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上,綠姝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著一本《金剛經》專心致致地看著,優雅的氣質、好看的面龐,有如畫中走出的美人一樣,然而,在繡樓下偷偷張望的崔源,眉頭卻緊皺起來。
“最近小姐有什么反常?”崔源小聲地問道。
“回主人的話,要說反常,就是最近小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不鬧情緒了,有什么吃什么,對了,吃素菜多,肉越吃越少,突然喜歡看了佛經。”紅雀小心翼翼地說。
崔源寒著臉說:“是誰拿佛經給小姐看的?”
“是小姐自己在書房找到的。”
“紅雀,你說,姝兒不會看不開吧?”崔源有些緊張地說。
紅雀猶豫了一下,然后小聲地說:“聽說有些人,經受大起大落,特別是感情的挫折,會有異于常人的想法,這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有些事,一旦破了先例,就不能回頭,紅雀被綠姝的真摯感動,選擇無視,讓鄭鵬順利跟綠姝聯系上,放任二人還聊了大半夜,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事情開始脫離崔源的掌控。
紅雀本以為綠姝跟鄭鵬,在崔源的強制和高壓下,最多成為一對有緣無分的苦命鴛鴦,可萬萬沒想到,鄭鵬還真是憑一已之力,扭轉了這個局面。
雖說手段有點無恥下作,可紅雀不得不承認,鄭鵬的行動粗暴而有效。
在紅雀心里,并不覺得是背叛主人,崔源的出發點是為了綠姝好,而自己現在做的,也是為了小姐好。
崔源一下子沉默了。
身為不良將,為了大唐利益,對犯人嚴刑審訊少不了,崔源看過不少“性情大變”的人,綠姝經歷父親慘死、賣身葬父等人間慘劇,就是回到崔府,在自己的壓迫下也沒看她有什歡顏,好不容易訂了親,又遭受“退親”,換哪個也不好受。
站在樹后面看了半天,只見綠姝還是安靜地看著佛經,崔源終于忍不住了,走上了繡樓。
“姝兒,在看什么?”崔源在綠姝身后看了一會,可綠姝還是沉浸在書本的世界里,忍不住開口問道。
綠姝轉過頭,輕輕放在書本,一臉平靜地行了一個禮:“回大父的話,姝兒在看金剛經。”
“哦,怎么喜歡看這類書?”崔源一邊說,一邊拿起綠姝看的書翻了翻。
沒錯,的確是金剛經。
“想為阿耶和娘親多祈一點福。”
崔源眼珠子轉了轉,突然開口說道:“哦,是嗎,那順便給鄭鵬那小子也祈一下福吧。”
綠姝平靜的臉有一絲波動,不過很快恢復過來,說道:“鄭公子是個好人,好人有好報,自然有神靈庇佑,不用我替他祈福。”
以前一提起鄭鵬,綠姝的反應會很大,甚至會激動,可這次反應太尋常,要是平日,崔源肯定很高興,可聽到綠姝要起庵堂、讀佛經后,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正值花般的美好年華,不會真的做尼姑,長伴青燈吧?
“姝兒不要誤會,大父不是要對他不利,而是鄭公子下個月就要成親,替他祈福。”崔源繼續試探道。
“好,姝兒會替鄭公子祈福,大父,你能幫我給鄭公子送一份賀禮嗎?”綠姝面色有地平靜地說。
不會吧,聽到鄭鵬要成親,還這樣無動于衷?
暗示對鄭鵬不利,不管,改口說鄭鵬成親,也沒反應,崔源一下子急了,也不再試探了,連忙問道:“姝兒,你不是說非鄭鵬不嫁嗎,怎么,現在...改變主意了?“
“沒啊”綠姝指著佛經虔誠地說:“書上說了,人有前世、今生、來世,可能是前世積的福緣不夠,這輩子跟鄭公子有緣無分,所以我要多多念經,多積一些福緣,下輩子就能跟他在一起了。”
崔源的臉一下子拉得老長,老臉抽了抽,最后還是勉強擠出二分笑容:“哦,是嗎,這書金剛經還有那么多道理,大父也要拜讀一下才行,姝兒,是時候做女紅了,好好做吧。”
不由分說,崔源帶著經書徑直離開。
一下樓,崔源馬上叫道:“小永。”
崔永馬上上前:“叔,有什么吩咐?”
“馬上把所有佛經都收起來,絕不能讓小姐再看佛經,還那些佛像什么的也收來,不能讓小姐看到,更不準帶與佛有關的東西給小姐,明白沒有?”
”明白了,叔。”
崔永猶豫一下,然后有些疑惑地說:“叔,你說綠姝會不會是以退為進?”
“老夫也想過,不可能”崔源有些緊張地說:“沒錯,提起鄭鵬時,雖說姝兒掩飾得很好,可看得出她還是很在乎鄭鵬,但她很單純,不會想到這種方法,再說她對佛經有一定的理解,肯定不是心血來潮,唉,怎么會變成這樣。”
崔永一下子無言了。
有對抗反而說明她心中有牽掛,可綠姝突然放棄了反抗,就怕就了那個“哀莫大于心死”,真是這樣,自己就弄反成掘。
崔源越想越氣,隨手把手里的金剛經扔到前面的湖里。
繡樓上,綠姝屏退左右,拉著紅雀的手,小聲地說:“謝謝你,紅姐。”
能用紙筒跟少爺通上話,好在有紅雀的“一只眼開一只眼閉”,從此以后,綠姝和紅雀的關系越來越好,慢慢地,紅雀從“放縱”變成支持,綠姝突然信佛,也是紅雀給她出的主意。
崔源利用綠姝的軟肋逼她就范,當這個軟肋沒有了,這樣一來崔源就很難再威脅綠姝。
紅雀有些感概地說:“有個男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得罪兩大氏族,冒著生命的危險來追求你,而這個男人還是文武雙全的大英雄、大文豪,這種男人值得珍惜,我這輩子是沒指望的了,看到小姐能幸福快樂,紅雀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里沒外人,紅姐叫我姝兒吧”綠姝拉著紅雀的手說,柔聲地說:“紅姐,要是姝兒能出嫁,一定要你跟著我一起陪嫁,然后給你找一個如意郎君。”
紅雀的臉色一紅,向來落落大方的她,有些嬌羞地說:“說什么呢,好啊,敢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很快,兩個女子在胡床上嘻鬧成一團......
崔源最近的心情越來越煩躁,因為他發現很多事漸漸脫離自己的掌控,無論是鄭鵬的成長、崔王聯婚的失敗還是親孫女的變化。
在紅雀的幫助下,綠姝越來越“佛化”,這才是讓崔源最害怕的事,還真怕綠姝鐵了心要出家,那真是到老一場空。
當然,對鄭鵬的監控,一直沒有放松。
沖進督軍府搶人、殺人,崔源不敢做,但是從督軍府打聽鄭鵬的消息,也沒什么難度。
平日得到的消息,大多是鄭鵬在督軍府內吃喝玩樂一類的事,沒想到最近傳來的消息,觸動了崔源的心。
最近這些天,不斷有媒人帶著女子的畫像去督軍府找鄭鵬,不到十天的功夫,先后有十二個媒人登門,其中不乏高官望族家的閨女。
差不多天天都有人帶著女子的畫像給鄭鵬看,給人感覺不是相親,而是鄭鵬在選妃。
“啪”的一聲,崔源把手中的情報狠狠拍在桌面上,寒著臉說:“這些人真是瞎了眼,也不知看中鄭鵬這個田舍奴哪點,簡直就是...不可理諭。”
不知為什么,看到鄭鵬那么受歡迎,崔源就有點氣打不過一處來,面目都有些猙獰。
就是不喜歡看到鄭鵬好。
紅雀在一旁瞄了崔源一眼,很快又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人就是這樣,容易得到的不去珍惜,不容易得到的,怎么也想搶到手,就像鄭鵬,主動送上門,崔源是左右看他不順眼,可一聽到鄭鵬這么受歡迎,那么多女子主動送上門讓他挑,心情頓時不高興起來。
有點像男女朋友,分手后,就是自己找到一份新的感情,可內心也希望對方為自己等待、守候。
紅雀明白自家主人的意思,在他眼里,鄭鵬相當于背叛,還是背叛綠姝。
書房里只有紅雀,看到沒人回話,崔源忍不住問道:“紅雀,你覺得鄭鵬怎么樣?”
“主人,這....”
“有什么說什么,老夫不會怪罪于你。”
紅雀猶豫一下,很快說道:“鄭公子能文善武,是大唐后起之秀、官場新星,是年輕一代的翹楚,被人看好,也在情理當中。”
崔源有些不甘心地說:“他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有什么值得驕傲的?”
“一次或許是走運,可鄭公子多次證明自己”頓了一下,紅雀小聲地提醒道:“要是奴婢沒記錯,上一次不靠父蔭而得到授勛封爵的,還是神龍年間的事。”
大唐有一套完善爵位系統,有的爵位可以代代相傳,而有的爵位代代削減,直至消失,除了開國時期容易得到爵位,和平年代得到的爵位,絕大部分是靠父蔭,像親王的兒子封為伯爵,伯爵的兒子封為子爵。
姚崇在李隆基即位時立下大功,又因開創開元盛世,累積被封為梁國公,他的兒子姚彝得到父蔭,封虢縣開國子。
很多臣子立了功,不是升官就是賞田地,像鄭鵬不靠父蔭,憑軍功受勛封爵的,極少。
崔源聞言,冷哼一聲,嘴巴動了動,最后還是沒說話。
本想找個少年才俊把鄭鵬比下去,可想來想去,還真找不到比鄭鵬更出色。
別的不說,光是一個封爵,就把大唐絕大部分的年輕才俊踩在腳下。
想了想,崔源還是忍不住罵道:“像他這種恬不知恥沉浸于在煙花柳巷、自毀前途的人,能好到哪里去。”
在書房又坐了片刻,崔源突然開口問道:“對了,聽說姓鄭的跟哪家女子好上沒有?”
紅雀聽到,心中暗笑:自家主人嘴上說不在乎,可內心還是在意鄭鵬的舉動。
嗯,好像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回主人的話,好像沒有,據說鄭公子都以各種理由婉拒了。”
崔源聞言,心里好像放下心頭大石,可他嘴上卻冷冷地說:“這種人,最喜歡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自視過高,哼。”
.......
生活好像陷入某種死循環,外面的流言蜚語還在發酵、傳播,崔源還是按兵不動,而鄭鵬還是躲在安東督軍府中不出來,而綠姝卻越來越向佛,每天都抽時間出來抄寫佛經。
看到孫女的舉動,崔源那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拿綠姝沒辦法。
崔源甚至不由一次在心里暗想:要是鄭鵬上門,自己最多保證不打死他,有時心中還出現一種想法,要不,就隨了孫女的意。
可這些都是想想而己,要崔源主動跟鄭鵬講和,那是不可能的事。
這種尷尬的情況,直到一個人的出現,終于打破。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到了十一月上旬,再過一個月多一點就要過年,很多事需要總結、籌備,崔源也開始忙了起來,作為家主,崔府大小事務、人情往來要過問,無論是御史大夫還是不良將,兩個職位都要總結,還要處理分散在大唐各地不良人送上來的情報。
“阿郎,府外有人想拜見你。”崔源在書房忙的時候,一個下人拿著拜帖上前請示。
“不見”崔源頭也不抬地擺擺手:“不是說了嗎,老夫沒空見客。”
“那個...那個人說....”
崔源眼眉一揚,寒著臉說:“聾了嗎?說了不見,沒聽清?是不是收了別人的好處?”
看到崔源突然發飚,下人啪的一聲跪下:“阿郎,就是打死小的也不敢收錢,是這樣的,那位老人家說了,要是阿郎說不見,只要說一聲找他的人是貴鄉元直,阿郎就會見的了.....”
嗯,元直?貴鄉郭元直?
“還楞著干什么,快請他進來。”崔源聞言,先是吃了一驚,很快大聲地吩咐道。
下人應了一聲,正想退出去領人,忽然聽到自家主人突然叫道:“慢著,回來。”
“阿郎”下人有些不理解,不過還是恭恭敬敬地行禮。
崔源放下手中的狼毫,整了整衣裳,很快站起來,面帶笑容地說:“子曰,朋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夫要親自去迎接這位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