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齒將軍,賊子既敢使這等詐城之下作伎倆,想必其軍當已大至,當何如之?”
笑歸笑,王庚卻是不會因此而誤了正事的,這便揮退了堂上諸人,與黑齒常之一道進了后院書房,卜一落了座,王庚便即面色凝重地出言問了一句道。
“王公所言甚是,賊眾不單是來了,還必定有內(nèi)應(yīng)在城中,若不早做籌謀,事恐難為也!”黑齒常之顯然是心中早有城府,并不怎么擔心敵情嚴峻,只是微笑著附和道。
“嗯,確是如此,不知黑齒將軍可有何退敵良策否?”
王庚雖是文官,可久在邊關(guān),卻也頗知軍略,雖談不上用兵高手,可一般性的軍事常識還是有的——早在閱讀那封所謂的河州告急文書之際,王庚便已看穿了鄭成化必是吐蕃人派來的奸細,理由說穿了也很簡單,只因李顯的飛鴿傳書今早剛到,早已將河州之事交待分明,王庚便是再愚鈍,也不可能被鄭成化所騙,之所以不當場揭穿其之底細,并非不能,而是不愿,概因王庚心中另有計較在,只是把握性卻不是很大,并不敢輕易下個決斷,這會兒提出疑問,也就是想從黑齒常之處得個印證罷了。
“王公,賊子既來,未必便肯輕退,我軍嚴守城池,固然可保得化隆不失,然,周邊村鎮(zhèn)必遭涂炭矣,今賊急攻我大唐,不外因今歲瘟疫大作,無法安然越冬之故,若是任其劫掠我廓州,恐非幸事,其既來賺城,我等何不將計就計以破之!”黑齒常之生性較為耿直,倒是沒甚藏掖的心思,扳了扳手指,言語肯定地回答道。
“唔,那倒是,只是殿下嚴令我等不可出兵,若是擅自行事,一者恐遭殿下責怪,二來么,若是不能一擊退敵,事尤難善了,某亦自猶豫難斷,黑齒將軍可有甚計較否?”
王庚怕的便是周邊村鎮(zhèn)生靈涂炭,如不然,早將那鄭成化一刀劈了,也就是存了個一舉破敵的心思,這才會跟其虛以委蛇上一番,此際見黑齒常之道出了吐蕃大軍此番攻掠大唐諸州的用心,自不免更擔了幾分的心事。
“無妨,王公請看。”黑齒常之自信地笑了笑,伸手在茶碗里蘸了些茶水,在幾子上寥寥畫了幾筆,便已將廓州的大體形狀畫了出來,手指輕點著出言解釋道:“賊子既是要賺城,自然不敢露出行跡,從鄯州至我化隆雖一路平坦,少有險阻之處,可沿途零星游牧之部落在所多有,賊子又只能夜行,欲要不驚動我化隆,唯有潛行至臥牛崗、狼頭山、飛馬崖三處可供選擇,這其中臥牛崗乃是我化隆通往河州之最近通道,某料到賊眾必是暗伏于此,打的算計便是等我軍行至此處,全力伏殺,力求殲滅我出城之援軍,而后順勢攻城,由城中內(nèi)應(yīng)配合,一舉破城而入,某之意便是出其不意,以夜襲攻之,敗敵在此一舉,兵無須多,一千精騎足矣,縱使不勝,城中所剩之軍依舊足以堅守月余,此以小博大之策也,縱使殿下得知,也必不怪我等,王公大可放心!”
“臥牛崗?”
王庚呢喃了一聲,伸手在圖上點了點,眉頭緊緊地鎖了起來,半晌都沒再出言,唯有眼中不時有精光在閃爍著,而黑齒常之也不催促,端著茶碗,好整以暇地品起了茶來。
“黑齒將軍,您看賊眾會不會故意行此賺城之計,以誘我前去襲擊?”
王庚是個謹慎之人,將事情反復(fù)思量了一番之后,心里頭大體上是同意了黑齒常之的分析,然則此事畢竟重大,他卻是不敢輕忽了去,這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可能性雖有,卻并不大,從此至臥牛崗,若是騎軍全速而行,也須得一個半時辰的腳程,若是步軍隨行,就得半日方可至,我軍全軍潛行出城,若欲瞞過城中內(nèi)應(yīng),則非得夜半行之不可,待得趕到臥牛崗,天早已是大亮了,又何談夜襲之說,故此,某以為賊子計中藏計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城中內(nèi)應(yīng)之賊須得早除為上!”黑齒常之想了想之后,一擺手,給出了個肯定無比的結(jié)論,言語間滿是自信之意味。
“好,那就這么定了,本官這就傳信殿下,內(nèi)事由本官來辦,外頭的事情便有勞將軍了!”這一聽黑齒常之分析得頭頭是道,王庚也沒再多猶豫,一擊掌,當即便下了決斷。
“諾,事不宜遲,末將這就去著手安排!”
黑齒常之是個爽快人,這一聽王庚已下了決心,自也不再多廢話,站將起來,拱手應(yīng)了諾,匆匆離開了刺史府,自去安排整軍不提。
“來人!”
黑齒常之去得匆匆,可王庚卻并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在書房里默默地尋思著,好一陣子之后,這才霍然站了起來,提高聲調(diào)斷喝了一聲。
“大人。”
王庚話音剛落,一道身影便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了房中,卻是一個身材消瘦的漢子,但見其對著王庚一躬身,恭敬地應(yīng)了一聲。
“去,將那鄭成化盯緊了,看這廝都跟何人暗中溝通款曲。”
王庚沒多廢話,直截了當?shù)叵铝肆睢?
“諾!”
消瘦漢子恭敬地應(yīng)了聲諾,人影再次一閃,已是憑空消失不見了……
申時正牌,刺史府后院一間廂房中,剛受了王庚接風宴款待的鄭成化一身酒氣地仰躺在了榻上,微閉著雙眼,似乎累得睡著了一般,然則仔細看去,卻能發(fā)現(xiàn)其眼皮子一直在輕微地抖動著,很顯然,這睡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至于為何如此,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曉了的。
“這位將軍,水來了,請您洗把臉。”
虛掩著的門“咯吱”一聲輕響之后,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來,一名雙手端著裝得半滿之銅盆的粗使老媽子從外頭行了進來,粗聲粗氣地招呼了一聲道。
“嗯,放下罷。”
聽得響動,鄭成化豁然睜開了雙眼,見來人是個粗使老媽子,心氣不由地便是一泄,可又不好發(fā)火,只能是怏怏地揮了下手,便要趕其走人。
“將軍,聽說您來自沙洲,老婆子的妹子也是嫁到了沙洲,聽說是在三道溝開了間酒肆,取名便叫‘三道溝酒坊’,聽聞在沙洲頗具名氣的,不知將軍可曾去過?”老媽子顯然并不在意鄭成化的趕人之意,一邊放下梳洗的銅盆,一邊嘴碎地念叨著。
“‘三道溝酒坊’?某確是不曾聽說過,倒是有個‘三道溝客棧’頗有些好酒賣的,呵呵,不瞞您說,某往日里可是沒少從那兒打些好酒,可惜這回來得急,卻是不曾顧得上。”
老媽子的話音一落,原本滿臉不耐之色的鄭成化立馬便來了興致,笑呵呵地回應(yīng)了一句,聲音倒是平和,可眼神里的激動之色卻是怎么也掩飾不住的。
“哎呀,瞧老婆子這個記性,上回俺妹子回娘家,還說起‘三道溝客棧’的名字,老婆子一轉(zhuǎn)眼卻全忘了個干脆,倒叫將軍看笑話了。”老媽子猛地一拍大腿,激動萬分地嚷了起來。
“呵呵,沒事,沒事,人么,總有忘事的時候,大姐若是有甚要交待的,回頭某幫著帶個話去便是了。”鄭成化聽到此處,不止眼神在狂閃,便是連臉上都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激動之色,笑呵呵地給出了個承諾。
“那敢情好,就是辛苦將軍了,老婆子這就先給您磕頭了。”老媽子一激動,作勢便要下跪。
“大姐,這個使不得,使不得啊,不就是一句話的事么,當不得大姐如此大禮的。”
鄭成化搶上前一步,伸出雙手去扶那老媽子,趁勢便將一面小鐵牌遞交到了對方手中。
“哎呀呀,將軍真是太客氣了,老婆子就是想跟俺妹子說上一聲,有空多回娘家走走,這親戚啊,不走也就不親了的,就煩惱將軍幫著遞個話了,老婆子在此先行謝過了。”
老媽子飛快地將小鐵牌收回到了衣袖中,口中卻是驚喜交加地嚷嚷著,而后又是作揖又是彎腰地告退了去。
“大姐您慢走,這話某一準幫您帶到!”
鄭成化很是客氣地將那老媽子送到了門口,這才轉(zhuǎn)了回來,再次一頭躺倒在了榻上,所不同的是其嘴角邊露出了一絲釋然的笑意,在塌上抖了抖身子,調(diào)整了下身姿,雙眼一閉,酣然大睡了去,渾然沒注意到墻角便一個不起眼的小洞里一只明亮的眼睛早將其一言一行全都收進了眼底……
申時六刻,一身青色單衣的王庚在書房里不緊不慢地踱著步,看似一派從容淡定之狀,然則微皺著的眉頭卻明白無誤地泄露出了其內(nèi)心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靜,這也不奇怪,任是誰處在了他的位置上,都淡定不了——大戰(zhàn)在即,而城內(nèi)隱患重重,又有誰能真正淡定得下來。
“大人。”
王庚剛踱著轉(zhuǎn)回身來,房中人影一閃,早前領(lǐng)命的那名消瘦漢子已是再次出現(xiàn)在了書房之中。
“怎樣了?”
一見到來者,王庚的眉頭立馬便揚了起來,有些個迫不及待地出言追問道。
“稟大人,已查清了,府中內(nèi)線是盥洗房管事劉婆子,其與鄭成化對過暗號后,又接了一面小鐵牌,其后便尋了個借口,到了城西的‘隆和堂皮貨鋪’,入內(nèi)一刻鐘方出,隨后便回了府中。”
消瘦漢子姓葉單一個字勝,本是江湖獨行俠,后因被小人誣陷,險些命喪牢中,幸得“鳴鏑”搭救,遂加入了“鳴鏑”,被派來隆化已有數(shù)年,經(jīng)當?shù)胤侄媲擅顮烤€,得以投入王庚麾下,憑借著過人的武藝以及沉穩(wěn)的作風,取得了王庚的絕對信任,成為其手中的一把尖刀,此番本就受命全力輔佐王庚守御廓州,不用王庚吩咐,他也會盡心盡力去查出城中之隱患,這會兒王庚既有令,他自不會不從,這便將所得之消息一一報了出來。
“劉婆子?‘隆和堂’,嘿,果然如此!”
弄清了事情經(jīng)過之后,王庚恨聲說了一句,臉上的狠戾之色漸漸地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