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殿下!”
值此三位女主人臨盆之際,整個大都督府上下盡皆亂成了一鍋粥,可張柬之卻是并不為所動,兀自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書房里,埋首于公文之間,縱使是下人們前來稟報三位麟兒降生的大好消息,也沒見張柬之有甚反應(yīng),直到見著盥洗一新的李顯從屏風(fēng)后頭轉(zhuǎn)了出來,這才不緊不慢地起了身,無甚表情地見過了禮。
“先生請坐罷,呵呵,孤今日可是高興壞了,哈哈哈……”
一家伙得了三個兒子,李顯自是得意得緊,也沒去注意張柬之的表情,哈哈大笑著便走到上首的幾子后頭端坐了下來。
“殿下喜得三子,確實可喜可賀。”
張柬之饒有深意地看了李顯一眼,口中說著道賀之語,可那木訥的表情怎么看也看不出半分賀喜的樣子,登時便令李顯為之一愣。
“先生似乎有心事?”
這一見張柬之這話說得有些子蹊蹺,李顯眉頭微微一揚,狐疑地看了張柬之一眼,試探著問道。
“殿下有后,社稷也算是有所托了,張某又怎敢不賀之。”
張柬之雖生性刻板,可卻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輩,自是知曉有些話在李顯面前不能說得太明,也就只能是含糊地點了一句道。
嗯?敢情是這事兒,呵呵,還真難為了這老夫子!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只一聽便已知張柬之要說的究竟是甚子,左右不過就是立儲之事罷了,對此,李顯卻是早便已有些定奪——有過后世經(jīng)歷的李顯好歹也算是通讀過不少的史書,又怎會不知道帝位爭奪的殘酷與艱難,別的不說,光是開唐以來攏共立過六位太子,除了高宗本人算是撿便宜上了位之外,剩下的李建成、李承乾、李忠、李弘盡皆不得好死,至于現(xiàn)任太子李賢么,也斷然逃過臨頭的一刀,這等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李顯自不可能視而不見,早在當(dāng)初決心與武后爭一高下之際,李顯便已想好了自個兒上位后該如何處理此事的辦法,只是此事尚不到說破的時候,哪怕是面對著張柬之這么個絕對心腹,李顯也不愿多言,這便笑著打了個哈哈道:“先生所慮甚是,孩子們都還小,過些年再看看也好。”
“殿下圣明!”
張柬之乃是智者,自然清楚這等立儲的事情只能是點到即止,這一見李顯不想多談此事,自也不會再糾纏不清,這便恭敬地稱頌了一句,也不再多言,走到原位端坐了下來,擺出一派恭聽李顯訓(xùn)示之狀。
“好叫先生得知,北部諸部族皆已重新編排完畢,各項事宜進展喜人啊,待得來年,南部諸部族只怕全都要坐不住了。”
張柬之這等恭敬的架勢一出,李顯不禁有些頭疼,奈何時機未到,李顯是絕不愿將立儲的事情擺到明面上來的,也就只能是打著哈哈地轉(zhuǎn)開了話題。
“啟稟殿下,五年計劃已盡皆編制完畢,請殿下過目。”
張柬之一聽李顯這沒話找話的言語,又怎會不明白李顯的用意何在,卻也不出言點破,而是拿起了幾子上的一大疊公文,雙手捧著,行到了李顯身前。
“哦?好,孤這就看看!”
李顯做事素來重視計劃,自打降服了河西諸部族之后,便已下令由張柬之領(lǐng)銜的一眾王府文書們開始按五年為期編制發(fā)展綱要計劃書,原本給出的期限是三個月,卻沒想到方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張柬之便已將計劃書整了出來,頗覺意外之余,也不禁為之欣喜不已,這便緊趕著應(yīng)了一聲,伸手接過厚厚的計劃書,細細地閱讀了起來,只是看著看著,李顯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了起來,倒不是這計劃書有甚不妥之處,實際上,這計劃書的綱要本就出自李顯的手臂,張柬之等人只是將其細化下去罷了,可就這么一細化,問題就出來了,一個字——錢!
李顯規(guī)劃中的河西不光要振興經(jīng)濟,更要加強武備,以為攻伐吐蕃之用,這兩者間,前者是基礎(chǔ),后者則是戰(zhàn)略目標(biāo)之一,在李顯的設(shè)想中,兩者乃是相輔相成的關(guān)系,問題是要想達成李顯的設(shè)想,時間卻是個繞不過去的坎——倘若有個十幾、二十年的時間的話,這兩者本可順理成章地銜接起來,奈何李顯就只給出了五年的時間,縱使河西經(jīng)濟發(fā)展再迅速,那也難以支撐得起李顯的雄心宏圖,如此一來,錢便成了個大麻煩,按張柬之的算法,資金缺口高達六百萬貫之多,那還是充分考慮到“鄧記商號”的盈利能力的情況下,所差之額已是難有補足之處了的。
哪怕一文錢之差都可能難倒英雄漢,更別說這缺口有著六百萬貫之多了,偏生李顯在制定戰(zhàn)略目標(biāo)時,還真沒怎么細想過缺錢的問題,畢竟其手下的“鄧記商號”乃是天下第一大商號,盈利能力極強,說李顯是富可敵國也絕不為過,可此時一看所需的資金居有然如此之多,李顯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竟半晌而無一言。
“先生,這錢……,唔,這缺額能否設(shè)法消減些?”
李顯愣了好一陣子之后,有些個頭疼地將計劃書放在了幾子上,口中吞吞吐吐地試探了一句道。
“殿下若是肯消減項目,這缺額自是可以少了去,若是那大航海計劃就此終止,或許該能補上一半多。”
張柬之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便頂了回去——限于眼界的局限,張柬之對大航海計劃一直以來便頗有微詞,只是因李顯始終堅持,這才勉強同意了去,可卻每每不忘應(yīng)景兒提醒李顯一回。
“大航海計劃?呵呵,先生這話倒是提醒了孤,這缺額有著落了,最遲明夏,這缺額便能補上大半!”
張柬之不說大航海計劃還好,這一說起此事,李顯立馬便樂開了——旁人或許不清楚海運的利潤率有多高,可李顯卻是心中有數(shù)的,別看大航海計劃所費甚巨,可一趟遠洋走下來,所有的投資至少能收回一半以上,就眼下李顯所擁有的艦隊之規(guī)模而論,一趟波斯灣行將下來,所得便是再低,也絕對能超過四百萬貫之純利,這個數(shù)還是保守估計的結(jié)果,實際上只會多,而絕不會少,要知道絲綢在歐洲可是與黃金等價之物,精貴無比,再算上從南亞購回的香料以及從黑衣大食購回的寶石之利潤,四十艘大船所能帶來的利潤之高絕對是個駭人聽聞的天文數(shù)字。
“但愿罷。”
張柬之可沒李顯那般樂觀,在他看來,所謂的大航海計劃純粹是在燒錢,前頭投入了兩百余萬貫造大船,后頭還得投入差不多相同的錢數(shù)去購貨以及雇傭人手,耗資巨大不說,風(fēng)險也大得緊,萬一要是一家伙全砸在海里頭,李顯怕是哭都來不及了的。
“先生無須過慮,此事孤心中有數(shù),斷不致有閃失之虞的,先生且放寬心好了。”
海運之事古來已是有之,只是規(guī)模都不大,即便是最盛時的隋朝,也僅僅只是些零星小船在海上冒著險,發(fā)財者固然有之,可血本無歸乃至命喪大海者更是不在少數(shù),這一點李顯自是心中有數(shù),不過么,李顯卻并不太過擔(dān)心,只因他所下令造的船乃是根據(jù)大唐水師樓船改建的巨型海舟,無論是扛風(fēng)浪能力還是載貨量都不是民間那等小帆船能比擬得了的,對于成功,李顯自是有著相當(dāng)?shù)陌盐赵冢卣摾铒@搞出這么個大航海計劃并不單單只是為了經(jīng)濟利益,還有著更重要的戰(zhàn)略目標(biāo)在內(nèi),哪怕是不賺錢或是虧本,李顯都絕不會放棄這個大航海計劃的。
“殿下圣明!今河西諸部族既已不足為患,‘燎原計劃’是否可以開始了?”
張柬之生性執(zhí)拗得很,沒親眼見識到的事情,要他相信卻是極難,這會兒見李顯不聽勸,自也就不愿再多費口舌,這便將話題轉(zhuǎn)了開去。
“孤看可以,只是這領(lǐng)軍人選問題孤卻尚有些拿捏不定,唔,常之、成斌、李賀、明武諸將雖都是合適人選,只是如今皆已在明面上,勢不好輕易動用,至于子明么,忠勇有余,而機變不足,且于軍略之道尚欠磨礪,余者軍中資歷又不足,孤也甚難放心得下。”
所謂的“燎原計劃”乃是李顯軍事改革上的一個重要嘗試,那便是建立一支火器部隊,并以此為基礎(chǔ),摸索出一套完整的建軍計劃,從而為將來軍事學(xué)院的建立乃是軍事體制改革打下個堅實的基礎(chǔ),而這正是五年發(fā)展綱要里的重中之重,在其領(lǐng)軍人選問題上,李顯自然是不得不慎之又慎的。
“殿下,張某倒是有一人選,或可合適。”
張柬之身為計劃的制定者,自是知曉李顯慎重的根由之所在,對于領(lǐng)軍人選問題自不會不詳加考慮,此際見李顯猶豫不定,便即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不茍言笑地說了一句道。
“哦?先生屬意何人?且說來與孤聽聽?”
一聽張柬之如此說法,李顯立馬便來了興致,這便緊趕著追問道。
“蕭三郎。”
張柬之微笑地看了看李顯,一字一頓地念出了個名字。
“他?”
李顯顯然沒想到張柬之會提出這么個人選,不由地便愣住了——蕭三郎說起來也是王府的老人了,還是蕭潛的堂侄,出身大族蕭氏,倒也算是文武兼?zhèn)洌皇俏纳系哪芰s比武上來得強,雖沒少跟隨李顯征戰(zhàn)南北,卻并無甚過人的功績,到如今也不過是親王府隊正罷了,勉強算是李顯全盤軍事計劃里的第二梯隊培養(yǎng)目標(biāo)之一,但卻絕稱不上拔尖人物,要將如此重的擔(dān)子交到此人手中,李顯實在有些子不太敢放手,可此人選乃是張柬之隆重推薦的,沒個合適的理由,李顯卻也不好當(dāng)場拒絕,猶豫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