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方節帥見不得流血
柘枝城的石國王宮大殿內,方重勇看著面前由朝廷指派的ABC三人,反正一個都不認識,而且還也沒有自報家門!
不由得心中有些犯嘀咕。
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的年輕壯漢A,嗯,這大概是來西域制衡王忠嗣的武將。
一身的丘八之氣。
身著紫色官袍,看上去頗為儒雅的中年男子B,嗯,這大概是個文官,應該來自朝廷中樞。
身材矮小,面像陰柔,穿著宮服的年輕人C,嗯,這不用說肯定是宮里的宦官了。
“方大使,現在方便接旨么?”
年輕宦官輕聲詢問道,瞥了一眼大殿內的何昌期等人。
“誒,內侍說的什么話。
諸位將軍都是我大唐的紫金梁、白玉柱,宣旨何必避諱他們呢?
內侍既然來宣旨,那就是全軍上下都會知道,只管說便是了。”
方重勇大大咧咧的說道,好像一點心機都沒有。
這位宦官看了看那位中年文官,見他微微點頭,這才上前準備宣旨。
“且慢!”
車光倩出列,攔住三人質問道:“三位難道不自報家門么?誰知道你們是不是矯詔!”
眾將對這ABC三人高高在上的做派早就不爽了!
“放肆!本官乃兵部侍郎兼新任西域經略大使,駙馬張洎!豈會矯詔!簡直大謬!還不退下!”
中年文官呵斥車光倩道。
聽到這話,何昌期等人當場就要爆發了,就等著方重勇一聲令下!
如果眼前這個是西域經略大使,那方重勇算啥?
那他們這些將領的功勛,誰來兌現?
“都靜一靜。”
方重勇擺了擺手,眾將立刻安靜下來。
看到方重勇一呼百應,張洎很是不爽的皺了皺眉。
“宣旨吧?!?
方重勇面色平靜說道,臉上壓根看不到一絲怒氣。
本來基哥是想王忠嗣擔任西域經略大使,但朝廷認為新任河西節度使李光弼,是王忠嗣的親信,甚至可以說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
如果由王忠嗣擔任西域經略大使,權柄還是太重。不如讓王忠嗣擔任副職,由一個有身份的文官擔任正職。
反正,西域經略大使是個差事,本來也應該由文官擔任。
于是駙馬出身,擔任兵部侍郎的張洎,就成為了一個符合各方條件的人選。
既是文官,又出身兵部,還是基哥的女婿。更重要的是,他是張說的次子,并且和李適之、房琯的關系都很好。
在中樞人脈深厚。
簡單的說,張洎擔任西域經略大使,他是文官只制定政策;而王忠嗣是副手,負責打仗和軍務,不干涉政務。
二人互相牽制,以防邊軍將領坐大。
如果拋開立場不談的話,朝廷這一手確實也算得上“老謀深算”了。
而基哥顯然接受了朝廷的建議。
“免去方重勇西域經略大使之職,改由張洎接任。
免去其河西節度使之職,由李光弼接任。
即日起帶領銀槍孝節軍各部返回長安,并擔任神策軍副指揮使。
一切封賞,待回長安面圣后再議。
……”
張洎不茍言笑,語氣平靜的宣讀圣旨,然后就感覺到大殿內一股莫名的壓力撲面而來。
“微臣接旨?!?
方重勇恭恭敬敬的接過圣旨,張洎身后的那位宦官和武將不由得松了口氣。
他們最怕方重勇暴起發難,現在一切正常,實在是太好不過了。
“這二位,也是要在河中都護府任職么?”
方重勇指了指張洎身后二人詢問道。
“方將軍,這位是劉希暹,將會擔任河中都護府的軍使。朝廷籌備在石國建立大宛軍,他就是第一任大宛軍軍使。王副都護(王忠嗣)沒來之前,暫時由他代理本地軍務?!?
張洎微笑說道,至于那位不起眼的宦官,則是直接被他給忽略了,壓根懶得去介紹。
“某會返回長安稟告圣人,并不會留在這里。”
那位宦官訕訕說道,他已然發現,方重勇的那些部下,在用吃人一般的目光瞪著他們這一行人。
“這樣吧,某先安排諸位在驛館住下。待今日交接軍務后,明日便依照圣旨所說,帶著銀槍孝節軍開拔前往,如何?”
方重勇微笑說道,完全沒有被撤職的憤懣不平,態度非常謙和。
他這么給面子,張洎自然是不能拒絕這樣的請求。
這位駙馬出身的朝廷兵部侍郎,也對方重勇叉手行禮道:“如此便好,方將軍成為禁軍大將,還能回長安,某倒是要說一聲恭喜了。”
“都是在為大唐做事,沒有那么多講究的?!?
方重勇淡然擺手說道,樣子顯得十分大度,不像是裝出來的!
張洎對他的知情識趣十分滿意,帶著劉希暹和那個名字都不愿意報上來的小宦官,離開了石國王宮。
等他走后,何昌期立馬上前,拉著方重勇的袖口懇求道:“節帥,咱們一路轉戰千里,風餐露宿,那當真是比上刀山也差不得多少了!結果現在朝廷派人來摘桃子,他們連大食人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節帥,這也太不公平了!節帥如此大功,不賞也就罷了,豈能直接免職?”
王難得也是憤憤不平,大軍從河西出發到蔥嶺以西,他立功不少。方重勇被免職,他們這些銀槍孝節軍的將領,自然無法保證戰功百分百的兌現。
甚至很可能就被隨便糊弄過去了。
“節帥,還是要爭一爭才行啊!朝廷豈能如此苛待功臣?”
車光倩開口勸說道。
“節帥!”
“節帥!”
“節帥!”
眾將都圍攏過來,顯然沒有任何人愿意自己此前的戰功被抹殺。
“封參軍,把功勞簿給他們看看。”
方重勇對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不出聲的封常清吩咐道。
“好的節帥?!?
封常清拿起桌案上的功勞簿,將其攤開,依次送到眾將面前,供他們觀摩。
“唉,老實說,某之前已經將這些功勞里面大部分都報上去了。只有近期這一戰的沒有報。
但是朝廷好像有其他的想法,并未兌現。
如今某已經被免職了,諸位的功勞,恐怕已經無法兌現,只能在這里說一聲抱歉。
某對不住你們,對不住血染疆場的將士??!”
方重勇扼腕嘆息說道。
“節帥,其實……這件事說難辦也難辦,說好辦,那也真的十分好辦?!?
車光倩湊過來,壓低聲音說了一句。眾人都看向他,也知道這一位平日里向來鬼主意最多。
“噢?那你倒是說說看,怎么個好辦呢?”
方重勇突然來了興致,不動聲色詢問道。
“節帥,諸位將軍,其實我們都知道,石國這里,甚至包括其他西域小國,有很多大貴族大胡商,對于我們廢奴是十分不滿的!
這一點,你們都不會否認吧?”
車光倩環顧眾人詢問道。
“確實如此。”
方重勇點點頭,那些倒霉蛋被唐軍強迫癥釋放奴隸,他們心里要是愿意那才是真見鬼!
從別人口中搶食,就別想那些人對自己感恩戴德!這完全沒什么好說的! “所以,末將是說如果哈,如果有賊人,夜里趁著唐軍防御空虛,突襲了驛館,殺人放火以報復唐軍在西域廢奴。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世上總有一些腦子發熱后,就鋌而走險的人。
而安西遠征軍,那時候卻已經奔赴烏滸河以南,突襲大食人的老巢,并不知道這件事。
說起來,還真是令人遺憾呢?!?
車光倩在那一個勁的嘖嘖感慨,惋惜痛惜不已。
何昌期等人眼睛一亮,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都用看怪物一樣的目光看著車光倩。
西域的盜匪,還真是無法無天?。?
居然連大唐使者的驛館,都敢一把火燒成白地,然后趁著唐軍出征在外不方便討伐,逃之夭夭!
真是太狡猾了!
對于這些盜匪,那必須要出重拳才行!
“你們覺得,西域的盜匪猖獗嗎?”
方重勇環顧眾人詢問道。
“節帥,那必須猖獗啊,要不然朝廷也不需要我們剿匪啦?!?
何昌期口無遮攔說道,就差沒直接說他準備去當“盜匪”的頭子,今夜去朝廷使者下榻的驛館干一票了。
“是啊,自從廢奴以后,西域各小國就有不服咱們的?!?
“對對對,這些盜匪可厲害了,各國的軍隊都完全壓不住,殺人放火的什么事情都敢干!”
眾將七嘴八舌的附和道,似乎沒有一個人覺得西域治安很好。
方重勇看向車光倩,后者會意,連忙單膝跪下請戰道:“節帥,末將愿意今夜與何將軍一道,外出柘枝城剿匪,還請節帥恩準!”
“我等也愿意出城剿匪,請節帥恩準!”
眾人齊聲跪下請戰。
嗯,軍心可用!
方重勇心中大定。
“那朝廷使者,在驛館會不會不安全呀?”
方重勇笑瞇瞇問道。
“朝廷使者?什么朝廷使者???節帥何出此言?”
車光倩故作迷惑反問道。
“對啊,我們明日就開拔去木鹿城了,完全不知道啊?!?
何昌期摸了摸自己的圓腦袋說道。
車光倩連忙糾正他道:“何將軍你記錯了,不是明日開拔,而是前幾日,我們就已經開拔了?!?
“??!對對對,你看某這記性!哈哈哈哈哈!”
何昌期大笑道,眾將也都笑了起來。
西域萬里疆,何處不埋骨。
既然有人想死,那只好成全他們了。大家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上陣廝殺的,誰想搶功勞,那可得問問他們手里的刀答不答應。
此刻方重勇看著身邊一個個殺氣騰騰的銀槍孝節軍將領,心中暗自感慨。
終于有點理解為什么安祿山這個糖尿病晚期的人,都會忍不住造反了。
實在是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既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那自然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
“張大使,末將感覺,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
剛剛入夜,位于柘枝城外城,石國驛館中某個客房內。行伍出身,孔武有力,精通騎射的劉希暹對張洎說道。
火光照耀下,他那張國字臉上寫滿了憂慮。
“不對勁?哪里不對勁呢?”
張洎一臉好奇問道,他覺得挺對勁的啊。
方重勇毫無怨言就接了圣旨,一句多余的話沒問。這讓他們這一行人事先準備的招數,根本不必施展出來了。
比如說一旦方重勇拒絕接圣旨,張洎就立刻發信號讓等候在王宮內的隨行軍士,沖進大殿奪權,扣押方重勇等人。
當時方重勇身邊都是他的親信將領,戍守的親兵反而不多,張洎自認為不是沒有機會。
不過好在方重勇知情識趣,也避免了大家撕破臉。
這次宣旨,簡直比預料中最好的情況,還要順利一些。
“大使,您不覺得太過于順利了么?
要知道,此前他們是在西域立下很多戰功的。
誰的功勞被剝奪,都會不甘心的。豈會如方重勇一樣欣然接受?
就算他想答應,他的部下也不會答應??!”
劉希暹有些急切的說道,他跟著張洎一路來到驛館住下,越想越是感覺不對勁。
天高皇帝遠,能在西域鎮得住場子的人,那能是個軟蛋么?
只有長安的這些官老爺們自我感覺良好,認為有圣旨在手,就萬事大吉。
“呵呵,你多慮了。
大唐雄兵百萬,方重勇能翻出什么浪來,難道他還敢謀反?
哈哈哈哈哈哈!”
張洎忍不住摸著下巴上的長須大笑道。
“走水了!走水了!”
忽然,院子里有人大喊道。
張洎大驚,連忙拉開廂房的拉門,結果迎面而來一支箭矢,正好射中他的肩膀!
“大使退后!”
悍勇的劉希暹拔出橫刀,眼疾手快用橫刀將如雨點一般的箭矢撥開。他拉著張洎退后,掀翻桌案躲在后面。
咚咚咚咚咚咚!
好幾支箭矢穿過桌案,在另外一面留下一個露出的箭頭。
劉希暹松了口氣,這桌案還算厚實,總算不至于立刻被亂箭射死了。
“方重勇!他竟敢嘩變!”
張洎恨得咬牙切齒,也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驚訝于方重勇竟然敢嘩變,敢派兵圍殺朝廷派來傳旨的使節!
張洎還是兵部侍郎,還是尚了公主呢!
方重勇怎么敢的!
“走水了!救火?。 ?
“走水了!救火啊!”
遠處傳來救火的聲音,由遠及近。
張洎眼角的余光,看到的卻是院子里到處都有一邊喊著救火,一邊又在到處放火的人。他們見到使團隨行的護衛和侍從就是一刀。
不是拿著橫刀,就是端著角弓弩,唯獨沒有提著水桶救火的。
“大使,您跟著末將殺出去吧!這屋舍待不住了!”
劉希暹對著張洎大喊道。
外面的火勢越來越大了,若是不能沖出去,待在這里不過是等死而已。
不被射殺,也被濃煙給嗆死了!
“好好好,麻煩劉將軍在前面開路!”
張洎有些虛弱的說道,肩膀上的箭傷讓他幾乎使不出力氣。本來,他就只是個會寫文章的官員而已,沒有疼得昏死過去,就已經是耐力強悍了。
劉希暹拖著張洎,來到院子里。果不其然,這里一片混亂,到處都是被火油點燃的木料,滿地都是尸體,空氣中傳來陣陣灼熱。
劉希暹心中一沉,方重勇那幫人辦事滴水不漏,大概壓根就沒想讓他們活著走出驛館。
正在這時,一陣箭雨襲來,劉希暹用橫刀撥開箭矢。他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一個人在行動,轉過頭一看,張洎身上中了十幾箭,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完蛋了!
劉希暹嚇得肝膽俱裂,幾乎是萬念俱灰。
張洎是他唯一的靠山,是他在西域大展拳腳的唯一保證?,F在張洎死了,他就算活著,又能如何?
“方重勇!伱這個鼠輩!有種出來跟耶耶真刀真槍干一架??!”
劉希暹放棄治療一般的將橫刀插入沙土中,一屁股坐到地上,對著驛館大門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