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周王殿下已在宮門外候見。”
東宮顯德殿書房中,李弘正與閻立本、劉祥道等朝廷大員低聲商議著事情,顯德殿副主事王德全匆匆而入,湊到李弘身旁,小聲地稟報道。
“哦?”李弘聞言,先是一愣,而后眼珠子微微一轉,突地笑了起來,對著閻、劉等心腹大臣擺了下手道:“諸位愛卿且在此稍坐,容孤去會了我家七弟,回頭再議好了。”
“臣等謹遵殿下之命。”
李弘既然如此說了,諸臣工自是不會反對,各自躬身應了諾,目送李弘領著一眾小宦官們離開了書房。
“臣弟參見太子哥哥。”
李顯由王德全陪著走進了顯德殿的大殿中,入眼便見李弘高坐在前墀上的大位中,渾然就是君臣奏對的格局,心里頭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可這當口上,也容不得李顯有旁的表示,只能是緊走數步,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道。
“免了罷,七弟如此急地尋為兄,可是有要事么?”
李弘坦然地受了李顯的禮,而后溫和地虛虛一抬手,笑著問了一句道。
有事?扯罷,這不是明知故問么?這小子擺出這么副架勢想搞啥啊?李顯來東宮多少回了,還真沒碰上李弘如此拿架子的時辰,心里頭多少有些子不適應,不過么,卻也不至于反應到臉上來,只是在心里頭叨咕了幾句,可口里的答話卻依舊流利得很:“回太子哥哥的話,臣弟已去過了英國公府,僥幸不辱使命。”
“哦?是么?英公他老人家可有甚交代么?”李顯去英國公府的事情李弘自是早就收到了線報,雖說不太清楚李顯究竟與李勣談了些甚子,可對于結果卻是一早便已料到了的,不過么,李弘卻不想說破,而是笑呵呵地追問了一句道。
裝,您老接著裝好了,小樣,不就是覺得溫和拉攏不成,要以勢壓人來了,走著瞧好了!李顯精明得很,只幾句話的功夫,便已瞧破了李弘的用心,自是毫不以為意,左右不管李弘如何做法,李顯都絕不會去上他那條船的,這不關感情的事,而是身家性命之攸關,沒得選擇!
“回太子哥哥的話,臣弟轉述了哥哥的恭賀之意,英公他老人家只言多謝父皇之厚愛,只是身子骨欠佳,難耐遠路,又言舊傷復發,得臥床休養,只能憾辭終獻一事,至于其余,倒是沒甚說的。”李顯心中自有定見,自是不因李弘擺架子而動氣,面色平靜地將事情經過簡略地描述了一番,卻不帶任何個人之意見。
“原來如此,辛苦七弟了,唔,大司空既有不便,父皇想必也不好勉強,且不知七弟對此事有何見教么?”李弘靜靜地聽完了李顯的描述,見李顯對此事沒有任何的評述,眉頭不由地便微皺了起來,饒有深意地掃了李顯一眼,語氣低沉地問道。
見教?能有啥見教好說的,早在來東宮的路上,李顯便已將全局反復推演過數遍了,并不看好李弘這等擺明了車馬與武后抗衡的作為——在李顯看來,武后的手腕不是李弘可以逆料的,此番李弘如此大張旗鼓地行事,又如何能瞞得過武后的耳目,遭到迎頭痛擊乃是必然之事,再說了,姑且不論高宗就是武后手中的一團泥,想咋捏基本上就咋捏,除非武后要公然造反,否則的話,就高宗那個懦弱的性子,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駁了武后的請求的,再者,從皇帝的角度來說,身為太子的李弘如此大規模地聯系重臣,實是犯了大忌的事情,哪怕高宗不是個稱職的皇帝,卻也一準容不下這等行為,兩者一結合,李顯已可以肯定地說李弘必敗無疑,似這等必敗之局李顯又怎可能踏入其中?
“臣弟別無異議,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如今習武正在緊要關頭上,其余諸事怕是無暇顧及了,還請太子哥哥海涵則個。”李顯既然已決定不參與其事,也不打算上李弘的船,這便干脆無比地推脫道。
“嗯?”李弘顯然沒想到李顯會這么回答,不由地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李顯,見其面色平靜無比,絲毫看不出破綻,心里頭不由地便是一沉,張口欲言,卻又強自忍了下來,環視了一下左右,一揮手道:“爾等全都退下。”
“諾。”
太子既已下了令,王德全等侍候在殿中的宦官宮女們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應諾而去,空曠的大殿里就只剩下小哥倆單獨而對。
“七弟,為兄知曉你是個聰明人,該知一箸易折、十筷難斷之理,古人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今事大有可為,為兄亟盼七弟能助為兄一臂之力,事若諧,為兄自非吝嗇之輩,七弟該是知曉的。”兄弟倆沉默對峙了良久之后,李弘率先打破了死寂,言辭懇切地說著,動容間頗見真性情。
道理是如此,可惜事情卻不是像李弘說得那么容易,對武后那等人物,要想一下子扳倒幾無可能,只能是從細微處一點一滴地著手,積小勝為大勝,妄圖一口氣吃成胖子,其結果只能是自個兒撐死,在李顯看來,李弘真要對付武后,絕不能一味地死盯在武后身上,而是必須先剪除其羽翼,而后再徐徐圖之,若不然,必敗亡無地,當然了,也不是說就完全不能在武后身上著手,但卻只能偶爾為之,從去歲到如今,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先是詔獄案,接下來又是請謚案,沸沸揚揚地沒個完了,別說打草驚蛇了,簡直都已將武后打疼了,在這等情況下,武后焉能不出手反擊?就武后那個性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那一準是山崩地裂,李弘顯然不可能抵擋得住武后的怒火,李顯自然沒有理由去當殉道者,正所謂大丈夫行事,當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在力不能支的狀況下,自然是明哲保身來得要緊了的。
“太子哥哥言重了,臣弟乃魯鈍癡愚之輩,實難當大任,今習藝未成,更是百無一用,太子哥哥的厚愛臣弟實愧不敢當。”任憑李弘說得再深情,奈何李顯心中早已有了定見,自是不會為之所動,毫不猶豫地推辭道。
“七弟,你……”
見李顯軟硬都不吃,饒是李弘性子好,卻也不免動了氣,豁然而起,叉指著李顯便要喝斥,可話到了口邊,又覺得不妥,不得不強行收了回去,語塞之余,怒容滿面。
“太子哥哥,您用過豆腐么?”
這一見李弘氣急,李顯心中不免有些歉然,畢竟一向以來李弘對李顯一直都很照顧,兄弟間的感情還是在的,再說了,李顯也不想李弘倒得太快,這便略一沉吟,有些子突兀地提出了個怪問題。
“嗯?此話怎講?”
李弘本正在氣頭上,突聞李顯冒出這么個蹊蹺的問題來,不由地為之一愣,狐疑地追問道。
“太子哥哥所用的豆腐想必都是烹飪好了的,該是沒見過新出爐的豆腐罷,那熱騰騰的豆漿只消滴上幾滴鹵水,立馬便成了豆腐,剛出爐的豆腐最是鮮嫩,看著水靈靈,聞著香噴噴,可惜卻不能嘗之,若不然,只怕得燙傷了嘴,臣弟年幼時,不曉得此理,嘴饞之下,可是曾遭了大罪了,每回想起,兀自心悸不已的。”李顯自我調侃一般地述說著,話雖多,其實就一個道理——心急吃不得熱豆腐!
“哦?竟有此事?七弟還真是不小心,罷了,七弟既有難處,為兄也不愿相強,爾道乏罷。”李弘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是能感受得到李顯說這番話的用心之所在,然則他卻并不想依言行事,畢竟在他看來,如今李勣那頭既然肯配合,事情便大有可為,多李顯一個不多,少李顯一個也不少,確實沒必要逼李顯太緊,倒不如留一步,將來或許還能有機會將李顯拉攏到自個兒的陣營中來,正是出于這等考慮,李弘的臉色緩和了下來,笑著附和了一句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臣弟告退。”能不跟太子徹底撕破臉便已是最好的結果,李顯自沒有再多逗留的理由,李弘話音一落,李顯便即恭敬地行了個禮,轉身退出了大殿,一路行出了東宮,乘馬車向自家府上趕了去……
“臣等參見殿下。”
顯德殿的書房中,一干大員正低聲地計議著,突地見李弘面色微沉地行了進來,忙各自起身參見不迭。
“免了,都坐下罷。”
沒能將李顯收入麾下,李弘的心情確實不算太好,語氣里也就帶了絲倦意。
“殿下,周王殿下此來是……”
一眾大臣們見李弘氣色有些不對頭,自是不敢稍動,彼此看了看之后,由閻立本站出來問了一句道。
“唔,李大司空已同意上本請辭,至于七弟么,不提也罷,我等還是接著議正事好了。”李弘不想多提李顯的事情,這便含糊地說了一句,直接切入了正題,諸大臣見狀,自是不敢隨意追問詳情,只能是各自存疑在心,接著先前議到半截的議題就此議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