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高公公耳聰目明,長安有什么風吹草動,都瞞不過高公公。”鄭鵬恭維地說。
高力士放下手中的筷子,皺著眉頭說:“鄭鵬,你是不是想替他說話?”
范長德的事,在太監(jiān)中反響很大的,不少太監(jiān)說要把人往死里整,以致高力士也聽說了,心里想的是那個范長德是自己作死,說話不分場合,聽到孫仲常為太監(jiān)出頭,把范長德整進了大牢。
自己忙著呢,也懶得理會這檔事。
鄭鵬坦然地說:“不敢欺騙高公公,范家的確求上門,希望我替他們說話,本來是懶得趕這趟渾水,不過后來又改變了主意。”
“哦,收了多少好處?”高力士面色平常地說道。
沒看出喜,也沒瞧出怒,給鄭鵬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像高力士這種自小浸在官場上的人,早就學會喜怒不動于色,很難從他臉上捕捉到他的心境。
鄭鵬搖搖頭說:“范長德就是一個可憐的人,沒收好處,也不打算要好處。”
高力士沒有接上話,鄭鵬有些尷尬地繼續(xù)說:“這事發(fā)生后,長安的百姓先是覺得那個范長德活該,可是慢慢地,風向轉(zhuǎn)變了,特別是傳出范長德要被殺頭后,老百姓又開始同情起他來,說他罪不至死,還說高公公好威風,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什么?這事灑家可沒插手,現(xiàn)在成了老虎屁股,是哪個田舍郎扯到灑家頭上?”高力士終于開口,語氣都有些不爽。
鄭鵬馬上解釋:“的確如此,不僅是老百姓在說,就是很多官員,也覺得是高公公要殺人立威,高公公,有句話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的意思不是高公公怕他們,而是,這事有損高公公的聲名。”
“防民之手,甚于防川?這話有點意思。”高力士把玩著手里的茶杯,頗有意味地說。
“是啊”鄭鵬應(yīng)道:“百姓就是這樣,聽風就是雨,越不讓他們說,他們說得越起勁,其實公公也是人,沒必要妖魔化,像范長德這件事,本來就是酒后失言,性質(zhì)跟小孩子打架差不多,給點教訓讓他長長記性就行,要是把他弄死,反而坐實公公睚眥必報的傳聞,不劃算。”
高力士是聰明人,聞言猶豫了片刻,最后有些郁悶地說:“仲常那臭小子,一天天整那么多屁事,差點把灑家都給坑了。”
沒有飛黃騰達前,高力士慘經(jīng)家庭慘變,跟隨朝不保夕的主人艱難渡日,可以說歷經(jīng)艱辛,他很清楚底層人物的想法,范長德口不擇言,活該倒霉,但罵名落在自己身上,這讓一心謀個好名聲的高力士不爽。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高力士自幼聰慧,性格也特別堅毅,換作別人受了宮刑,早就意志消沉,甚至自暴自棄,然而,高力士不同,即使成了宦官,他也立志成一名可以青史留名的宦官,有了這個志向,他有意識地自己監(jiān)督自己的言行舉止。
真是因一句酒后的胡話,就把別人整得家破人亡,傳出去肯定惹人非議。
最重要的,這件事并不是高力士吩咐的,他可不愿意背這個黑鍋。
鄭鵬笑呵呵地說:“高公公,來,多吃點,宮里山珍海味多,也不見過能吃上這種地道的小吃。”
高力士表了態(tài),這件事也就解決,只要孫仲常不咬著,范長德的事就好辦,看到事情解決,鄭鵬心頭一松,幸好高力士還是很給面子,幾句話就把事情解決。
“是得多吃點,怎么,一碟韭菜籺就想打發(fā)灑家替你跑腿?”
一個小人物酒后的胡話,高力士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自小做太監(jiān)的高力士,對這些話早就產(chǎn)生免疫,不過有一點,無論在不在意,鄭鵬開了口,這個忙得幫。
讓鄭鵬欠個人情也好,反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不敢,不敢,就是為高公公的聲望著想罷了,這些韭菜籺管夠。”說完,馬上向柜臺招招手:“再來二碟韭菜籺,不是好的不要端上來。”
有了高力士出面,孫仲常自然沒二話,刑部知道這件事朝野影響很大,那些公公們不再追究,也樂得大事化小,最后的結(jié)果就是范長德補上虧空、丟了官職,不過保住了性命。
不咬住不等于不介意,死罪可恕活罪難饒,要不然天天讓人罵,現(xiàn)在不知怎么辦?
為了搭救范長德,范家早就傾盡家財,可以說除了一個地段絕佳的宅子一無所有,那一萬三千貫虧空還是鄭鵬替范長德繳納。
范長德回家當日,一家人一起到鄭家給鄭鵬千恩萬謝,然后很識趣地留下永業(yè)坊的地契,跟鄭鵬到官府交割清楚,回家收拾隨身物品,把宅子騰出來給鄭鵬。
“郎君,夫人,東西都收拾好了,還有什么吩咐嗎?”老管家阿權(quán)走進來,低著頭說道。
阿權(quán)是范家的家生奴,對范家忠心耿耿,主人雖說落難,他還是恭恭敬敬,沒有任何異想。
家生奴從心就教導忠于主人,從小到大都是生活在同一個圈子,在他們心目中,沒有叛主這種思想。
范夫人揮揮手說:“也沒什么可收拾的,把東西裝車吧,我們兩人在這里坐一會再出發(fā)。”
眼看就要離開生活一輩子的地方,心里有些不舍得,此刻,范夫人也很迷茫:家沒了,身上沒錢,丈夫也丟了差事,以后這日子怎么過?
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沒人聞,家道中落,親戚早就少走動,有的怕范夫人開口借錢,來往的更少,這次僥幸出來,也不知哪些太監(jiān)還會不會打擊報復,誰也不敢跟范家走得太近,現(xiàn)在就是想投靠,也不知可以投靠哪個。
“夫人”范長德突然握著范夫人的手說:“都是我不好,連累你了。”
“夫君,這是什么話”范夫人一臉正色地說:“一家人不說二家話,只要人沒事,比一切都重要。”
頓了一下,范夫人有些擔心地說:“奴家擔心的是,眼下何處可以安身?”
范長德長嘆一聲,開口說道:“這事為夫早就想過,出了這件事,長安怕是不能待了,我有一個好友,姓楊,名玄璬,前些日子,托我找一個教書的先生,教導楊氏一族的子弟,遙想當年,某也是公認的才子、當朝進士,不如就去做一個教書先生,洛陽是東都,繁華不比長安差多少,夫人你看如何?”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奴家全憑夫君吩咐。”范夫人柔順地說。
二人直在商議間,門外傳來老管家的聲音:“郎君,夫人,黃三在門外求見。”
范長德苦笑一下:“看,這么快就來趕人了。”
“夫君,千萬不能這樣說”范夫人一臉正色地說:“沒有鄭將軍,我們夫婦怕是要陰陽相隔,說好鄭將軍出面,讓那些公公不再追究,宅子就一文錢賣予給他,可鄭將軍主動替夫君填了那一萬三千貫的虧空,大恩大德,我們就沒齒難忘才對,再說宅子既是易主,趕字又從何說起。”
頓了一下,范夫人繼續(xù)說:“其實是奴家請鄭將軍派人來接收的。”
對于鄭鵬,范夫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佩。
要知道,張仲常揚言就是金山銀海也沒用,托了很多人都沒用,沒想到鄭鵬不僅很快擺平,還主動拿錢填實戶部栽在范長德身上的虧空。
實在不能再挑剔,人走了,也該通知別人來接收。
“是,是,夫人說得對,是為夫沒了氣量。”范長德呵呵一笑,也不再反駁。
wωw⊕Tтkā n⊕c ○ 說完,范長德?lián)]揮手說:“有請。”
很快,黃三走進來,恭恭敬敬走進來行禮。
“你是黃三是吧,請轉(zhuǎn)告鄭將軍,我們這就把宅子騰出來,一會就可以接收。”范長德主動說道。
黃三微笑地說:“兩位不要誤會,小的不是趕來收宅子的,我家少爺發(fā)話了,要是沒找到合適的去處,兩位暫住在這里也行。”
“有勞鄭將軍掛心,我們準備去洛陽投靠朋友,行李都裝馬車了,馬上就走。”
黃三點點頭:“我家少爺有事不能來,讓小的帶話,祝二位一路順風,對了,這是我家少爺給二位的送別禮,請兩位一定要收下,不妨礙二位了。”
說話間,黃三把一個小箱放在桌面上,轉(zhuǎn)身離開。
箱子也不知裝什么,感覺挺沉的,黃三抱的時候有些吃力,放在桌面時,還發(fā)生悶響,范長德好奇地打開一眼,不由眼前一花:里面鋪了一層黃澄澄的金條,還有一疊柜坊的憑票,憑票全是存錢的憑據(jù),用憑據(jù)就可以到柜坊取出現(xiàn)錢。
粗略估算一下,加起來足足有一萬貫。
剛才夫妻兩人還要路費和安身為難,有了這一萬貫,無論在哪里,都能安身立命。
范夫人有些動容地說:“這個鄭將軍,有情有義,不持強凌弱,也不乘人之危,真是難得的君子。”
算一下,填虧空一萬三千貫,這里一萬貫,加起來就是二萬三千貫,再加上那些“活動”的開銷,可以說沒占自己一絲便宜。
天下間,還有這樣的人。
范長德也大吃一驚,半響搖搖頭說:“某,服了。”
“夫君,我們還去洛陽嗎?”范夫人開口問道。
“開弓沒有回頭箭,長安不能呆,行李也收拾好,就去洛陽,為夫這些年,對著那么多虛偽的臉孔,早就心生退意,就去洛陽做個盛世太平犬吧。”范長德一臉認真地說。
......
“少爺,范家的人走了,鑰匙留了下來,小的找鎖匠換了新瑣,永業(yè)坊那宅子,是少爺?shù)牧恕!秉S三高興地說。
房子買下,搬家后自己也跟著沾光,起碼可以改善一下生活條件。
“不錯,算是皆大歡喜吧。”鄭鵬松了一口氣。
黃三有些不理解地說:“少爺,你幫了他們那么多,明明可以不花錢拿下那宅子,你偏不,那邊替他填一大筆,這邊又給他送上一大筆,何必呢?”
鄭鵬呵呵一笑:“這事我也有些納悶,不知為什么,就是不想占這個便宜。”
人家都淪落是那個份上,鄭鵬沒白幫忙,但給他一個公平的交易,也算是做一件好事。
要不然,這宅子住得也不舒心。
“我的少爺,這可是二萬多貫啊,要是小的,肯定想都不想就,...”黃三都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
鄭鵬想了想,突然開口道:“黃三,你相信第六感嗎?”
“第六感?少爺,你說什么呢?”
“說了你也不明白”鄭鵬間單地說:“就是一種感覺,不知為什么,總覺得這二人以后還會相見,說不定以后還得求他們,算是結(jié)一個善緣吧。”
黃三聽得瞪大眼睛,有些想不明白,不過他也懶得想,連連稱是。
傷腦筋干嘛,反正信少爺?shù)木蛯α恕?
“少爺,現(xiàn)在宅子買下來了,怎么辦?是修還是蓋新的房子?”黃三有些好奇地問道。
宣陽坊租的那個宅子太小了,房間明顯不夠用,就是作為“心腹”的黃三,現(xiàn)在也是只二名普通的下人擠一間耳房。
鄭鵬毫不猶豫地說:“破破爛爛,修怕也不結(jié)實,推倒重建。”
就是這宅子是新的,可并不附合鄭鵬的審美觀,肯定也是推倒重建。
“明白了,少爺,找哪個來設(shè)計呢?”
“還是找鄭錦倫,他可是這方面的能手。”鄭鵬一錘定音。
鄭鵬對鄭錦倫很佩服,在元城合作時也很有默契,現(xiàn)在長安再修宅子,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
“是,少爺,小的馬上派人去找鄭公子。”
正在說話間,突然有下人來報,員外郎張九齡在門外守候。
張九齡?
鄭鵬心動一動,馬上站起來說:“終于把他盼來了,我親自去歡迎。”
崔源提的條件,鄭鵬一一滿足,回到長安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張九齡說服,讓他當自己的媒人,這件事都拖了快一個月,現(xiàn)在主動找上門,肯定是有了結(jié)果。
來得正好,就是張九齡不上門,鄭鵬很快也會找他。、
看看他跟崔源那老小子達成協(xié)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