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事情,看來我實在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啊。”孫晉愣了半晌。他沒想到,原來農業(yè)生產也可以有布局的概念,也可以用大規(guī)模的部署來達成區(qū)域互補。在春南,一個大地主大世族就仿佛是一個小小的王國,里面什么都有。而怎么種植怎么生產,都是各大世家自己說了算。以前也出現(xiàn)過大家一股腦種糧食釀酒的事情,導致春南有幾年酒類價格暴跌,而糧食供應不足,也曾經出現(xiàn)過油料和糧食價格倒置……不知道經過多少年的調整、博弈和互相之間的約束,才形成了現(xiàn)在相對穩(wěn)固的農業(yè)結構。其實,春南王室常家自己也有不少農莊之類的產業(yè),但卻也從來沒想過能夠進行這樣的調控。“不過……這樣真的可行嗎?”
“可行,”葉韜并沒有藏私的態(tài)度,坦率地說:“云州雖然人口還是少了些,但南方土地肥沃,北方草原繁盛,還有豐富的林木、礦產資源。從整個經濟結構上來說,云州實際上有著非常強的潛力。而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怎么把這種潛力挖掘出來,才是我最關心的事情。我想,將有限的資源進行最有效率地配置,才能達到我的目標。云州的諸多工坊如此,農莊也是如此。而能夠保證這一點,也是因為現(xiàn)在云州雖然比不得東平原有疆域的富庶,卻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優(yōu)勢:運輸。云州馬匹數(shù)量多,價格低,而云州較為平坦的地形和現(xiàn)在不斷鋪展開來的道路網(wǎng),保證了只要生產總量足夠,那不同地區(qū)之間的互通有無就相當簡單。有的農場專門種植麥子,有的農莊專門種植高粱、玉米,有的農莊專門種植稻子。再配合輪作制度種植一些其他作物,這樣能保證有限人力地最大限度地生產效率。而互相之間的依賴也能讓云州更快地融為一個整體。”
“可是,釀酒嗎?東平雖然現(xiàn)在能夠自給自足,哪怕云州也能自給自足,可釀酒的收益要是大大超過賣糧食的。大人就不怕大家一窩蜂地釀酒,造成糧食短缺嗎?”孫晉問道。
“不怎么怕。”葉韜笑著回答:“對于這一點經略府已經頒布了管理辦法。云州鼓勵各地發(fā)展有特色的地方經濟,包括釀酒。在釀酒方面,已經頒布了法令。首先是保證糧食的生產。用于酒類生產的糧食比例有嚴格規(guī)定。然后是酒類的上市許可證,除非是自己釀自己喝,不然任何酒類只要能擺進酒樓就必須要有農貿局頒布地許可證,各個專業(yè)的酒莊或者是有釀酒能力的農莊必須備案登記,讓農貿局了解生產規(guī)模和糧食消耗總量。然后就是不定期不定點地隨即抽查制度。凡是有違反規(guī)定,超額使用糧食或者是私自擴大釀酒規(guī)模的,都會有懲罰性罰款。罰款的數(shù)額絕對是讓人肉痛的,一般來說會是被處罰者的財產總額的四成。同時。還鼓勵舉報。舉報者提供地情況如果查實,將能夠獲得罰款總額的兩成作為獎勵,而且由云州經略府進行異地安置。這就是云州的證人保護制度了,可以舉家遷徙,到另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如果舉報的人家特別有能量,云州經略府還可以幫忙做好全套文書,幫著舉報人全家改換姓名身份,讓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至于遭到報復。……也不光是釀酒這事情上。云州現(xiàn)在很多事情都有懲罰性罰款制度和舉報人匿名保護制度,還都由經略府所屬的官員們進行了公示。雖然不敢說人人都知道了,不過也八九不離十吧。而且,在云州,可不是和官員勾結了就能夠萬事無憂。只要有任何一個老百姓想要告狀,都可以就近到聯(lián)邦快遞或者敦豪天地快運地分理處登記,讓他們負責沿途食宿送到寧遠城的云州經略府信訪司,直接把事情捅到我這里來。旅費由經略府出。不過要是虛報、誣告、栽贓,那就對不起了,要服勞役償還這筆旅費和調查費用。我云州的法令并不嚴苛,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寬松的。但只要作奸犯科,那就真地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讓人知道了,基本上就逃不掉。殺人越貨的事情不論,釀私酒、偷逃稅款……這些事情要是讓手底下人知道。東家再能收買。恐怕也拿不出總財產的百分之八來吧?而地方官保護誰,一旦被查證確實。可不要想靠著任何背景能繼續(xù)任職。協(xié)同犯罪和妨礙司法公正,在云州是重罪,雖然我是不搞株連這套,但罷職的確是不能讓我滿意的。”
葉韜笑著解釋著云州現(xiàn)在的一系列政令,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而孫晉則覺得渾身不自在。
云州的這些政令,這些方法,在一個有權威的執(zhí)政者手里,能夠發(fā)揮什么樣地效力,他能夠想得到。的確如葉韜所說,云州的法令實際上是相當寬松的,而云州經略府的一系列法令則讓這種寬松的背后,有了無處不在的威懾力。這些法令就好像是在說,我希望我們是互相信任的,但要是你辜負了我地信任,那就對不起了……
“果然是很有趣地法令啊。”孫晉又倒了一小口精酒,一飲而盡。“葉經略,那您弄的這些酒,想必也消耗了相當數(shù)量地糧食吧?這些糧食哪里來的呢?”
“春南啊,”葉韜很自然地笑著說:“農貿局幾個月里收了不知道多少春南的存糧,搞得我連著追加了三次撥款。手里錢都快不夠了呢。然后我轉手問農貿局購買這些糧食,而糧食的使用還要受到農貿局派來的官員的監(jiān)控。法令一旦頒布,自然是誰都要凜然遵行,而且,必然是要從我開始的。”
孫晉訕訕道:“這個……是我冒昧了,我沒有懷疑大人的意思。”
葉韜哈哈大笑,說道:“沒事的。不過,我可要提醒一下你了,云州經略府商貿局前后采購的糧食總量,已經足夠云州全部人口三年的消耗。由于都是向大家族大農莊買的,并沒有引起什么糧價的波動,但你們要是一無所知,這可就是個大問題了。”
“什么!?”孫晉又愣住了。他這才意識到,原來春南對地方世族的掌控已經疏松薄弱到了這個地步,雖然對于東平大批購入糧食的事情有所耳聞,但年年如此,現(xiàn)在居然誰都沒有意識到今年的采購量大到了這個地步。
“另外,我也可以告訴你。由于東平兵部的戰(zhàn)爭儲備糧食已經滿倉,從明年開始,東平、包括我們云州對春南的糧食需求將降低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這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想必春南已經有很多人知道這個事情了。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多提醒那么一句,還希望你能提醒王爺早作準備,不要出現(xiàn)谷賤傷農的事情。”葉韜輕嘆道。
“恐怕,”孫晉苦笑著說:“這可不是王爺能管得了的了。”隨即,孫晉站了起來,向葉韜一躬,說道:“不過,在下還是承葉經略這份情了。”
葉韜笑得有些怪異,說:“我也未必是多好心。只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有看到那一天的機會,也想不出來這天下大勢到底會是以怎么一個局面收場。說句不好聽的話,至少最近幾年里,東平還是希望春南能夠強大起來的,強大到至少足夠在我東平攻略北遼的時候能夠在西線牽制一下。至于以后的事情,誰知道呢……”說到這里,葉韜無奈地聳了聳肩。
孫晉默然。他想起了自己來云州的一項并不非常必須的任務,問道:“云州真的肯大批出售軍馬給春南嗎?”
“你們想要多少,就可以買多少。”葉韜毫不在意地說。
“兩年,十萬匹……可否?”孫晉拋出了常洪泉給他的最高數(shù)額,來試探葉韜的底線。
“我不懷疑你們的支付能力,但是兩年十萬匹……你確定你們有足夠的騎兵軍官來訓練那么大規(guī)模的騎軍嗎?春南能說得上是騎將的,可能也只有陳序經陳將軍了吧,而哪怕是陳將軍,也從來沒有帶過那么大規(guī)模的騎軍吧?而春南又從哪里變出十萬騎軍的裝備?而且,坦率地說,春南的地理環(huán)境和東平和云州都有太大區(qū)別,相比于訓練和武裝騎軍,研究適合春南的騎軍作戰(zhàn)方式需要的時間更長。我說過你們想要多少,就可以買多少,就算我云州可能沒有那么大的產能,但我們可以從北遼買來再轉手給你們。你應該對云州的馬匹分級制度略有耳聞吧?北遼的馬匹我們也那么賣。有錢掙沒有人會推掉的。你可以想象,兩年十萬匹軍馬,經略府該有多少賦稅收入?能夠多做多少事情?”葉韜正色道:“但是,你確信春南真的能夠做到在兩年里消化十萬匹軍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