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季家村
陳益上門的時間比季浩想象中要快,好在提前有了準備,在董事長辦公室接待了特案組六人。
來之前,何時新已經和本地工商、經偵確認過海建信貸的情況,並無異常。
年利率,控制在百分之七到百分之二十四之間。
百分之二十四是國家規定的最高利率,任何個人借款公司不得超過這個數字。
網絡搜索的結果,也並未發現海建信貸存在比較嚴重的違法違規情況,最多也就是聯合法院上門催債,致使借貸人心生不滿發佈過不當言論。
你欠錢,我要錢,很正常,在這件事情上,特案組站在海建信貸的立場。
公正來講,經濟困難是你的事情,借貸公司沒有義務承擔損失大發善心,再大的公司,傾家蕩產也幫不了所有窮人。
“陳警官,有何指教啊。”
看著眼前面帶微笑的陳益,季浩實在是無法把這位年輕人和“殺人不眨眼”五個字聯繫上,但鍾黎雲是不會騙他的,對方手中一定沾滿了鮮血。
“指教不敢當,打擾之處還請季董見諒,鍾黎雲還記得吧?”陳益開口。
不論季浩和鍾黎雲現在關係如何,他都不擔心前者向後者通風報信,現在是明牌調查,如果鍾黎雲願意的話,特案組的一舉一動完全可以在他的掌握之中。
見老吳,見謝大川,他都會知道。
畢竟有著山海皇的稱號,在山海這個地方,鍾黎雲便是數一數二的地頭蛇,強橫的過江龍來了也多少得給點面子。
季浩:“記得啊,十幾年前我和雲哥混過,怎麼說?”
陳益:“現在呢?”
季浩:“現在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意,偶爾聯繫吧。”
陳益微微點頭,和徐泰的情況差不多,他繼續問:“當年鍾黎雲創立的雲捷,你爲什麼沒有加入?”
季浩:“不想加入。”
陳益:“爲什麼?”
季浩:“這是我的個人問題,可以不回答吧?”
陳益笑道:“當然可以,季董有這個權利拒絕回答我的問題,那……鍾黎雲當年除了給歌舞廳打工,私下還做過什麼事呢?”
他不是爲了得到答案。
鍾黎雲做過的事情,季浩大概率也參與了,如果有嚴重違法犯罪行爲,季浩是絕不可能輕易說出來。
別說當前只是走訪閒聊,就算到了審訊室,也很難撬開季浩的嘴。
這傢伙從外表氣質看,絕對是個狠角色,陳益甚至能隱約嗅到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殺氣,不像鍾黎雲那般內斂摸不透深淺。
季浩很乾脆:“沒有。”
陳益哦了一聲,沒有追問:“季董是哪人啊?”
季浩拿起桌面上的黑色煙盒,抽出裡面通體幽黑的香菸,回答:“宗嶺。”
宗嶺縣是江州內陸的一個小縣,因坐落宗山得名,自然條件惡劣,基礎設施落後,經濟和社會發展不平衡,極爲貧困。
說白了,是一個貧困山區,各行各業投入資金少,惡性循環。
尤其是宗嶺下轄的某些山村,更窮,能吃飽就不錯了。
全國像這樣的貧困地區還有很多,扶貧工作任重而道遠。
季浩的背景何時新已經查過了,不僅如此還發現了一些細節,比如網絡上對雲捷集團扶貧的感謝,其中就有來自宗嶺的。
東黎距離宗嶺算比較近,雲捷集團將其當做第一扶貧對象無可厚非,先管近的,再考慮遠的,視能力而定。
“宗嶺縣城嗎?還是哪個村?”陳益繼續問。
季浩動了動嘴脣,露出還算白皙的牙齒:“陳警官,查戶口就沒有必要了,我的資料,輸入名字不就全出來了嗎?你到底想知道什麼,有話直說別拐彎抹角。”
語氣讓人很不舒服,陳益看著他道:“季董好像對我有敵意啊?我第一次來山海,咱們並不認識。”
季浩並不否認:“哼,我不是對你有敵意,是對你們有敵意。”
陳益:“我們?我們六個?”
季浩:“你們全部。”
陳益:“季董指的是警察,還是整個公務系統。”
季浩反問:“有區別嗎?”
陳益沉默片刻,說道:“貧富兩級分化是市場經濟和地理位置造成的,國家也在爲改變而努力,再說這和我們沒關係吧,我也是打工的。”
季浩看了陳益一眼,忽然笑了:“說的好聽,市場經濟?我看是資本剝削吧。”
陳益:“你和鍾黎雲不是資本嗎?”
季浩:“我借給別人錢,是幫助,雲哥他禁毒並資助貧困兒童不求回報,也是幫助,和某些人不同。”
陳益想了想,問:“你怎麼知道鍾黎雲資助貧困兒童?”
鍾黎雲做善事低調的很,應該只有關心親近的人才清楚,比如裘捷。
季浩神色平靜:“我不是說了麼,偶爾聯繫,陳警官聽不懂什麼叫偶爾聯繫嗎?還是有病耳朵聾?”
“姓季的,嘴巴放乾淨點!”騰大斌忍不住了,冷聲開口。
這個季浩和鍾黎雲確實是兩個性格的人,前者的喜怒哀樂全表現了出來,沒有任何掩飾。
而鍾黎雲就比較正常,至少表面看起來很正常,符合一個集團董事長的人設。
季浩,更像是一個混混頭子,很難想象他居然能運營起這麼大一個信貸公司。
能在東黎成功把公司做大做強,不可能是愣頭青,否則搞你沒商量,這就是社會真相。
陳益笑容不變:“季董有性格,我們尊重每一個人的性格,冒昧問一下,季董在十幾歲的時候爲何離家來到東黎呢?”
季浩對陳益的警惕頓時達到頂峰,這都不生氣?彷彿罵的根本不是他。
一個人幹翻了幾十名全副武裝的高手,脾氣這麼好的嗎?
能做到完美控制情緒,季浩只在鍾黎雲身上看到過,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任憑外界如何波濤洶涌,我自古井無波。
這樣的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鍾黎雲對陳益的評價,季浩現在驗證了冰山一角。
“沒有爲什麼,個人選擇。”他回答。
陳益:“好吧,那就……不打擾了。”
來的快走的也快,和季浩不必聊太多,聊不出什麼。
望著六人開門離開,季浩的目光閃爍不定。
走出海建信貸大門,陳益做出對季浩人設的判斷:“他不像一個生意人。”
騰大斌:“我看也不像……什麼意思?”
陳益:“意思就是,如果他不是生意人的話,那麼海建信貸的背後還有真正的老闆,鑑於公司持股人就是季浩沒錯,說明季浩對這位老闆極爲忠心,或者老闆根本不在乎海建信貸的歸屬權。”
騰大斌:“你想說鍾黎雲?”
陳益沒有回答,提起另一件事:“當年鍾黎雲所打拼的那條街,現如今有八家商鋪屬於季浩,這不會是巧合。
要麼是季浩,要麼是鍾黎雲,刻意買下了八家商鋪,能坐等升值收租賺錢,還有對歲月的回憶,這也是爲什麼季浩不允許違法犯罪人員染指,說不定未來還想去養老。”
何時新道:“陳隊,季浩背後要是鍾黎雲的話,那他應該就是鍾黎雲手裡的刀了,自始至終,季浩都在執行鍾黎雲的命令,當年百萬資金的來源,季浩就是直接參與者。”
陳益微微點頭,目前可以這樣懷疑,但很難去驗證。
看季浩的性格和態度,想從他嘴裡問出點東西,恐怕是不太可能。
“接下來怎麼辦?”騰大斌問,“不論是雲捷還是海建,好像都沒有違規生意,也沒有發現違法犯罪行爲。”
“沒有不挺好嗎?我並不希望從鍾黎雲身上查出點事情,倒是這個季浩……”回憶剛纔見季浩的情形,陳益對這個人有了一些疑慮,“斌哥,有感覺嗎?”
騰大斌點頭:“有,是個狠人,肯定見過血,就是不知道是否沾了人命。”
陳益提出問題:“一個從貧困山區走出的少年,是如何快速融入幫派生活的,反差是不是有點大?”
騰大斌:“季浩比鍾黎雲還要小兩歲,可能兩人經歷差不多,從小就在街上混。”
陳益搖頭:“不對,季浩和鍾黎雲不一樣,他有直系親屬,父母健在,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健在,作爲家裡唯一的男性後代,會在小時候走出村子來到東黎混社會嗎?離家出走?”
騰大斌遲疑:“這……你想說什麼?”
陳益:“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拿到他資料的時候就覺得奇怪,而季浩也拒絕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說是個人選擇,我想……這裡面的緣由值得一探。
季浩爲何離開村子,爲何到了東黎,他和鍾黎雲又是怎麼認識的,在此期間是否和家裡人經常聯繫,家裡人對季浩又瞭解多少。
同時,還可以實地考察一下鍾黎雲是否真的在做善事不留名,親眼所見才能確定事實。
那個村子得去一趟,相對鍾黎雲,我總感覺這個季浩問題更大。”
宗嶺縣季家村,是季浩的老家。
騰大斌沒有意見:“什麼時候出發?”
陳益:“明天,鬧鐘都定好了,凌晨三點出發,算算距離我們上午八點應該能到。
今晚全都早睡覺,睡不著的話,那就頂著睏意爬山吧。”
……
夜晚。
距離零點還剩十分鐘,東黎某高檔小區頂樓,鍾黎雲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左手插兜右手搖晃紅酒,俯視窗外的夜景。
燈火輝煌,耀眼奪目,在夜幕降臨之時,這顆東方明珠開始散發屬於它的璀璨。
金色勾勒出每一座建築的輪廓,訴說著舊時代與新時代交織的活力。
良久,鍾黎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飽滿的口感在味蕾跳躍,甘甜中帶著微苦,久久不散。
房門開啓的聲音響起,裘捷換上拖鞋來到陽臺。
鍾黎雲不用回頭也知道誰來了,因爲除自己以外,只有裘捷有門鎖的面容指紋密碼。
“你怎麼來了。”遙望遠景,鍾黎雲開口。
裘捷上前和鍾黎雲並排站立,說道:“這幾天你狀態不對,是在擔心阿浩嗎?”
鍾黎雲將手中的紅酒杯遞給裘捷,上前一步貼近窗戶,緩聲道:“阿浩……還是和當年一樣的性格,缺乏穩重,在面對陳益的時候恐怕也收不住啊。”
裘捷:“你覺得陳益會深入調查阿浩?”
鍾黎雲無奈:“自己人見了他尚且膽戰心驚,陳益又不是瞎子。”
裘捷嘆氣:“這也不是阿浩的錯,當年他全家被殺,兇手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換做誰都會讓仇恨矇蔽雙眼,導致心理和性格都出現問題,好在……他唯獨對你非常敬重,絕不會把你出賣的。”
鍾黎雲:“他出不出賣我無所謂,我擔心他過不了這一關啊。
以陳益的敏銳,遲早會查到的,萬一特案組去了季家村……”
提到季家村,裘捷臉色有所變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那也沒辦法,我們阻止不了,其實……我查過陳益了。”
“嗯?”鍾黎雲轉頭,眼神中露出不滿。
裘捷連忙道:“我的意思是……去了解陳益了,他的原則性沒有那麼強,正義感還是有的,你若能和他好好聊聊,說不定可以得到他的幫助?”
鍾黎雲沒有迴應,似乎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半響後,他開口:“不,阿浩的錯誤很大,不僅僅是報仇。
他自己創了殺單局,換做任何一個警察都不可能放過他,查到必死。”
裘捷:“這件事陳益不一定能查到。”
鍾黎雲:“不一定?陳益去了泰哥那直接詢問百萬資金,你覺得他得不到答案會放棄嗎?”
裘捷低聲道:“那不也是爲了你麼,沒有那百萬實繳資金,雲捷能發展的這麼順利?”
鍾黎雲沉默,忽然憤怒:“亂來!當年和他說了多少遍,求財不傷命!”
裘捷:“你是他的恩人,他願意幫你,哪怕是手染鮮血。”
鍾黎雲深吸一口氣,擡手輕揉額頭:“也是我的錯,是我把他拉進來的……不行,我得去季家村看看,特案組要真去了季家村,難保不出大麻煩。”
裘捷沒有阻止:“什麼時候?”
鍾黎雲:“還什麼時候?凌晨就走!八點之前趕到,今晚不睡了。”
看著失去淡然的兄長,裘捷輕聲安慰:“別老往壞處想了,陳益也不一定注意的到,季家村是我們最開始的扶貧對象,所有孩子都受過我們的恩惠,整個村子絕不會露風的。”
鍾黎雲:“但這次是陳益啊,他辦過多少案子你數過嗎?任何一點細節都會被死死抓住,我預感很不好,很不好。”
裘捷沒說話,扭頭看向窗外。
城市依舊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