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
迪安跟隨牧師一家人去了花園區特倫特家里,給三個縱火犯補充了一記催眠,確保他們老實配合問話。
隨后和法拉吉一起開車趕往蜜島調查托馬斯·克勞利的故居。
借著難得的獨處機會,法拉吉看著后視鏡里的同伴,烏溜溜的眼睛里帶著無法掩飾的羨慕,
“祖姆比要是有你的能力,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宣傳出去,把自己神化為巫毒教的祭司。”
“宣揚出去?”迪安揚起眉毛,搖頭,“他會死得很慘。”
“什么意思?”
“某些時候超自然的力量相當于一種詛咒,會招來禍患,反而不如普通人類自由和安全。”
法拉吉拋了個大白眼,不滿地說,“你是在炫耀嗎?這種話就像是億萬富翁說錢太多也是種煩惱一樣,讓人想要揍你一頓。”
“好吧,你說得對。”迪安看向不遠處在晨光下反射出碧綠光澤的湖水,“我們到地方了。”
……
乘船、登島。
踩著濕軟的爛泥地,掛滿露珠的灌木叢、高大的赤楊林,一路往蜜島東側行去。
沿途迪安發現了不少凌亂的人類的腳印,從尺寸看是維克托昨晚在島上晃蕩留下的。
另外,偶爾能在樹叢間看到一棟棟幾乎只剩骨架的廢棄房屋,那是多年前搬走的島民的房子。
而在島嶼東邊,緊挨林墻的位置,有一棟被木柵欄包圍起來的、帶著煙囪的小屋。
屋周圍矗立著用來砍柴的木樁、堆積柴火的棚屋、雞舍、蜂箱、菜園,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在時間的洗禮之下變得破敗荒涼。
而房屋內部早已成為野生動物和昆蟲的天堂,老鼠、蜘蛛、蛇占據每一個角落。
家具擺設簡陋,除了壁爐之外,最醒目的就數兩張木床、一個兒童的木馬,和一些柜子、抽屜,無一例外積滿厚厚的灰塵,手摸上去就是一個凹坑。
法拉吉戴上手套之后就開始迅速地翻箱倒柜起來。
迪安開啟上帝視角檢查地板、天花板后可能存在的暗格和地下室。
“好多玩具。”法拉吉從一個抽屜里隨手取出一個爬滿灰塵的撥浪鼓,“砰砰”地搖動了幾下,又找到一堆栩栩如生的木頭雕刻的玩偶。
其中一個人偶穿著綠色牛仔背帶褲,里邊套著一件白色長袖襯衫,雖然面目畸形,但氣質沉。
另一個留著O形胡、身材臃腫到看不出脖子的玩偶牽著他的手。
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只小怪物牽著一頭人立的灰熊的手,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法拉吉說,“這是童年時期的維克托和托馬斯。”
“為自己孩子準備這么多精致的木工玩具…”迪安掃視著抽屜里幾十件玩具說,“他們父子關系很好吧。”
法拉吉抿唇點頭,“如果不是感情深厚,托馬斯也不至于因為喪子之痛,自我放逐地在孤獨中消磨余生。”
……
屋子里的氣氛變得消沉了不少。
兩人繼續搜,雖然維克托先于托馬斯二十多年死去,但就像是某種紀念,整個屋子里遍布兩父子的生活痕跡、各種小物件,鐫刻著名字的盤子、刀叉,用來識字和學習的記滿筆記的兒童圖書。
當迪安上帝視角掃過屋頂的時候,豁然發現頭頂橫梁上有一段木頭被鏤空,塞進了一個帶鎖的鐵盒子。
盒子朝外的一面貼上了木片,極具欺騙性,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看不出異常,但它逃不過迪安的眼睛。
念力卷著盒子落到迪安手心,他吹去盒子上厚厚的灰塵,右手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掰斷了前方的鐵鎖,打開了盒子。
映入眼簾的是薄薄的一疊照片,因為保存時間很久,所以略微泛黃。
排在最上面的照片背景是在一家餐廳外的大街。
一個身材臃腫的男人站在右邊。
看模樣是托馬斯,但相比于人偶上的中老年模樣,照片里的他正值青壯年,肉乎乎的臉配上O型胡,并不兇惡,反而成熟又憨厚。
左邊一個身材高挑長相清秀的白種女人挽著他的胳膊,嘴角帶著微笑,披肩秀發和白色連衣裙隨著微風飄向一邊,有種林中仙女的飄渺氣質。
另外,她鼻子略長,黑色的雙眼如同猛禽,讓人印象深刻。
“美女與野獸啊,但這女人是誰?”迪安拿到照片的第一時間,進度跳到了百分之五十五。
法拉吉接過發黃的照片仔細看了看,搖頭,“我從沒見過,但他們姿態這么親密,可能是男女朋友,或者夫妻?”
迪安詫異,“托馬斯住在蜜島上時有伴侶?”
“我印象中沒有,特倫特描述中他和維克托相依為命,沒有女人介入他們的生活。所以這位女士可能是他搬到蜜島之前認識的。”
迪安點頭,繼續翻看之后的照片,又翻到了幾張托馬斯和女人的親密合照,背景都是那家餐廳。
“我確定在哪兒見過這家餐廳。”法拉吉忍不住指著照片里“龍舌蘭”的店鋪招牌說,
迪安問,“新奧爾良市區里?”
“不在市區,應該是在周邊某個小鎮,我好好想想,沒準能想起來。”
“這是條重要線條。”
迪安給了她一個催眠讓她好好回憶,隨后翻到倒數第二張照片,瞳孔一縮。
照片的背景切換到了室內,女人躺在一張沙發上,臉色蒼白,秀發稀疏失去光澤,眼眶深深地凹陷了進去,氣色灰敗到了極點,整個人由曾經的青春靚麗,變得病態蒼老起來,就像是一朵即將枯萎的花。
照片上標注出了她的名字——夏恩。
迪安挑了挑眉,“這個叫做夏恩的女人病得很重啊?”
法拉吉說,“她的狀態讓我想到我曾經患了癌癥,沒幾年可活的同學。”
迪安又轉頭看了一眼屋子里里的沙發,跟照片里完全不一樣,拍攝地應該不在這棟木屋中。
隨后,他抽出了墊底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另一個陌生的黑皮膚女人,二十來歲的樣子,五官精致不遜色于法拉吉。
她穿著白色的短裙和襯衣,顯露出風韻的身材。
而照片的背景就在同一張沙發前,照片的右上角寫著女人的名字——麗娜。
調查進度跳到了百分之六十。
迪安瞬間醒悟,這個叫做麗娜的黑皮膚女人和白種女人夏恩一樣,在整起事件中占據著至關重要的位置。
“托馬斯為什么會收藏著兩個漂亮女人的照片?”法拉吉皺了皺眉頭,對這位好父親的印象大打折扣,“他們三者間是什么關系?”
迪安打量著鋪開的照片,說,“目前不清楚。但我有預感,弄明白這些疑點,一切都將水落石出。”
“贊同。”
“好了,屋子搜完,我要辦點事兒,你先出去。”迪安把法拉吉打發到了木屋外邊,隨后關門,拉上窗簾,讓室內變得昏暗一片。
他看著照片中兩個女人的臉,默念“麗娜”、“夏恩”,開啟“搜索”,在混沌的腦海黑域空間中狂奔,尋覓。
結果很可惜,他沒有獲取到任何信息。
就彷佛這兩個女人不存在于世界上。
“難道她們倆已經去世了?”
迪安皺了皺眉。
搜索行不通,他換了一種方法,取出占卜套裝,通靈板搭在兩只膝蓋間,乩板割裂手掌,在灑落的鮮血中,幽幽詢問,
“徘徊在屋子的善靈與惡靈,請傾聽我的話語…”
……
兩分鐘之后。
召喚沒有得到回應,迪安離開了托馬斯家的小木屋,揉著下巴琢磨。
托馬斯溺死在湖里面,而不是屋子里,不可能響應他的召喚,而維克托目前化作再生者游蕩于蜜島,也沒辦法召喚。
失敗不奇怪。
但他始終覺得過去島上的居民中該有人知道托馬斯的老家地址。
于是迪安又接連闖入一路上發現的廢棄房屋,不斷嘗試召喚幽靈。
直到中午時分,堅持不懈的迪安有了收獲。
漆黑的房間。
一道白發、后背佝僂、留著八字須、額頭爬滿皺紋的六十歲的老幽靈落到迪安面前。
迪安問,“蜜島沼澤里曾經有居民信仰巫毒教嗎?”
幽靈半透明臉上維持著木訥的表情,回答,“沒有。”
“見過他們嗎?”迪安把托馬斯、夏恩、麗娜三者的照片放到了幽靈面前。“我認識托馬斯,他和可憐的養子維克托住在東邊的樹叢里,其余兩個女人不認識也從沒見過。”
“這兩個女人夏恩、麗娜是本地人嗎?”
“我印象中不是,名字很陌生。”
迪安點頭,由此可判斷照片中兩個女人是托馬斯搬來蜜島之前發展的關系。
“那么你知道托馬斯從前的住址嗎?”
“我偶然聽到老伙計談論過,他以前住在新奧爾良東邊的一個小鎮,具體是哪兒不清楚。”
“足夠了。”
迪安放走了這道蒼老的幽靈,推開屋門,來到明亮的室外,看向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法拉吉,說出了自己的發現。
“新奧爾良東邊的一個小鎮?”法拉吉眼睛轉了轉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把帶著餐廳招牌的照片給我看看。”
“給!”
“新奧爾良東邊,龍舌蘭餐廳,我想起來了,我知道是哪個小鎮啦!”法拉吉振奮地揮了揮拳頭,高興的快要蹦起來,“是密西西比州的圣路易斯灣鎮,從新奧爾良往東大約一小時車程!”
“托馬斯以前大概率就住在那里!”
系統一震,迪安發現進度跳到了百分之六十三,不由嘴角微彎,自己這半天沒有白忙活!
法拉吉雀躍地補充,“我去警校之前,畢業旅行的時候就在圣路易斯灣綿延數英里的海灘上浪了好幾天,也曾經在這家龍舌蘭餐廳里吃了海鮮飯!”
“還等什么?要從路易斯安那跨到密西西比州,馬上出發!”迪安看了一眼天色,“爭取在傍晚前抵達。”
……
上了車,開往東邊的馬路。
法拉吉仍然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和好奇,“你究竟怎么做到的?之前輕而易舉找到特倫特三人,現在又找到托馬斯幾十年前的住址,都是超能力嗎?就沒有一丁點我們普通人能用的秘訣?”
“很遺憾,沒有。”
“好吧,但你肯定非常有錢。”法拉吉羨慕得兩眼放出紅光,“只要幫億萬富翁們找找他們失蹤的親朋好友,完成一單,就能輕松掙到普通人一輩子也掙不到的錢。”
迪安扣指敲了敲窗戶,這倒不失為一條掙錢的好方法。
但他喜歡更直接粗暴的。
沒錢就找人搶。
……
整個下午。
法拉吉都在表達對于超能力的羨慕,就像一只黑金絲雀一樣啾啾個不停。
直到迪安來了一記催眠,才老實了下來。
當夕陽在天邊拉開一片絢爛的霞光,雪佛蘭沿著潔凈寬敞的大道駛入了美麗的濱海小鎮圣路易斯灣。
兩人在照片中反復看到一家叫做“龍舌蘭”的餐廳,所以在街邊買了一份地圖后,順著地圖驅車抵達餐廳外。
“龍舌蘭”正在營業,夕陽透過步行街邊的玻璃墻,照出了十幾位享受著墨西哥美食,品嘗著濃烈、辛辣,風味獨特的龍舌蘭酒的顧客。
迪安開啟上帝視角把餐廳從里到外掃了一遍,餐廳工作人員總共七、八位,大都是青年人,不太可能了解幾十年前的事。
只有廚房里忙碌的一位主廚,滿臉樹皮似的皺紋、兩鬢斑白,看上去有六、七十歲,最有可能知道托馬斯的往事。
于是迪安和法拉吉進入餐廳角落點了一桌子小脆餅、法吉塔、墨西哥海鮮飯、卷餅,填滿饑腸轆轆的肚子,叫來了主廚。
“兩位客人,有什么菜不合你們的口味嗎?”
墨西哥裔的老人含笑看向兩人,
“味道非常棒,我只想要咨詢你一點美食之外的私人問題。”迪安用一塊玉米餅卷了滿滿一拳頭的法吉塔,塞進嘴里,幾下嚼碎,“你在龍舌蘭餐廳干了多久呢?”
“哈哈,那就太長了,我得好好想想。”廚師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我從十八歲開始就在這家餐廳干活,至今有五十年。”
“你認識他們嗎?”迪安把托馬斯三人的照片和幾張小費鋪開在餐桌上,“托馬斯、夏恩、麗娜…他們在三十多年前搬離了圣路易斯灣,在此之前經常光顧龍舌蘭餐廳。”
老人枯槁的雙手把照片舉到了面前,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很眼熟,我該見過他們,但想不起來。”
“你見過,那么必然記得,”迪安的語氣變得微妙,眼中再次浮現出湛湛光輝,
老人眼神恍惚了一下,瞳孔擴散緊接著縮緊,猛地一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醉酒般的酡紅,
“我記起來了,”他激動地指著照片中男人,“三十多年前,托馬斯是圣路易斯灣本地人,擁有一艘游艇,靠著接待游客掙錢。”
他指著高挑靚麗的白人女性,“而夏恩是一個外地人,跟托馬斯結了婚。他們倆非常恩愛和睦,令鎮上很多年輕人羨慕又嫉妒,包括我。”
“因為夏恩很喜歡店里面的特色玉米餅,所以他們每周都要光顧‘龍舌蘭’。”
難怪照片背景經常是這家餐廳。
但托馬斯和夏恩結過婚?
迪安發現進度開始上漲,示意老人繼續。
“可他們過了幾年甜蜜的家庭生活后,遭遇了重大變故,”老人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惋惜之色,“夏恩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檢查結果查出了胃癌,當時已經是晚期,治愈希望渺茫。”
“托馬斯舍不得妻子就這么死去,賣掉游艇、花光了所有積蓄把夏恩送到最好的私人醫院去治療。”
“治療失敗了?”法拉吉含著一口玉米餅緊張地問,
老廚師點頭,
“夏恩的病癥擴散了,走不了路,形銷骨立,托馬斯把她接回家中細心呵護,又擔心她太痛苦、煎熬,專門從鎮醫院聘請了一位護士協助照顧,進行姑息治療。”
老廚師話音一頓,指著照片中的黑人女士,“這位就是麗娜護士,一位漂亮的法裔。”
進度條到了百分之六十八。
夫妻和護士。
迪安腦海中清晰勾勒出三者的關系,又提了個問題,“他們三人相處得好嗎?”
“我印象中很不錯,有一段時間,托馬斯和麗娜一起推著輪椅里的夏恩來店里面用餐,有說有笑的,看上去是很要好的朋友。”
“在托馬斯和麗娜的精心照料下,夏恩展示出了驚人頑強的生命力,在病癥晚期她又挺了一年多。”
“一年后,她的身體惡化到沒辦法出門的地步,整天躺在床上。”
“我再沒有在餐廳中見到他們。再后來,我聽別的鎮民說,夏恩病逝了…托馬斯為她處理了后事,實在沒辦法繼續住在這個令他心碎的小鎮,就賣掉房子搬走了。”
調查進度跳到了百分之七十三。
“所以托馬斯因為失去了妻子,才搬到了蜜島沼澤。”法拉吉情緒低沉地說,
迪安喝了口玉米濃湯,消化腦海中的信息,理清脈絡——
病重垂死的妻子夏恩,身心俱疲承受巨大壓力的丈夫托馬斯,漂亮溫柔的護士麗娜。
他腦海中已經勒出一條大致的故事走向,但還有很多細節需要完善。
比如遭受詛咒、身體畸形,最后變成再生者的維克托真的只是托馬斯的養子嗎?
迪安問,“托馬斯和夏恩有沒有養育孩子?”
老廚師想了想,“他們婚姻期間,我從沒見過夏恩肚子鼓起來,后來夏恩得了病就更不可能懷孕。”
“對于夏恩…我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她是外地人,性格安靜。”
“她死在家中還是醫院里?”
“不清楚。”
“麗娜護士呢…”
“我對她了解更少,她本來是鎮醫院的護士,在托馬斯搬走之后,再沒有出現過。”
“你的意思是麗娜和托馬斯一起搬走了?”
“不確定。”
迪安聽到這兒點了點頭,心頭差不多有數。
“你還記得夏恩和托馬斯曾經在鎮子里的哪棟房子嗎?”
“不記得。”
“除了你,在圣路易斯灣,還有誰跟他們比較熟悉?”
“幾十年過去了,認識他們的人死的死、走的走。”
“好吧,多謝解答,你幫了我們很大的忙。”迪安解除催眠,遞給老人一筆小費,目送他返回廚房。
“迪安,你有沒有感覺,托馬斯和麗娜…”法拉吉擦著嘴角的油漬欲言又止,
“可能性不小。”迪安放下飯錢,起身走出餐廳,天邊殘陽如血,“走吧,夏恩的背景無從查起,我們先去鎮醫院調查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