了決死的衝鋒,不由地皆起了同仇敵愾之心,一個個嚎叫不已地擰轉(zhuǎn)馬首,狂衝著跟在了悉蘇那祿後頭,如怒濤般向唐軍騎陣席捲了過去,陣型雖混亂不堪,可氣勢卻是膨脹到了極點,殺意盎然不已。
“撤!弓弩準(zhǔn)備!”
面對著困獸猶鬥的吐蕃騎軍,王秉絲毫不敢大意了去,他可不想與這幫瘋狗血/拼到底,這一見吐蕃軍發(fā)狠衝來,毫不猶豫地下令全軍向後撤退的同時,盡皆取下了馬鞍上懸掛著的弩機(jī)。
“放箭!”
唐軍原本是駐馬靜立,此時擰轉(zhuǎn)馬首後撤的速度自然是快不起來,不等唐軍馬速放盡,吐蕃騎軍已是狂野地衝到了離唐軍後衛(wèi)不過四十步的距離上,而這距離還在急劇地減少著,眼看就要被吐蕃騎軍追上之際,卻聽王秉暴喝了一聲,早已準(zhǔn)備的唐軍將士紛紛急轉(zhuǎn)身,將手中扣著的弩機(jī)瞄向了疾馳而來的吐蕃追兵,毫不客氣地便是一通子亂箭襲殺。
“嗖嗖嗖……”
這支安西鐵騎乃是王秉的嫡系部隊,所用的弩機(jī)可不是唐軍制式短弩,而是河西出品的連環(huán)弩,每架弩機(jī)裡所裝的箭矢足足有十支之多,這一同時射擊之下,當(dāng)真有如暴風(fēng)驟雨一般,瞬間便將措不及防的吐蕃騎軍射得個人仰馬翻,便是悉蘇那祿這個衝在最前方的主將也沒能逃過一劫,生生被亂箭射成了刺蝟,連吭都沒能吭出一聲,便已是死得個徹底了。
“殺光賊子!”
王秉可不是甚心慈手軟之輩,這一見後頭的吐蕃追兵亂成了一團(tuán),哪肯放過這等一舉殲敵的良機(jī),這便大吼了一聲,率部在戰(zhàn)場上一個急轉(zhuǎn),兜了個半圓,高速向吐蕃亂軍衝殺了過去,可憐吐蕃騎軍還沒能從突如其來的箭雨襲擊下回過神來,再被唐軍這麼一衝,哪還有甚抵抗之力,瞬間便被衝得個七零八落,早先那等同仇敵愾的士氣頃刻間便已是蕩然無存,死傷無算之下,餘者紛紛丟棄了兵刃,舉起雙手,乖乖地當(dāng)了俘虜,一場騎兵決戰(zhàn)至此已是落下了帷幕,唐軍全勝!
仗打得順暢無比,攏共也就只付出了三十餘傷亡的代價,便全殲了出戰(zhàn)的一千五百餘吐蕃騎軍,說是極端輝煌也絕不爲(wèi)過,然則王秉卻並無甚得意之情,甚至連笑臉都沒一個,只因在審訊了戰(zhàn)俘之後,王秉已證實了幾件先前便有預(yù)感的事情——首先,安西軍謀奪烏海城之事早在吐蕃軍的算計之中,爲(wèi)此,儘管兵力到處吃緊,這烏海城中還是保留了五千軍力,除了已被殲滅的一千五百騎兵之外,還有著三千五百步軍的存在,以唐軍目下的實力,想要攻克烏海,本就不是易事,更別說還有魯顏達(dá)這員能力不差的大將坐鎮(zhèn),這倒也就罷了,更令王秉憂心的是安西軍主力此際恐怕已落入了吐蕃大相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之中,能否抗得過去卻是不好說了的。
“傳令:全軍就地休整!”
王秉很想提軍回援處於困境的己方主力,但理智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樣去做,除了平白送死之外,斷不會有絲毫的用處,只因那噶爾?欽陵並非庸者,既然敢讓他王秉前來取烏海城,就必然有著防備己部回援主力的埋伏在,真要是王秉真敢率部向來路進(jìn)發(fā),十有八九要遭暗算,這條路顯然走不通,倒是攻下烏海城還能有一線之生機(jī),奈何眼下衆(zhòng)將士體力未復(fù),也實在不是展開攻城戰(zhàn)的時機(jī),沒奈何,王秉也只能是強(qiáng)按住內(nèi)心裡的焦躁,下令全軍就地休整,只派出一部分官兵押著擒獲的九百餘吐蕃戰(zhàn)俘去伐木爲(wèi)梯,而城中的吐蕃軍也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並沒有再次出兵騷擾唐軍的休整,烏海城戰(zhàn)事到此算是暫時告了一個段落……
巳時四刻,天已近了午時,可駐紮在柴達(dá)木盆地邊緣的唐軍大營裡依舊靜悄悄地,沒甚動靜,一點都不像是要拔營而起的樣子,宛若前幾日的瘋狂趕路只是一種假象似的,這等情形一出,自是令潛伏在天峻山一代的吐蕃大軍很有些子摸不著頭緒,不止是下頭的諸軍,便是連噶爾?欽陵也有些個費思量了起來,狐疑之際,便即親率心腹諸將一併潛到了隱蔽的高處,遠(yuǎn)眺著唐軍營壘。
“引弓,你怎麼看?”
噶爾?欽陵默不作聲地望著唐軍營壘,良久不發(fā)一言,只是眉頭卻是不自覺地微皺了起來,半晌之後,頭也不回地問出了句沒頭沒尾的話來。
“父親,這兩日鄯州方向可有甚新消息麼?”
噶爾?引弓並沒有直接回答其父的問話,而是眉頭一揚,反問了一句道。
“唔,暫時沒有?!?
一聽其子問得蹊蹺,噶爾?欽陵先是一愣,緊接著似有所悟一般地點了點頭,但卻並未將心中的猜疑說將出來,只是不動聲色地吭了一聲道。
“沒有就對了,父親,若是孩兒料得不差的話,只怕那李顯小兒正急速向此處趕來,留給我軍的時間已是不多了。”
噶爾?引弓搖了搖頭,微微地嘆息了一聲,給出了個有些子聳人聽聞的判斷。
“嘶……,少將軍此言何意?”
“當(dāng)不致於罷?”
“這怎生可能?”
……
噶爾?引弓的判斷實在是太過驚人了些,一衆(zhòng)原本默默陪侍在側(cè)的吐蕃將軍們?nèi)紶?wèi)之倒吸了口涼氣,不待噶爾?欽陵發(fā)話,已是盡皆驚呼了起來,一時間聲音噪雜成了一片。
“嗯!”噶爾?欽陵略帶一絲不悅地?fù)P起了手來,輕吭了一聲,止住了諸將們的騷動,眼露奇光地望著長子,抿了下脣,帶著絲狐疑之色地開口道:“何以見得?”
“父親明鑑,我軍擅養(yǎng)鷹以爲(wèi)通訊之用,那李顯小兒同樣也擅此道,彼方兩部兵馬間必有此物爲(wèi)聯(lián)絡(luò)之用,縱使我軍防範(fàn)再嚴(yán),消息也難以斷絕,這一條想來父親該是知道的,孩兒也就不再多言,唔,若問孩兒之言有甚憑藉,那就得從昨日唐軍之行止說起了,父親,您看,唐賊前幾日一路急趕不止,可昨日雖拔營甚早,卻只行了六十里不到便即再次安下了營壘,離我大軍之伏擊圈足足有十五里之遙,縱使我大軍即刻快馬殺去,也須得半個多時辰的腳程,足夠唐賊從容佈陣之用,由此可見,唐賊顯然對我軍設(shè)伏之事已有了防範(fàn)之心,再一聯(lián)想鄯州方向的平靜,便可知李顯小兒怕是已猜出了我軍之意圖,之所以沒有消息,無非是我部散出去的哨探已被唐賊盡殲所致,按唐賊行軍腳程算,我軍最多隻有一日之餘??捎茫稳ズ螐倪€請父親明斷?!?
噶爾?引弓絲毫不理會諸將們的怪異之臉色,對著其父恭敬地一躬身,不緊不慢地將自個兒的推斷詳詳細(xì)細(xì)地道了出來。
“唔……”
噶爾?欽陵並沒有急著下一個決斷,而是細(xì)細(xì)地咀嚼著其子的推斷,眉頭緊緊地鎖成了個川字,良久之後,方纔探詢地出言問道:“依你之見,此事當(dāng)何如之?”
“回父親的話,值此微妙時刻,孩兒以爲(wèi)我軍可做的選擇無外兩條,一是殺出天峻山,先行剿滅了安西來敵,而後再回師與李顯小兒決一死戰(zhàn),其二便是留虛兵以應(yīng)付此處,全軍即刻轉(zhuǎn)向,先擊潰李顯小兒,再回頭收拾安西唐寇,除此之外,再無它法可想,若遷延不決,恐遭腹背受敵之困也。”
說到?jīng)Q斷之事,噶爾?引弓的面色立馬便肅然了起來,略顯稚嫩的臉龐上滿是與其年齡不符的凝重,眉頭微皺地給出了兩個選擇。
“嗯,吾兒所言甚是,我意已決,索托索,爾率兩萬人馬依舊埋伏此地,若安西唐賊不動,爾只管守好天峻山即可,若安西唐賊來攻,爾只須擋住敵寇,不得放其通過此處,其餘各部即刻隨本相轉(zhuǎn)向東南,以滅李顯!”
噶爾?欽陵乃是果敢之輩,一旦有所決斷,行動起來自是迅速無比,不等諸將反應(yīng)過來,他便已是連接下了兩道命令。
“諾!”
噶爾?欽陵在軍中威信極高,他既已下了令,諸將自是不會有任何反對的意見,盡皆躬身應(yīng)諾不迭,只是沒等諸將們轉(zhuǎn)身離去,一陣猛烈的鼓譟之聲突然在山後暴響了起來,登時便令諸將全都愣在了當(dāng)場,誰也不曉得究竟出了何事。
“怎麼回事?”
一聽鼓譟聲大起中,喊殺聲不絕於耳,噶爾?欽陵的臉色立馬就變了,沉著臉斷喝了一聲,話音裡竟透著股惶急與不安之意味。
“報,大相,唐賊突然掩殺而至,正與後軍展開激戰(zhàn),請大相明示!”
噶爾?欽陵這麼一發(fā)話,自有身邊的親衛(wèi)衝下了山嶺,前去後山探問個究竟,不多會,便見一名傳令兵急匆匆地跑上了山崗,跌跌撞撞地衝到噶爾?欽陵的身前,一個單膝點地,高聲稟報了一句道。
“什麼?”
一聽唐軍突然殺至,噶爾?欽陵的臉色立馬便不好相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