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一聲巨響,一張厚實的書案飛了起來,撞在牆上,又反彈回來。案上的簡冊、筆墨飛得到處都是,原本整潔的書房內一片狼藉。
一灘墨汁濺在郭圖的銀色面具上,順著精緻的面具往下流淌,滴在他月白色的新衣上。他卻不敢動一下,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銀色面具下的臉皮一陣陣的抽搐,比當初燒傷時還要刺痛。
“爲什麼會是這樣?”袁紹厲聲咆哮著,氣喘如牛。“我纔是天命所歸,我纔是天命所歸。”
郭圖一動不動。
“荀彧!荀彧!”袁紹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轉頭,厲聲喝道:“來人!”
張郃應身走了進來,抱拳施禮。“盟主。”
“儁乂,去將荀諶的首級砍下來,祭旗!我要和劉辯決一死戰。”
張郃莫名其妙,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要和劉辯決一死戰,難道是發兵彈汗山?
“快去!”袁紹怒不可遏,臉漲得通紅,聲音都有些嘶啞了。
“盟主不可!”郭圖大驚失色,連忙勸阻。他衝著張郃連連揮手,示意張郃先出去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張郃會意,連忙轉身走了出去,命人加強防備,不得盟主許可,任何人不得出入。安排好了一切,張郃心裡卻有些不安起來。他深知袁紹的脾氣,不遇到重大挫折,他是不會不顧風度,如此大發雷霆的。
難道是因爲要與朝廷決戰?
一想到此。張郃的心情就有些複雜。與戲志才一戰,他因禍得福,因而悟命。成爲袁紹麾下最強的戰將,超過了深得袁紹信任的顏良。易水之戰,正是他擋住了公孫瓚,扭轉了戰局。雖然袁紹對河北人心有疑慮,卻還是將他當成親信,讓他統領近衛營,並且賞了他一份導引圖譜。
如果再上陣。張郃很有可能成爲與顏良並列的大將,但是。張郃很清楚,論個人實力,他在袁紹麾下也許可以稱雄,卻不算真正的強悍。朝廷有多名破境的猛將。就連曹操麾下都有典韋、許褚這樣的悟命之人,一旦對陣,他根本沒什麼優勢可言。
爲什麼袁紹自稱有天命在身,身邊卻沒有多少悟命之人?相比之下,劉辯身邊卻不斷有人悟命、破境,甚至連曹操身邊都有人悟命。
難道這是因爲天命尚德不尚力?
想到袁紹的憤怒,以及那句脫口而出的決戰,張郃心情忐忑。
屋內,郭圖苦口婆心的勸諫著。怒急攻心的袁紹對荀彧恨急。遷怒於荀諶,要斬殺荀諶祭旗。郭圖嚇得一頭冷汗。荀諶和荀彧是親兄弟不假,可是如果因爲荀彧就不問青紅皁白的斬殺荀諶。只會適得其反。像荀家這樣分投不同陣營的家族太多了,他郭家也是如此。袁紹今天因爲荀彧殺荀諶,明天就有可能因爲郭嘉殺他郭圖。用不了多久,袁紹就會成爲孤家寡人,不用劉辯打,他就死了。
郭圖引經據典。分析厲害,好容易才把袁紹勸住了。袁紹一屁股坐在榻上。捂著臉,痛哭失聲。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落到這個地步,原本意氣風發,登高一呼,天下響應,袁家百年的謀畫終於可以在他手中成爲現實,轉眼間卻衆叛親離,連荀彧背叛儒門,他想殺荀諶以示警告都做不到。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世家盤根錯節的勢力,並不是他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的。他想起了光武帝劉秀,突然意識到了劉秀的無奈。
就算我成功了,建立了袁氏天下,恐怕也會重蹈大漢的覆轍吧。
袁紹忽然感到一陣無力,就像一隻甲蟲,一直以爲自己身強力壯,天下無敵,左衝右突,卻四處碰壁,才發現自己撞上了南牆,四周都是無法撕破的蛛網,有一隻醜陋的大蜘蛛正等著自己自投羅網,還有無數的跳蚤蝨子釘在自己身上,貪婪的吸著血。
“公則,我該怎麼辦?”袁紹垂著頭,有氣無力的問道。
“盟主,劉辯強橫,不可力敵。冀州又三面受敵,非久戰之地。於今之計,不若向南。”
“向南?”袁紹沉默了良久:“你是說江南嗎?”
郭圖剛纔爲了勸袁紹,出了一身汗,偏偏又不能拿下面具擦一擦。汗水在皮膚上滑動,臉上癢癢的,讓他不由自主的抽搐著麪皮,看起來有點神經質。
“劉辯攻佔了草原,有上萬鐵騎可供調用,我軍沒有戰馬來源,騎兵不足,只有退過大江,據大江天險,守吳會多山之地,使戰馬之威無從施展,或可劃江而治,得半壁天下。”
“半壁天下?”袁紹沉吟著:“如此一來,河北可就拱手相讓了,河北士大夫豈不寒心?”
“盟主,河北兒恐怕早就對盟主寒心了。審配從草原上歸來之後就閉門不出,卻又賓客不絕,天知道他在草原上幹了些什麼。說不定……”
袁紹忽然轉過頭,眼神兇狠。郭圖嚇了一跳,沒敢再說下去。不過,他很清楚袁紹的想法,否則他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審配和文丑潛行到草原上劫殺劉辯,兩百精騎沒能殺掉劉辯,卻折損超過半數,損失不可謂不大。詭異的是審配和文丑兩人卻完好無損的回來了,而且一回來之後,審配就閉門不出。文丑雖然沒有辭去軍職,卻也是日夜飲酒,無時不醉,成了一個廢人。
他們在草原上究竟遇到了什麼?據說是被劉辯一個人打敗了。兩百精騎被一個人戰敗,這怎麼聽也不像是真的。袁紹一直抱有懷疑,卻無從問起,心裡早就結了疙瘩。此時郭圖再提起這件事,無異於提醒了袁紹:河北人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忠心耿耿,說不定和劉辯達成了什麼協議呢。
可是,郭圖說退守長江以南也不現實。河北人是他的根基所在,如果離開冀州,河北人未必會願意跟著他背井離鄉,到落後潮溼的江南定居。沒有了河北人的支持,他連袁術的實力都不如,甚至無法戰勝攔住他退路的曹操。
於今之計,恐怕只有先和袁術聯合,利用山東的人力、物力優勢和劉辯周旋一番,看看情況再說了。
“給公路去信,要他向我靠攏,合兵一處,與劉辯決一死戰。”袁紹站了起來,捏緊了雙手,又道:“讓他小心曹操,這個閹豎遺醜自以爲是龍,恐怕早就和劉辯眉來眼去的了。如果他敢三心二意,我就行收拾了他。”
他又看看郭圖,沉聲道:“立即召集諸將議事,不能讓流言散播,亂我軍心。多派校事,一旦發現有不軌之人,立刻抓捕。”
“喏。”郭圖連忙答應。
……
濯龍園,劉辯沿著水流,緩緩前行。
楊彪落後半步,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屬吏,手裡捧著一大疊帳本。楊彪不時的拿起一本帳本,翻到某一頁,向劉辯報出一串數字。
“陛下,出兵山東,平定天下,的確是理所當然。可是,這事急不來,欲速則不達啊。”
劉辯走下涼亭,在欄桿前坐下,指了指對面的石欄桿。“楊公,你也坐吧。”又對那個司徒府的屬吏說道:“把帳本放下,捧著怪累的。”
屬吏怯怯的看了楊彪一眼。楊彪沒好氣的說道:“陛下讓你放下,你就放下,猶豫什麼。”
屬吏紅了臉,連忙將帳本放在楊彪身邊,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劉辯打趣道:“楊公這兩天是不是太累了,火氣不小啊。”
楊彪尷尬的笑笑:“爲了陛下出徵的事,臣這些天的確有些累,火氣是大了些。不過,這些年輕人也讓人生氣,聽說陛下徵召賢良入京議政,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也想著一鳴驚人,連自己的差事都不用心了。好多事都要臣自己去辦,實在有些不堪重負。”
劉辯同情的點點頭。“沒錯,有熱情是好的,卻也不能耽誤了本職工作。不過,司徒府的屬吏都是楊公看中的年青俊傑,他們有這樣的熱情,也是一件好事。”
“唉——”楊彪長嘆一聲:“事的確是好事,只是……”他欲言又止。不知怎麼說纔好。說實在的,他對劉辯是有些微詞的。山東失守,國家財賦本來就捉襟見肘,劉辯還要同時辦兩件大事,對他這個司徒來說,壓力太大了。各地成千上萬的賢良應徵入京,沿途的開支,入京後的食宿,哪樣不要花錢?劉辯還要組建大軍出征,又要支出大量的軍費,這錢從哪兒來?
楊彪今天來找劉辯,就是爲了這事。賢良徵召的詔書已經發出去了,不少人可能已經在路上。再讓他們回去,顯然不合適。可是大軍出征卻不急在一時,完全可以再等一等。等賢良會議結束之後,差不多秋收的糧食也下來了,正是出征的好時機。
劉辯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只是靜靜的聽著。楊彪知道他還在等長安的消息,希望楊修、劉巴能從長安調撥一些糧賦來解決問題。不過,楊彪清楚,這個可能性微乎其乎,長安一直在備戰益州戰事,也沒什麼節餘。
史阿快步走了過來,後面跟著一個風塵僕僕的騎士。
“陛下,長安來了使者。”
騎士走到劉辯面前,單膝跪地,奉上一份奏疏。劉辯接過,看了一眼,眉毛漸漸的挑了起來。
“楊公,山東的戰事看來必須緩一緩了,益州有突發情況。朕要先取益州。”
楊彪大喜:“什麼突發情況?”
“劉焉病重,快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