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三年九月十五日,申時末牌,天尚未擦黑,隨著規模不小的大食使節團的到來,東宮里可就熱鬧了起來,盡管李顯此番僅僅只是以私人的名義宴請大食使節團,并未召朝臣相陪,可光是作陪的東宮各級屬官便已有三百余人之多,再算上大食使節團的三百來號人,這宴會的規模自是小不到哪去,當真沒那個大殿能容得下的,即便是東宮里最寬敞的甘露殿也不成,只能是在殿前的廣場上安了席,好在天氣晴朗,卻也不怕有遭雨之虞。
“太子殿下駕到!”
廣場上擠擠挨挨地坐滿了人,交談聲也自是不小,只不過大多都是自己人閑扯罷了,此無它,言語不通,雙方人等僅有極個別較為活躍之輩比手畫腳地胡亂示意著,倒也顯得頗為的逗趣,然則這一切在一聲道喝之后,便即嘎然而止了,所有人等盡皆站了起來,各自躬身迎候李顯的大駕之光臨。
嗯哼,找到了,應該就是那人!
李顯的座位便在殿前的臺階上,一出大殿抬腳便可到,只是李顯并沒有急著落座,而是微瞇著眼,飛快地掃視了一下大食使節團所在的地兒,眼神最終落到了一名穿著侍衛服飾、躬身站在穆阿?維亞?阿本身后的席位上的中年男子身上,憑借著宗師高手的直覺,李顯瞬間便認定了此人的身份,此無它,只因其人身上自有著股凜然不屈的精氣神,哪怕是低垂著頭,可腰板顯然比旁人挺得更直上不少。
“嗯!”
或許是李顯的視線停留在其身上稍久之故,葉齊德?伊本?阿布隱隱感到了一陣的悸動,也顧不得甚禮儀不禮儀的,訝然地抬起了頭來,眼光正好與李顯的視線猛然撞在了一起,措不及防之下,葉齊德?伊本?阿布忍不住便悶哼了一聲。
“免了,都入座罷。”
葉齊德?伊本?阿布的失態并不甚顯眼,可卻難躲過李顯的觀察,這一見其人很快便穩住了心神,心中倒是起了一絲的贊許之意,也沒再多為難于其,微微一笑,收回了視線,虛虛一抬手,甚是和煦地吩咐道。
“臣等謝殿下賜座!”
李顯叫了座,東宮屬官們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躬身遜謝不已,至于大食使節團們,除了穆阿?維亞?阿本以及幾名通譯之外,都聽不懂漢文,反應上也就慢了半拍,待得見大唐諸官都已紛紛坐下了,這才緊趕著按大食的禮節紛亂地謝了一番,只是無論是整齊程度還是音量上,都與東宮屬官相去甚遠。
“穆阿?維亞?阿本,本宮沒記錯你的名字罷?”
待得眾人都落了座之后,李顯的目光便即落到了端坐在左手邊最靠近臺階的席位上穆阿?維亞?阿本身上,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道。
“殿下還記得外臣,這,這真叫外臣驚喜莫名,外臣給殿下請安了。”
穆阿?維亞?阿本數年前搭乘大唐船隊來華,到過長安,于理藩院中居住了不少的時日,后又跟隨商隊走絲綢之路回國,在蘭州時曾有幸被李顯接見了一次,只是并不曾有過太多的詳談,穆阿?維亞?阿本原本自忖李顯已是早將自己這等小人物忘到了腦后,卻沒想到李顯一開口便叫出了其之全名,心中自是不免得意非常,忙不迭地便躬身遜謝道。
“免了,今日能得見故人,本宮心甚喜也,就不必持禮了,隨意用膳便好。”
李顯似乎心情極好,言語間甚是和煦,絲毫不擺大國太子之架子,就有若拉家常般地叮嚀了一句道。
“多謝太子殿下抬愛,外臣三生有幸啊,此番外臣受我家哈里發之令旨前來,是要與大唐……”
一見李顯態度如此和煦,穆阿?維亞?阿本高興之余,也就想著趁機將締結盟約一事提將出來。
“卿家不必多言,今日宴會只談風月,不議國事,有甚話,明日一早議事時再慢慢說了去也不遲。”
李顯和煦歸和煦,卻并沒打算在此際跟穆阿?維亞?阿本談正事,也不等其將話說完,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斷道。
“啊,是,是,是,外臣失禮了,外臣失禮了。”
穆阿?維亞?阿本原本就一靠裙帶關系上位的小稅官罷了,此番雖是掛著正使的名頭,可內里還是不折不扣的小人物,此際哪怕被李顯如此不客氣地當場打斷了話頭,也沒甚強項的膽子,反倒是心虛不已,點頭哈腰地狂陪著不是。
“卿家不必如此拘束,放開些,來人,上歌舞!”
李顯自不會跟穆阿?維亞?阿本一般見識,微微一笑,隨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一擊掌,發出了宴會開始的信號,旋即,便聽鼓樂齊鳴中,一隊隊盛裝宮女且舞且行地從場外縹緲而入,水袖飛灑間,風情萬鐘,歌聲起處,如黃鶯鳴翠柳,直令無甚見識的大食諸般人等全都看花了眼,也不知有多少人目瞪口呆地直流口水,其狀著實是不堪得緊,唯有葉齊德?伊本?阿布卻并不受此影響,視線雖也似旁人一般看著歌舞,可眼角的余光卻始終在觀察著李顯的一舉一動。
嗯哼,還真是個謹慎之輩,此子倒也不能小覷了去!
葉齊德?伊本?阿布在觀察著李顯,卻不知李顯同樣也在觀察著他,只不過李顯壓根兒無須用眼神去看,憑著氣機感應便可將葉齊德?伊本?阿布一舉一動盡皆了然于心,這一見葉齊德?伊本?阿布不僅不為悅目至極的歌舞所動,便是連食物都不怎么吃,倒是時不時地將視線掃將過來,李顯的心中對其的評價自是更看高了一線。
“阿本卿家,此歌舞如何啊?”
歌舞悅目歸悅目,卻總有盡時,一通鼓響之后,歌女們渺渺而去,唯有余音尚在廣場上空回旋不已,意猶未盡的諸般人等自是掌聲雷動,喝彩之聲不絕于耳,須臾,掌聲消停,李顯笑呵呵地朝著穆阿?維亞?阿本一招手,似乎頗為自得地問了一句道。
“好,實在是好,外臣這輩子還真不曾見過如此賞心悅目之歌舞,能得見此,實是外臣之大幸也。”
穆阿?維亞?阿本不愧是在華夏呆過兩年余之人,說起漢語來不僅順溜,還能掉上幾句文的,雖說口音上實在談不上純正,可辭能達意已是極為難能的了。
“卿家覺得好便好,嗯,貴我兩國皆重武,靡靡之音聽多了也不算甚好事,這樣罷,難得貴國派了如此多武士來,不妨來個庭前比武如何啊?”
李顯此番設宴固然是禮數該當,可也不妨有著旁的計較,這會兒見歌舞已過了一折,便即笑呵呵地提議道。
“啊,這……”
李顯的提議實在是太突然了些,穆阿?維亞?阿本始料不及之下,不禁為之語塞,略有些慌亂地便扭回了頭去,以探詢的目光看向了葉齊德?伊本?阿布。
蠢貨!
葉齊德?伊本?阿布盡管聽不懂李顯的話語,可又怎會猜不出李顯所言必定是在試探己方的虛實,這一見到穆阿?維亞?阿本扭頭望向自己,直氣得真想一把抽出刀子,劈殺了穆阿?維亞?阿本這個蠢材,只是惱歸惱,這當口上葉齊德?伊本?阿布也實是沒得奈何,只能是假作沒瞅見穆阿?維亞?阿本的求助之目光。
“阿本卿家,你身后這位壯士身量魁梧,想來定是高手無疑,本宮看就由他出場好了。”
李顯原先就已認定了葉齊德?伊本?阿布的身份不簡單,此際一見穆阿?維亞?阿本如此舉動,心中已是雪亮得緊,這便壞笑了一下,出言擠兌道。
“啊,這,這怕是不好罷?外臣,外臣……”
一聽李顯要讓自家主子出面比武,穆阿?維亞?阿本登時嚇得臉都綠了,可又不知該拿啥理由來拒絕李顯的提議,直急得滿頭滿腦的汗水狂淌個不停。
“不妨事,不就是庭前嬉戲罷了,阿本卿家不會不給本宮這個面子罷,嗯?”
李顯可沒打算給穆阿?維亞?阿本推脫的機會,臉一板,已是不悅地冷哼了起來。
“啊……,殿、殿下,且容外、外臣問問再說,問問再說。”
一見李顯神情不對,穆阿?維亞?阿本可就吃不住勁了,伸出大袖子,狂抹了幾下頭臉,勉強擠出了幾絲的苦笑,結結巴巴地哀求道。
“嗯,卿家只管問去無妨。”
面對著穆阿?維亞?阿本那張如喪考妣般的苦臉,李顯倒是沒再強逼,而是臉色稍霽地應允道。
“多謝殿下抬愛。”
穆阿?維亞?阿本苦笑著告了聲罪,而后,無甚顧忌地轉回身去,畢恭畢敬地用阿拉伯語將李顯的提議向葉齊德?伊本?阿布轉述了一番。
“呵!”
葉齊德?伊本?阿布乃是王儲之身份,自幼便聰慧過人,長年統軍于外,見識自不是穆阿?維亞?阿本這等小人物可比的,到了此時,又怎會不知李顯的真實用心何在,只是他心中自有傲氣在,靜靜地聽完了穆阿?維亞?阿本的轉述之后,也無甚言語,只是輕笑了一聲,腰一挺,人已是就此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