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得津津有味,時而露出天真純潔的笑容,時而含著淚默不作聲。
她長得和雲(yún)嬅一個樣子,最是那淺淺的清涼的一笑令青璇每每失神。
“原來,你是天上的王子啊!”雪歌眼中露出卑微的神色,“你在等你愛上的那個冰山般的仙女原諒你嗎?”
“是啊是啊,我在等她,等她原諒我,答應(yīng)和我在一起,我再也不會傷她的心了。”
草蜢在桌子上跳來跳去,看不到雪歌一下子暗淡的眼光。
“我都告訴你了,重玉是個王八羔子,你怎麼還肯和他在一起?”青璇每年都會這麼問她,他奇怪,他不懂。
“他買了我。”雪歌淺淺地笑著。
自始至終,她都只需要服侍一個人,不用被萬人壓千人騎,就要懂得感恩!
中秋之夜,重玉帶著自己兩位出身高貴的夫人蔘加王府的家宴,熱鬧喜慶的聲音從大園裡傳過來,益發(fā)顯得雪歌所住的小園子冷清蒼涼。
唯有此時,青璇才覺得她是雲(yún)嬅,那淡淡的笑容,與她投胎轉(zhuǎn)世之前一般無二。
“他不是真心愛你的。”青璇趴在雪歌的桌子上,振振翅膀,憤憤不平。
雪歌忽然笑出了聲,手指相扣輕彈了一下青璇的身體,“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
青璇跳到了一旁,被女孩的手指碰到了身體,心中流過一陣悲傷的暖流,雲(yún)嬅啊,你的三生三世,是對我的懲罰。
嘴上還是不肯伏低,“我怎麼就討厭了,我比你的男人要善良的多啊!”
雪歌漸漸收斂了笑容,將草蜢捧起來放在手心中,眼中的哀傷與絕望漫無邊際的延展著,這是青璇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這是他九百多年的神仙生涯中從未見過的眼神。
原來,竟然可以這麼傷人。
雪歌輕輕撫著他的翅膀,“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告訴我這件事情的真相,我也許可以自欺欺人地活下去,不用每日受這噬心之傷,你所謂的善良和誠實(shí),比重玉的欺騙更令人難以接受,但是不管怎麼樣,我都會謝謝你,是你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有的人,不會得到愛,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不會,得到愛。”
青璇不再說話,他在女孩的手心中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振翅飛走。
月光下的小園子種了一圃雛菊,秋季裡最不起眼的小花,卑微低賤的外表下是一顆清高傲然的靈魂。
女孩看著翠綠色的草蜢消失在夜空中,花格子窗下癡癡凝望那消失的一點(diǎn),“我好像愛上了一隻草蜢,這是件多麼奇怪的事情啊……”
因爲(wèi)雪歌的那幾句話,青璇覺得心中憋悶,他忽然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活得這麼自在,這麼無拘無束,原來還有那麼多無奈,那麼多無助,那麼多絕望並且堅(jiān)持著活著的人,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的王子忽然學(xué)會了思考,思考他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
五天之後,他又去了凡間,他想告訴她,是他錯了,他想告訴她,以後的日子,她會得到愛,得到一隻草蜢的愛。
五年之後的小園子依舊被圓月籠罩著,一隻翠綠的草蜢跳上牆垣,望著佈滿灰塵久未曾有人打理的花圃,望著房檐下爬過一隻蜘蛛,抓住了也許是深秋中最後的一隻小蟲子,癡纏掙扎。
“雪歌……雪歌……”
牀上的女孩掙扎著起身,望著站在門口,背對著月光的青璇,氣若游絲,“你來了。”
青璇在看到如花般凋零的女孩時便已變回了人身,他不敢走近,不敢看清她的面容,這段時間發(fā)生了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女孩,他的女孩就快要死了。
他本來是期待著她快快死的,這樣雲(yún)嬅就可以轉(zhuǎn)入第二次輪迴了,可是此刻他的心意卻變成了對立的一面。
他怔忪地看著勉強(qiáng)支撐著身體的女孩,花容不在,嬌媚已失,兩頰深陷,鎖骨突出,所有的一切昭然若示著她現(xiàn)在所受的待遇,“他不喜歡你了嗎?”
二十五歲的雪歌低頭笑了笑,卻是又再牽扯了心痛,忍不住輕輕咳嗽了兩聲,再擡起頭來時,又是淡淡的笑,“看起來,你的仙女是原諒你了,王子,你已經(jīng)不再是草蜢了。”
青璇再也忍不住,兩步上前將雪歌摟在了懷中,那曾經(jīng)豐盈圓潤的身體如今薄如紙片,懷中空若無物,“她還沒有原諒我,我想這一次,她不會原諒我了,因爲(wèi)我又做錯了,雪歌,你還想看見我變成草蜢的樣子嗎?我現(xiàn)在就變給你看好不好?”
雪歌笑著搖了搖頭,她不想告訴他這五年來她對他的思念,她不想告訴任何人她愛上了一隻草蜢。
她知道胭脂裡摻和了微量的砒霜可以令女子的面頰更加紅潤,她便將那抹緋紅塗在脣上,每日每夜,令自己鮮豔照人,以璀璨的豔姿來哀悼她卑微的愛情。
毒性在身無法生育,三次流產(chǎn)她更是如風(fēng)中殘燭,無人知曉她爲(wèi)何快速的凋零,重玉起初還請過太醫(yī)來爲(wèi)她診治,卻因爲(wèi)她十歲那年喝過的砒霜毒酒而躲過了太醫(yī)的眼睛。
“許是毒酒殘留的毒性入骨,此時已是無藥可醫(yī)。”
她滴淚,跪在牀榻上向重玉叩頭,“爺這多年來對雪歌恩愛有加,雪歌本想用這一生來報(bào)答爺?shù)亩鞯拢墒沁@身不由己,怕是要來世才能結(jié)草銜環(huán)了……”
無人處,她舒心一笑,沒人知道她做過什麼,更沒人猜到她寧可死都不願做王的小妃,沒人知道她不想懷他的孩子,沒人知道她是自己找死。
自盡,是要連累人的,病死了,誰都沒話說了吧。
只是,只是他再也不來了呢,那隻草蜢,那隻給她講冬季的江南的草蜢,可是等到他的仙子的原諒了麼?
他竟是天上的王子呢,與她這人世間最下賤的妓一起看中秋的月,一起賞雪中的梅。
“我有辦法治好你的病,我想看見你好好地活著,雪歌,給我一次機(jī)會,讓我陪你到紅顏老去,陪你到白髮蒼蒼。”
雪歌搖搖頭,能夠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世界,是她此生最大的願望,“王子,不要灰心啊,總有一天,你的仙女會原諒你的。”
女孩依偎在他懷中喃喃低語,深秋的夜晚寒風(fēng)蕭瑟著從破爛的窗紙縫裡吹進(jìn)來,青璇揮手糊上雪白的窗紙,阻擋寒氣的侵襲。
有他的夜晚,有他的中秋之夜,總是如此溫暖。
“我想,我是愛上他了。”雪歌夢囈一般自言自語。
青璇心中一痛,“是嗎?我可以變個戲法,令他也愛上你,這樣,以後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雪歌連擡頭取笑他的力氣都沒有,王子啊,我的王子,你以爲(wèi),我說的是誰?
房間裡燃起了一支紅色的蠟燭,青璇燃了一盤須曼那華香,那是他的母親從西方佛祖的禪會上帶回來的,他猜著她會喜歡。
揚(yáng)手將桌上的一把斷了齒的古銀篦子招到手中,爲(wèi)她將一頭蓬亂的長髮梳理通順,腦海中出現(xiàn)她墨色流光的雲(yún)發(fā),宛如山上傾瀉而下的泉水,如今卻已枯敗打結(jié)。
青璇一直抱她到天亮,女孩死去的面容猶如熟睡,平靜而安坦。
將她放平在牀上,用她廢棄久已的細(xì)碳枝細(xì)細(xì)描眉,遠(yuǎn)山如黛,胭脂粉腮。
於她是二十五年的蒼黃年華,於他是二十五天的滄海桑田。
“雲(yún)嬅……雲(yún)嬅……”
癡癡凝望著女孩的男子猛然醒悟,雲(yún)嬅此刻早已脫離了肉身,他卻還在這裡傻傻地守候,青璇站起身來退了幾步,打了個轉(zhuǎn),憑空消失了。
青璇趕到幽冥界之時,雲(yún)嬅已經(jīng)喝了忘川水,投入到第二次輪迴之中去了。
彼岸花花開如海,紅浪翻天,一身藍(lán)衣的男子踩著一路花海翩然落下,奈何橋上不見雲(yún)嬅的魂影,毫無生氣的魂魄排著隊(duì)從孟婆的手中接過忘川水,面無表情的喝下,墜入輪迴。
早有陰差等在一旁,手捧一片白羽恭敬地奉上,青璇接過來時便是一片白紙,上寫著一行小字:落國,天水宮,銀笙,陽壽十九歲。
青璇回了天庭。
西崑崙,仙瑤池旁,王母丟下一粒粒金珠,清澈見底的水中游著幾尾紅鱗仙鯉,爭搶奪食。
青璇在一旁已然站了多時,見王母手中沒了魚食,連忙從身後仙奴的袋子裡抓了一把出來,畢恭畢敬地奉上。
王母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好笑,似是有些無奈,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餵魚,“你又沒有錯,你去投什麼胎?轉(zhuǎn)什麼世?”
青璇立刻上前一步,低眉順眼地回道:“是璇兒的錯,是璇兒要?dú)⒕_楠的,雲(yún)嬅替璇兒頂罪了。”
王母嗤笑一聲,“你太祖奶奶我還沒老糊塗,你以爲(wèi)我不知道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在攪什麼貓膩?你以爲(wèi)我不知道是你小子賊心不死?哼哼……璇兒啊,你以爲(wèi)雲(yún)嬅是替你頂罪?她這是在懲罰你呢!你難道就想不明白?”
青璇吃了一癟,萬分沮喪地嘆了口氣,“璇兒知道……璇兒做錯了事自然是要受罰的,她這一世比上一世更加短命,璇兒想下凡去幫她一把,讓她少吃點(diǎn)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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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之後,章節(jié)字?jǐn)?shù)做了調(diào)整,從每章八百改成了三千,看過番外的親們,從番外第4章開始接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