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有人一腳踹翻了桌子,周圍四五桌人忙不低地避開。
那人跳起來,憤怒地指著惡婦的鼻子大罵:“賤人,你這卑鄙無恥,毛孔里都在流膿的賤人!我要把你塞進地獄,用硫磺的烈火燒你一千遍一萬遍!”
達克懵了,這是哪位牛人,說掀桌就掀桌啊?
那人咚咚咚地走過來,直奔主桌,大家都嚇傻了,居然沒人去攔他。
這家伙個子和達克差不多,一臉絡腮胡子,聲音甕聲甕氣:“瞎子,聾子,傻子!瓦倫坦先生,你是老大,為什么不說句公道話?為什么眼睜睜的看著好人被冤枉,被潑臟水?”
瓦倫坦欠欠身:“閣下罵得對。不過,我說什么,都會被人認為是以權勢壓人——”
“那您就接著裝啞巴!”大漢咄咄逼人,轉向博爾默,“我慧眼如炬的博爾默老爺,這里有魔法影像吧。”
“有,您要干什么?”
大漢猛一拍桌子:“我這有魔法影像記錄儀,你們不是想看熱鬧嗎?我讓你們看個夠!看看誰才是狼心狗肺的畜牲!”
博爾默戰戰兢兢一點頭,侍者連忙上前,取走大漢手中的記錄儀。
喬治娜大叫:“守衛!守衛!守——”
她不敢叫了,因為大漢一拳砸塌了半截桌面,抄起半塊帶著鋒利木刺的桌板,正對著她腦袋。
大漢怒視喬治娜:“小妞,我就沒見過你這么不懂事的!你敢叫喚一聲,我就叫你跟下頭那條瘋狗一個模樣,你試試?”
喬治娜從來沒被這樣威脅過,一張俏臉氣得煞白。
大漢嘿嘿一笑:“各位瞎子聾子傻子,老子是鄉下窮地方來的土財主暴發戶,不懂什么狗屁風度,讓你們賤笑了。但老子不能眼睜睜看著好人被你們折騰,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圣皮德堡的米哈伊洛夫,砸了場子,擾了你們的雅興,先給你們道個歉,等這事完了,該賠的,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了你們!”
達克認出了這家伙,上前拍拍他肩膀:“是你啊大哥,蜜松塔味道可真足。”
米哈伊洛夫大笑:“好小伙子,能忍,將來一定比我強!名字?”
“多蘭德人達克,米哈伊洛夫大哥,能認識你真是……”
“甭啰嗦,簡單點,圣皮德堡的大胡子皮德!叫皮德就行了。”
兩人對話一來一回,魔法影像已經開始了。
一陣魔能擾動之后,一張猙獰扭曲的臉出現在眾人面前:“剛才就說,不許吃不許吃,還吃,吃個屁!”
眾人大驚:這分明是跪地求饒的那個可憐的女人么,簡直是判若兩人!
喬治娜也看傻了。
影像顯然是臨時拍攝的,畫面晃動,不太清晰,但能清楚地聽到對話內容。
“你什么時候說過過敏……大嬸,別理她,慢慢吃……”
“……吃屎去吧……大老爺們要不要臉……叫乘警?你叫,叫啊……”
一句句骯臟刻毒的話語,令在場賓客們聽得一陣陣氣血上涌。
有人猛地一摔杯子:“塔蘭高地的艾孜買提,用我祖先的墳墓起誓,我親眼看著年輕人被那毒婦罵了一頓,然后被蛇鼠一窩的乘警關進了飛空艇的反省室!他怎么可能有機會去說那種卑鄙下流骯臟的話!”
大胡子皮德也怒吼:“你們睜大眼睛看看,好好看看!看看小伙子帶的女伴,看見了嗎?那臉蛋,那身段,要什么有什么,哪一點不比這坨肥膘強?換了你,放著鮮嫩的熊掌不要,去舔一塊爛得流膿的臭肉?呸!”
方才還得意洋洋的毒婦,現在蜷縮成了一團。她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錄下了魔法影像!
有人憤憤道:“真是條瘋狗!”
“我認出來了,這不是市政廳參議胡戈諾爾養的情婦么?”
“就是她,我也認出來了!她撒謊,這個賤人!”
全場響起了整齊的喝罵聲:“賤人,賤人!”
“夠了,請停止吧。”
喝罵聲戛然而止,說話的,居然是達克。
“各位,這個婦人不知受了誰的挑撥,來給我搗亂,我很恨她。但是,不應該當著孩子的面,去凌虐他的母親。”
達克緩緩走向癱倒的毒婦,周圍的賓客無不用敬畏的目光看著他。
達克彎下腰,解下錢袋,輕輕放在毒婦身邊:“走吧,治好孩子的病,去一個安靜的地方,做個安靜的人。”
婦人萬萬沒料到是這種結果,顫抖著道:“老爺,我錯了,但是,但是,這不能全怪我,是有人要……”
“住嘴!”達克怕這傻瓜一家伙把幕后主使的名字說出來,那她和她兒子絕對活不過今晚,“過去的,都已經死去,從今后,你是一個新的人。”
婦人看看魔法影像里定格的自己猙獰面孔,看看在凄風凍雨里掙扎導致命懸一線的孩子,看看眼前一個個群情激憤的貴族們,再看看以德報怨的眼前人,嚎啕大哭起來:“老爺,我不配,不配,我有罪,我有罪!”
達克微笑著,把一只手輕輕搭在她的頭頂:“那么,我赦免你的罪。”
全場鴉雀無聲。
達克看了守衛一眼,示意他們把婦人攙下去。
突然間,有人暴喊了一聲好。
接著,掌聲四起。
掌聲中,博爾默終于回過神來,他忍不住叫道:“父親,我們的合作伙伴,是一位圣徒么?”
瓦倫坦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怎么樣,你看到他背后張開的、能載我們飛向黃金國的翅膀么?”
“如果,如果他的運氣沒那么好,沒人為他作證,沒人錄下魔法影像呢?”
“高尚,是一種實力。很多人抱怨它是無用的累贅,那是因為,他們的內心不夠強大,不夠自信,駕馭不了這無與倫比的力量。我不知道,是哪一位神奇的教師,同時賦予了這位年輕人如此優秀的品行!”
“是的,我該學習的還有很多,”喬治娜接過話頭,優雅地向達克施了一禮,“您一定有顯赫的家世,不知您的家庭教師,是哪一位呢?”
看著女孩子眼中閃動的不認輸的光芒,聽著她這暗藏殺機的話語,達克不由哀嘆一聲:小妞啊,你輸得連褲子都快掉了,還不死心啊?
算算時間,伊莎貝拉和萊莉她們的工作也該做到位了,那就讓我給你個痛快吧,先讓你笑一會。
達克揚聲道:“有。我家庭教師的名字無人不曉,是名垂青史的人物。”
所有賓客都是一驚:名垂青史的家庭教師?會是誰?
“是苦難,我可愛的喬治娜小姐,是苦難。我在貧民窟里長大,為了一個銅子跟面包店的老板反復較量,在菜市場的戰爭中爭奪被擇下來的還算新鮮的菜葉,一天之內做三份工只為了給妹妹攢大學的學費,嘲諷、白眼、唾罵、歧視常常伴隨我的左右,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該做一個怎樣的人。”
庫什納精神一振:“也就是說,您現在連個爵位都沒有?”
“正是如此。”
庫什納哈的一笑:“聽說,多蘭德的爵位不太貴,您攢了這么多年的錢,為什么連爵位都沒買到一個?您都干什么去了?”
“你他女馬就是一坨剛拉出來的熊屎!”
達克趕緊一把拽住要狂暴的大胡子皮德:“大哥,大哥,犯不著,犯不著跟他一般見識,冷靜,冷靜。”
“我想揍他。”
“等沒人的時候咱倆一塊,你先喘口氣,我不行你再上,怎么樣?”
大胡子皮德掙了幾下,沒掙開,只好惡狠狠地瞪著庫什納:“小混蛋,老子記住你了!你最好別讓老子在圣皮德堡碰上!”
“哼,粗俗!”見皮德沖不上來,庫什納悄悄擦了把冷汗:“那么,達克先生,繼續剛才的問題,我們都很好奇,能讓一個品行如此高尚圣徒——對,圣徒,請允許我使用這個稱呼,放棄對爵位的努力,您——都干什么去了?”
達克走到大廳正中,微笑著環顧四周,坦誠的目光從賓客們臉上一一掃過,他笑了。
“我在多蘭德斯內爾港的下水道里,與成群的異變生物血戰,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備受欺凌的可憐人保留最后一絲尋回生活和尊嚴的希望。
“我在南方叢林遍布瘴氣和毒液的沼澤里跋涉,拯救一個個即將遭遇滅頂之災的部落,向落難的王子伸出援手,并幫他打倒了謀朝篡位的野心家,扶助他重歸王位。
“我在阿拉孛半島的烈日下揮舞戰錘,讓珍珠之路重新閃耀,讓殘破的《通天經》重歸完璧。我逐退了兇惡的沙蟲之母昆沙畢,把它流放到地層深處,永遠不再回來。
“所以,各位,如此波瀾壯闊的歷程,怎么能容許我有時間去謀求一個體面的爵位呢?而這一次,我,來到了雅根克。”
眾人又一次傻眼了。
過了半晌,有人大笑著喊了一聲好。
又一次,掌聲雷動。
庫什納哭笑不得:“達克先生!請您認真回答我的問題,我們需要您認真的態度,而不是精彩紛呈的冒險故事!”
達克眉宇間閃過一道寒光:“認真的態度?您是在盤問我嗎?”
庫什納獰笑:“當然。貴族對平民,天然就有這樣的優勢,不是嗎?我的探險家平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