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余,但愿家里一切都好。
巴黎天氣,一貫很好。現在是夏天,繁花似錦,聽房東太太說,以往冬日,也甚是溫和,不似b市,大雪滿城。
我住在第十一區,離研究所很近,每日地鐵,不過五站路,就是走到地鐵站,要耗費三十分鐘,頗是麻煩。但我最近吃胖許多,巴黎的乳酪配著面包味道很奇怪,不過習慣了,又容易上癮,好像這個城市。
這樣也好,正好減肥。世間男子,除了你(因你時常注意不到我的外貌),多半不喜歡阿衡腰似水桶。
我買了一件風衣,只要三十五歐元,是房東太太帶我買的,價格尚能接受。
研究所的醫生在我報道的時候,除了發了三百歐元的生活費,一套白色工作服,竟然還有一本圣經。
房東太太的兒子,八歲的伊蘇對我說,wenny,這是神的話,你要看。
那么小的孩子,穿著他父親的衣服改成的大外套,拖沓在地上,他對我說他想做福爾摩斯,我用紙給他疊了一個煙斗,他整天叼在嘴上,問我要不要做華生。
我想,這很好,以后,也是一種職業呢。
如果,有一日,你在b城尋不到我,我并非對你那句永遠不要回來耿耿于懷,只是大概已經做了福爾摩斯的華生,不再回去。
勿念。
也許,你偶爾還會回到家中。自你閑置了庭院,我閑時無聊,手植了滿園的向日葵,雖不敢說殫精竭慮,日日呵護,但每每歸家,第一件是便是看它,如今,整整三年,花期快至。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楚云,你長大成*人之后,第一個如此親密的女子,她曾經說,她最喜歡的人是個像向日葵的男子。這話于你,很是貼切。
向日葵。金燦燦的,笑的時候,眼睛里面有很美的光芒流動,永遠向著太陽。
而我,總愛向著向日葵。
世間萬人,可嘆,人人都有怪癖,且不如一,見多了,反而不足為奇。
言希,我想我,總算找到一個地方,能大聲喊著你的名字,卻沒人側目。
他們不懂中文。
也不懂,這二字,于我,又是什么含義。
我盼你好,卻不知你現狀如何。自你認識溫衡,從未有一分一秒予我相信,你只信自己,所以,才寧愿依憑自己的力量去救達夷。可是,你不知,那一日,你打電話的前一分,陳倦才打電話來,讓我穩住你,他說他愿為達夷,與陸流周旋到底。不知,你這一鬧,是遂了陸流的愿,還是你的愿。
我知道你怕我被陸流傷害,才說出這樣的話,可是,我既已說出只原諒一次的話,絕無反悔。況你敢往貨車上撞,死生不顧,我如果真與你在一起,依你如此勇氣,溫衡做未亡人的機會又多了幾分?
再者,我說我愿養一個殘疾的男人,哪怕你雙腿殘疾,爬著來見我,我也養你,可,以你步步為營的性格,又敢不敢信?
我盼你好,想你優柔寡斷多年,與陸流糾纏至此還不罷休,大概存了什么百年好合的心思,溫衡無意阻攔,愿你能與陸流坐在有壁爐的屋子里,老了頭發,念著你最愛的詩歌,看著你畫的畫兒,脈脈含情,至死方休。
爺爺在我出國的前一天,送給我一樣東西,是他多年以來,掌握的陸家的證據,隱瞞至今,以備最后魚死網破。我求了許久,為我們求了個將來,可你卻從不曾信我一分一秒,現在,既已用不到,讓達夷悉數轉贈,只盼你雖與陸流親愛,卻不至掣肘。
我自與你相識,惟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了卻心事,心境平和。
勿念。
溫衡
2006年九月書
chapter103
這是一場浩劫。
當你撞進我的……后半生。
————————————題記
十月半,阿衡在法國的第五個月份,正在做一份研究報告——對aids傳播途徑的微生學測評。
帶領她的醫生edward,來自美國的金發男人,這樣對她說——wenny,這個話題,改成對aids傳播途徑的道德觀察,對愚蠢的人類會不會更有警醒作用。醫學,有時候就是世人轉移話題的最佳替代品。
阿衡想了想,這跟我,跟你,沒有太大關系。你知道,我們是醫生,雖然不用對著南丁格爾起誓,但我,必須對得起我的國家送我深造的錢。我的祖國,需要更多的好醫生,道德研究,是社會學家貢獻給上層的難題,與我,無關。
edward聳肩,嘲笑,wenny,目光如此短淺,也是你的祖國教你的嗎。或者,你們是不是貧窮到考慮不到更深刻的問題。
阿衡抿抿唇,淡淡微笑,窮人也有窮人的活法,永遠不要拿一個國度的富有去戳另一個國家的脊梁,尤其,你面對的是一個有如此多同胞的中國女人。
edward大笑,唇放在阿衡耳側——研究所,很久沒來這么有趣的中國人了,祝你在接下來的日子,更加愉悅。
阿衡所在的醫學研究所,雖然名義上是法國政府投資建設,但是,很久以前,在開放邀請各國輸送醫學人才之后,這里,已經是美國人的天下。強大的資金注入,先進器材的輸送,尖端的人才,美國人輕輕松松占據各種項目研究的主要席位。而阿衡和她的另外四個同學,只是被當成中國人,僅此而已。
阿衡跟在edward身邊,研究各項世界尖端疾病,他們這一組,總共十人,四個來自歐洲,五個美國人,外加阿衡。
這些人,都喜歡寫論文,研究項目稍有成就,就搶著發表在歐洲各大學術期刊,主要么,雖然可以說是為自己的國家,更多考慮的還是自己的發展狀況。
阿衡,阿衡不行。因為,她的法語連同英語都還在拼寫錯誤查字典的無限怨念中強大循環==。
整體而言,除了狂妄,出身美國富豪家庭的組長edward,其他人還算好相處。
阿衡住在十二區,巴黎二十區之一,塞納河的右畔。
倒不是精心挑選,而是日常花銷之后,三百歐元所剩無幾,只能在有些老的住宅區租一個簡陋潮濕的房間。
當時,爺爺對她說,阿衡,你已經是成年人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為了言希,違背你爸爸的遺愿,我給了你握在手心的最后籌碼,而你和言希,從這一刻開始,要接受懲罰,學會怎么做一對貧賤夫妻。
阿衡對爺爺的話,保持緘默,因為她不清楚爺爺話里對她和言希有多少嘲弄。對沒有溫家和言家庇佑的溫衡和言希,斗草品花,紈绔多年,如今兩袖清風,算個屁,啊不,比屁還不如。
至于言希,略過,阿衡不想提言希。
阿衡住的弄堂的出口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咖啡館,干凈而溫馨。
她經常帶著房東太太的兒子伊蘇去那里看書,她看她的醫書,伊蘇看簡體版的《福爾摩斯探案集》。
最通常的狀況,她一杯咖啡,伊蘇一個小塊奶油蛋糕,就能耗一整個下午。
伊蘇經常帶著她,去河邊撿石子,褐色的,白色的,橢圓的,有許多棱角的,很多很多。
每一天都有船夫載著各國的游人經過,不同的語言,大聲的異國情調的歌舞,轉了音刺刺拉拉的收音機的聲音,意外的動聽。
她牽著伊蘇的手,想起很多年前的笑笑。
同樣是對小小生命的珍惜和溫柔對待。
伊蘇是個有憂郁癥的孩子,家中貧困,時常要靠政府接濟。他不愛說話,瘦瘦小小,可卻喜歡在她懷里笑得東倒西歪,wenny,你當我的華生,我給你禮物。
拿出一個草編的戒指,粗糙而碩大。
阿衡笑瞇瞇套在拇指上,說好,等你長大。
伊蘇總愛揉她的眉毛——wenny,不要皺了,比pang太太的皺紋還要難看。
pang太太是他們的闊鄰居,同時也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精神有些異常。她不喜歡伊蘇,常常在這個孩子經過的時候,拿石子丟他,罵他不詳。伊蘇沒有告訴過父母,阿衡看見過,制止了許多次。
阿衡輕輕把伊蘇抱在懷里,她說,寶貝,你知道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是什么么。
伊蘇搖搖頭,低著頭,試圖把戒指的尺寸縮小一些。
阿衡笑,她說,是不知道。
伊蘇歪著頭,藍色的眼睛,很大很漂亮,他說,不知道什么。
阿衡握著他的小手,指著長長塞納河延伸的金黃的夕陽,她說,不知道,太陽落下后還會不會升起;不知道,奶酪面包放到明天會不會壞;不知道,繞地球走一周還會碰到什么;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勇氣繼續下去。
伊蘇笑,繼續喊“言希”么。
他學著阿衡經常說的兩個漢字,發音稚氣繞口。
言……希,這是代表中文中的你好嗎。
不,是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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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買了一輛二手的自行車,三十歐元,算作很貴了,沒有了鈴,吱吱扭扭,搖搖晃晃,去地鐵站上班前的一段路,靠它,省了不少功夫。
阿衡撞到那個人,實在是很意外的情況,我們得從頭說起。
雖然不同于霧都倫敦,但同樣是經過工業革命的巴黎,早上的情況,也沒比倫敦好到哪里,再加上巴黎人手一狗,不管多名貴的品種,拉出來的一坨坨還是基本一樣的,它們翹翹屁股,巴黎人走路中獎的幾率還是很高的==。
然后,阿衡早上七點鐘起床,不僅要瞅著霧,還要躲狗屎,騎自行車技術含量要求很高。
那一天,是十月底,阿衡睡覺前沒什么心靈感應,覺醒了也沒覺得有掛歷上寫的不宜出行的狀況,迷糊著眼,就騎自行車過弄堂了。
霧真大,那天,霧真***大。
什么都看不清楚。
剛走完弄堂,一坨狗屎攔住路了,還沒來得及剎車,一個人,沒看清臉,就直直撞了過來。
跟個石頭一樣,咕嚕嚕摔了幾個跟頭,趴在了地上。
阿衡的前把被他撞歪了。
她眉毛直跳,扔了自行車,走到那人面前,說了一連串法文,語法顛倒,沒事吧您。
那人聽不懂,擺了擺手,掙扎了兩下,扶著墻根,站了起來。
青黑色的發,嘴角長著濃重的胡茬子,下巴凹了下去,眼睛青黑,只是個側臉。
身型,尤其是腿,瘦得幾乎看不到肉。
這還是個……人嗎。
從哪里逃來的難民。
他的手心蹭破了皮,手粘連的只剩青筋和一層皮。
阿衡遞過一塊手帕,靜靜,黑眼珠,一分不錯地看著他。
他接過手帕,嗅到淡淡的松香,手指卻僵硬了起來。
她在大霧中說,你轉過來。
平平靜靜,軟軟糯糯的中文。
那人動動唇角,遲疑許久,終究,還是,蹲在地上,擋住臉。
阿衡卻轉身,扶著車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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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夷說他逃了八次,終于逃出來了,你知道嗎。
阿衡說,我知道。
哦,你見到他了o(∩_∩)o,太好了!
沒有。我沒有見到他。
不可能,我按著你給我的地址,和孫鵬一起把他送到機場的,這一次,陸流被孫鵬折騰得元氣大傷,至少五年內緩不過氣兒,再沒人找你們的麻煩了。
阿衡卻掛斷了電話。
伊蘇跑到她的身邊,說wenny,弄堂里來了一個怪人,很瘦,很丑。
他說,wenny,才秋天,他卻穿著厚厚的棉褲,你說,他會不會是流竄的大盜。
阿衡不說話,側過臉,拿手腕揉了揉眼睛。
微笑了,說興許。
她帶著伊蘇去喝咖啡,那個穿著厚厚棉褲的男人,也要了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靜靜地,不說話;她帶著伊蘇拾石頭,那個男人,瘦得像鬼的男人,行動緩慢,卻站在很遠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