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自己大了半歲,小時候就吵著要自己喊他哥哥,他不肯,不知被言小霸王暴打了多少回。最後言小霸王撂了狠話——“你不喊老子哥哥,老子還不稀罕呢!等我娶了蘊儀姨,讓你喊我爸爸!”
於是,他肖想當自己的後爸,肖想了十幾年。
阿衡動動脣,呆呆看著言希,傻了眼。
這人怎麼一天一副嘴臉?好沒定性!
“臭小子,別鬧了!”言帥臉氣得通紅,提著言希的紅色毛衣領子提到阿衡面前,咬牙切齒“跟你阿衡妹妹說說,你叫什麼?”
言帥並不知,阿衡與言希已有數面之緣,言希的言,言希的希,二字,刻在心中,誠惶誠恐,再無忘記。
“言希。”他看著她,言語淡淡,眉眼高傲,黑眸黑髮,脣畔生花。
“溫衡。”她笑了,眉目清澈,言語無害。
那時,她終於有了確鑿的名目喊他的名字。
那時,他與她經歷了無數次無心的相遇,終於相識。
這相知,她不曾預期,他不曾費心。
一個十六歲,差了六旬;一個十七歲,滿了五月。
正當年少。
恰恰,狹路相逢。
一場好戲。88
十二月份,已經放了暖氣,方進屋,跟門外兩個天地。屋內暖洋洋的,阿衡頓時覺得手腳涌過一股熱流。
言家室內的裝飾與溫家並無甚大差別,溫家裝飾的古董玉器精緻一些,言家的大氣一些,但是言家的裝飾特色明顯更傾斜於掛在牆上的採真照片,一幅幅,畫卷一般,很是清晰明媚,色澤絢麗誇張,但奇怪的是,那些人與物鋪陳在牆上,像是被賦予了新的靈魂,纖細而純潔,源源不斷綿延的溫暖和……冷漠。
“言希拍的。”思莞看她目不轉睛,笑了,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些作品,眼睛很亮“阿希他很有藝術天賦,有空的時候常常亂跑,寫生,拍照,樣樣拿得出手。”
“牆角的那副,是去年我們一塊兒出去玩拍的。”思莞指著牆角的照片,問她“你猜,是在哪兒拍的?”
阿衡凝神看著那副照片,越看越迷惑。明明水煙繚繞,像是在雲端,卻無端生出幾顆褐石,奇形怪狀,天然形成。
她搖了搖頭。
言希沒好氣地拍了思莞一下,隨即向廚房走去。
“溫泉水下,他蹲在那裡拍的。”思莞看著照片,漾開笑,俊俏溫柔,眼睛益發明亮。
“那傢伙總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阿衡笑了,眉眼清和溫吞。
她望著那副照片,有些不由自主地走近,伸出手,摸了摸那雲煙,褐石,平和的眼神,這目光卻生出一種渴望和羨慕。
“下次,帶我,一起,好不好?”她看著思莞,糯糯開口。
父親教過她,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少年時,當立少年志。
她渴慕著溫暖,更渴慕著流浪,這流浪,是大膽的念想,但卻不是叛逆。
無論是做雲衡,還是做溫衡,她都會中規中矩,但是,自由是少年的天性,她想要偶爾行走,改變一層不變。
當然,看著思莞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要求爲難了他。
“好。”身後傳來含混不清的聲音。
阿衡轉身,看到言希蹲在一旁,乖巧地捧著一個白瓷碗,嘴中塞滿一粒粒餃子,眉眼在黑色的碎髮中,看不清晰,但那脣,紅得嬌嫩好看。
“謝謝。”她的手心出了汗,如釋重負。
“嗯。”言希沒空搭理她,看著白白胖胖的餃子,心滿意足。
思莞有些詫異,卻還是笑了。
罷了,既然是言希決定的,他還說什麼。
“吃餃子了,孩子們!”廚房一個矮矮胖胖繫著圍裙的中年男子端著兩碗餃子走了出來,笑瞇瞇地看著這眼前的少年少女。
“小希,到餐廳去吃,蹲在這裡成什麼樣子!”男子笑罵,看著言希,踢了踢他。
“阿,李伯伯,讓您端出來了,怎麼過意得去。”思莞大步上前,有禮貌地接過碗。
“這是阿衡吧?”男子端詳著阿衡。
“阿衡,李伯伯,言爺爺的副官。”思莞對著阿衡,低聲說。
“李伯伯。”阿衡雙手接過碗,低眉小聲開口。
“好,好!”男子點頭,面色欣慰,眼淚幾乎出來。
而後,走到阿衡面前,輕輕摸摸她的頭髮,溫言開口——”好孩子,回家就好,你受苦了。”
阿衡有些怔忪,思莞也呆了,只有言希繼續埋在那裡塞餃子。
“李副官!”餐廳傳來言帥的大嗓門。
“到!”李副官打了個軍禮,軍聲嘹亮。
“呀,你們兩個,還讓不讓老子好好吃飯!”言希嚇了一跳,大咳起來,被餃子嗆得直掉眼淚,面色緋紅像桃花。
李副官上前使勁拍言希的背,直到他把卡在喉嚨的餃子吐了出來。
“阿希,你一天八遍地聽,怎麼還不習慣呀。”思莞遞水喂他,笑著開口。
“***!”言希一口水噴到思莞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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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衡,多吃些,天冷了要凍耳朵的。”張嫂看著身旁的女孩,嘮嘮叨叨“我和你李伯伯一起包的,香著呢!”
阿衡猛點頭,在氤氳瀰漫的水汽中小口咬著餃子。
“大家能吃出來是什麼餡兒嗎?”李副官笑瞇瞇地看著圍著餐桌的老老少少。他一向擅長調節氣氛。
“嗯,有蝦仁,豬肉,海蔘。”思莞琢磨著舌尖肉餡的韌性,酒窩有些醉人。
“冬瓜,筍子。”溫老開口。
“姜粉,蔥末,料酒,雞精,高湯。”溫媽媽品了品湯水,溫柔開口。
“差了差了。”李副官笑。
大家細細品味再三,交換了眼神,都頗是疑惑。
還能有什麼?眼前坐著的,吃東西個頂個的刁鑽,一個猜不出倒算了,難倒一桌,李副官也算本事。
“李媽,你忒不厚道,那麼刁鑽的東西,誰猜得出來?”言希打了個飽嗝,拿餐巾紙抹了抹嘴,漂亮的大眼睛彎了彎,水色流轉。
他提前鑽過廚房,知道餡兒裡還放了什麼。
“哪裡刁鑽了,大家常常見到的東西。”李副官聽到少年的稱呼,並不惱,已經習慣了自家孩子的毒舌。
他養大的娃兒,什麼德性,自己能不清楚?
若是這也生氣,那自己可真忙不過來。
“丫頭,你說說。”言帥瞅了阿衡半晌,看她一直默默地,想要逗她開口。
阿衡擡了頭,聲音有些小,糯糯的音調——“橘子皮。”
然後,又把頭縮回氤氳的水汽中,小口小口地咬餃子。
大家楞了,齊刷刷地看向李副官。
李副官笑得益發慈祥,眼角的皺紋擠到了一起,頗是滑稽可愛——“阿衡說中了。今天買的豬肉有些肥膩,不是四肥六瘦,我怕小希挑嘴,就剁了橘子皮進去,既去膩,又去腥,剛剛好。”
“呀!李媽你明知道我不吃肥肉的呀還虐待我少爺我要扣你工資立刻扣馬上扣上訴無效!”言希撇了嘴,表情厭惡,秀氣的眉上挑,細長漂亮的手不停地玩轉著電視遙控器。
“喲,不勞言少您費心,咱的工資不歸您管。”李副官樂了。
他因戰時立了一等功享受國務院津貼,在言家當言希這廝的保姆,完全是看在以前的老上司的面子上義務勞動。
別人爲無數人民服務,他只爲一個人民服務,這一個,不巧是一個一腳踏進精神病院一腳踏進火星的臭小子!
言希覺著孝順自家老保姆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便閉了口,懶洋洋地把頭埋在沙發中。
阿衡吃得很撐,但是言爺爺勸得殷勤,只好學思莞的模樣,小口吸著餃子茶,既有禮貌又磨蹭了時間。
偶爾透過霧氣,朦朦朧朧的,看到那個少年,歪在沙發上,黑髮吹額,紅衣茸軟,修長的腿晃晃蕩蕩,腳點著地,輕輕悠閒地打著拍子,調皮散漫的模樣,好看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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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言家做客時,阿衡一直未見言希的父母,起初以爲是工作忙碌,後來聽到爺爺和母親的零碎對話,揣測了,才漸漸清楚——原來言希的父母是駐美外交官,在他不到兩歲時便出了國。
爺爺對母親的原話是這樣的——“阿希野是野了點兒,但是父母不在身邊,言帥又不是個會養孩子的,能拉扯大都算那孩子命好,咱們思莞和他玩歸玩,好是好,但是言希的那些脾性可是學不得的。”
阿衡聽了,心中有些不舒服,但是又不知道爲什麼不舒服,默默上了樓,不停歇地做英語題。
說來好笑,阿衡學普通話沒有天分,但英語卻念得流利,照思莞的話,就是相當有賣國的潛質。思莞有個一塊兒長大的朋友,在維也納留學,兩人通電話時,常用英語聊,趁機鍛鍊口語。
有一回,電話響時,思莞恰好在忙別的事,沒空接電話,便讓阿衡代接,阿衡普通話憋了半天“你好”沒憋出來,對方卻來了一句“hi,siwan?”
“no,siwanhassomethingathand,thisishissisiter,pleasewaitaminute”阿衡有些激動,心中暗想來到b市自己第一次說話這麼利索。
思莞手忙著,眼睛卻閒著,瞄到阿衡的表情以後,笑得肚子抽筋。
“爾爾?”電話另一邊,清越而帶著磁性的標準普通話。
阿衡沉默了,半晌,特別嚴肅認真地對對方說“another,another”
思莞聽了,愣了。
片刻後,笑了,看著阿衡,笑得特別真誠好看。
嗯,另一個嗎?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嘛。9
自從那一隻叫做“滷肉飯”的小鳥被言希帶走之後,阿衡和思莞相處起來輕鬆了許多,偶爾少年會揉揉她的長髮,開開玩笑,溫和地笑一笑。
這是……哥哥的感覺嗎?
阿衡不確定,但這不確定又確實貼心,她就不情願再計較下去。鑽牛角尖很累。
她想要認真地活著,像樣地活著,慢慢地付出,慢慢地得到付出。
這是一種野心,戰戰兢兢的野心。
日子像流水一樣,白馬兒遛著遛著,不知穿越了多少名叫光陰的小路,這秋葉落了盡,以蕭索的姿態迎接了冬天。
再也沒有人在她面前提過爾爾,溫家的人達成了默契。他們在嘗試著接受阿衡,可是阿衡卻覺得他們在隱忍,隱忍得很辛苦,總有一天會爆發的。
所以,在那個叫做“爾爾”的氣球爆炸之前,她只能平靜地等待,等待著生活賜予一些珍貴的轉機或者欣喜。
爾爾是客觀的存在,溫衡卻是主觀的姓名。
客觀主觀,辯證唯物,這是政治老師教給她的東西。
當然,讀書上學很累,這是客觀主觀都否定不了的真理。
不過才高一而已,每一科的老師都像鬥雞一般地紅著眼搶奪他們的人民幣,是誰說的來著——時間就是金錢。
阿衡不會抱怨,但看到老師們在第二節大課間無休止地“再講兩分鐘”時,會覺得肚子非常非常餓,咕咕叫個不停。
下課時,女生一般衝向廁所,男生一般衝向小賣部,這時,阿衡雖然跟在男生身後小步挪得歡快,但看到男生無意瞄到她抱著麪包跟在他們身後時愣住的表情,還是會尷尬的。
她抱著麪包,試圖寬慰自己,廁所和麪包,一樣都是生理需要……
“靠!老子拿錯麪包了!草莓的,要膩死人了……”辛達夷在前面揉著黑髮叫囂,樓梯在顫抖。
“小變,跟老子換換,我只吃肉鬆的!”那個少年,一頭鳥窩似的亂髮,笑著湊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身旁。
阿衡悶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