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智宸晚間回到寢宮,秦月蟬正在搖牀邊看著安然沉睡的小臉,傾國傾城的臉上盪漾著柔美的光芒,目光所及,令人心頭柔軟的一顫。
“睡了?”輕手輕腳的走上前,攬住她的肩頭輕聲問道。
“嗯?!?
“今日都做了什麼?”他側臉問道,狹長的眼睛閃過一道不著痕跡的光。
秦月蟬仰起頭來,不悲不喜,“帶安然在御花園玩了會,碰上了雲亭皇子?!?
鍾智宸眸光深沉,看不出其中的情緒,定定的望進她的水波瀲灩的眸子裡,燦然一笑,“安然有宮女照料,陪我吃晚膳吧?!?
“好?!?
金碧輝煌的宮殿裡,滿盤珍饈擺滿了描著金漆的餐桌,兩人面對面坐著。
宮女退下,頓時又靜謐了不少,秦月蟬拿著筷子無聲的夾著面前的一盤青菜,秀氣的吃著,鍾智宸捏著手裡的玉杯,澄清酒映著屋裡明亮的金光。
一切看似和諧,實則,一人沉穩中焦灼,一個靜好中心如死灰。
“既然心傷,爲何不說出來?!?
他打破了這沉靜,沉聲問道,從暗衛傳來消息,他便知道再也瞞不住了,可又釋然,畢竟當年如何都已回不去,如今他會加倍的對她好。
秦月蟬手微微一頓,淡淡的說:“多說無益。”
“我可以解釋?!?
“不,你什麼都不用說。”她擡起頭來,“我不信,你們對我完全沒有感情,更何況如今有了安然,只求他安然長大,我不奢求其他?!?
柔媚的聲音聽起來軟的如一汪水,可只有她知道,那明明是塊冰。
聽她如此言說,鍾智宸竟然沒覺得放鬆,薄脣微顫,終是垂下了眸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月亮初掛枝頭,若兒如一道青煙出現在房間裡,猙獰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彷彿在嘲笑她的失敗,嘲笑她的被玩弄,被隱瞞,被利用。
“一切都該了結了?!?
整整三個月的時間,秦月蟬閉門不出,聽復影說,玄武國又開始異動,大戰在即。
她輕笑,望著一身黑衣的復影跟身側站立的青兒,“該是把你們的婚事辦一辦了。”
兩人具驚,卻又不可言狀的歡喜,復影如小時候那般牽著青兒的手,常年握劍的手隔著繭子,能在有生之年結爲連理,便是圓滿了。
他們本就是常在她身邊的,即便成了親,也不耽誤什麼,又能圓一段佳話,何樂而不爲。
沒有很隆重的婚禮,他們的父母又早已去世,故而秦月蟬便厚著臉皮當了回高堂,親手爲青兒戴上了鮮紅的蓋頭,她羨慕的望著復影牽著青兒的手消失在洞房的拐角,脣邊的笑溢成苦。
她還沒穿過紅嫁衣呢,真好看。
整個寢宮因復影與青兒的婚事而添了一抹喜氣,可是在第二日,他們的主子便再不見蹤影,不哭不鬧的小安然手裡攥著一封信,留給新婚的二人,求他們帶安然出宮,從此再不踏足宮闈家國之事,只要他健健康康長大。
信的落款處沒有留名,只有一句,就此訣別。
玄武國。
暗金色的宮殿裡,形態詭異的銅獸的手裡舉著燭臺,門窗密閉的殿裡,不知哪來的風,竟然吹得燭光微微搖曳。
身穿黑袍的身影亭亭玉立在大殿中央,背影窈窕柔美,黑帽蓋住矇住的頭,看不清臉,但下方露出的一雙瀲灩紅脣,完美的形狀卻勾得人心馳神往,下巴上肌膚雪白,尖尖的觸動著殿上人的心神。
“你終是來了?!?
大殿之上,九龍寶座,身穿皇袍的男子傲然而坐。凌厲的眸居高臨下的望著那抹纖細的身影,薄脣清揚。
女子揚起黑帽,露出下面明豔不可方物的容顏,一雙水一樣的眸子盈滿了歲月沉澱的恨意,望著男子輕蔑笑道:“堂堂上古神帝,竟然淪落到借用他人的身體。”
“呵呵,三百年了,也就只有你,能如此與朕說話?!?
女子的美眸一瞬間帶了冰渣,直直的盯進男人的眼中,“哼,若不是要親眼看著你魂飛魄散,我一眼都不願見你?!?
“我知你恨我,可男兒身當天下,怎能在乎兒女私情!”
“夠了!”一聲暴喝,女子目光陰寒的說道:“我就是太傻,一次次爲你掃平障礙,最後卻落個死於非命的下場!軒轅擎蒼,你別妄想復生了,真以爲那六人會如你所願?”
男子脣邊揚起苦笑,“若兒,我殺你是怕你受人侮辱!”
“哈哈!”她笑了起來,彷彿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捧著肚子笑的眼淚都快流出來,“軒轅擎蒼,爲了你統一天下的霸業,一次次將我送到別人的牀上,早就不知受人侮辱多少次了?”
她含淚的控訴,男人有一瞬間的心痛,但一霎那,又恢復了猶如與生俱來的狠厲,天下捨我其誰的霸氣!
“三百年已過,不論你是恨我也好,愛我也好,總之這天下馬上要重回我的手心,到時,你便是我的皇后!”
女子的笑容更大,美麗的眸子滿含嘲諷,又似篤定,“這個誓言,早就被人承諾臭了!”
說著,她的手從衣袖內緩緩的拿出一個卷軸,手臂長得卷軸外面包裹著一層金黃色的綢緞,上面繡著的花紋在燭光下泛著瀲灩的光,仔細看,卻發現並不是普通的繡紋,而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符號。
男子大驚失色,英俊的臉愈發冷酷陰寒,話語從牙齒縫裡鑽出來,一字一句的砸過來:“你我之情,真的覆水難收嗎?”
她嬌笑著,像三百年前的那場遇見,那段相守的時光裡一樣,傾國傾城,可是其中的決絕之意卻讓人倍感心寒,那是全然赴死的絕望,可是,對她來說也許是解脫也說不定……
卷軸打開的一瞬間,秦月蟬與虛空之中看到上面乍然迸出的金光,彷彿天地初分時的第一道光,強烈而又溫暖,身體如撕裂般的痛,眼睛被刺得睜不開,照的整個大殿恍如白晝!
恍惚間,好像一男一女走在金光鋪成的康莊大道,她看到男人臉上濃烈的不甘,卻又不得不順從金光的牽引,女子回過頭來,與秦月蟬一模一樣的臉上滿是猙獰外翻的傷疤,可確實盪漾著笑,發自內心的笑。
姍姍,你好自珍重。
一瞬間,淚水噴薄而出,她突然感覺到若兒的心,對軒轅擎蒼至死不悔的情,若說三百年來一直積壓的感情是恨,還不如說是愛,若不是真愛,又怎會一次次答應他的請求,甘願爲他統一天下獻出身體甚至生命,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善終,即便最後不在蚩辰國城樓上被軒轅擎蒼親手殺死,即便能活到一統天下,她已經不乾淨了,結局也一定是離開,死在最心愛的人手裡,反倒是極好的結局了。
怪不得,夢中的若兒總是讓她逃開那六個男人,因爲他們融合在一起便是軒轅擎蒼,直到後來冥冥之中逃無可逃,若兒又教她奪權自立爲皇,再後來,她寧願選擇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眼前以最快的速度閃過若兒與軒轅擎蒼的畫面,她驚奇的發現,軒轅擎蒼竟然與鍾智宸的臉一模一樣,只是自始至終,對若兒都未曾有情,一個帝王,看到的只有滔天權術只有萬里江山。
終於塵埃落定,秦月蟬像看完一部悲情電影,臉上滑落的淚,不知是因哭,還是因笑。
軒轅擎蒼的精魄離開秦牧寒的身體之後,他便陷入了昏迷,她邁著步子,走上那九龍寶座,巍峨之上,竟然是毀天滅地的權利慾,怪不得,人人都想奪天下之主的位子,只要有這樣一抹心思,便再也無法自拔,一生都爲其奔波拼命。
小手撫摸著秦牧寒俊朗卻煞白的臉,印堂一抹黑色,證明了軒轅擎蒼曾經的存在,仔細的描繪著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紅脣便揚起苦笑,兩年的朝夕相處,相濡與沫,竟然落得如斯境地。
想起遠方的六人,她的手重新收回袖子裡,望著天邊漸漸明亮的魚肚白,無聲嘆息。
到底是誰負了誰。
當她準備走出大殿時,一襲白衣赫然而立在門外,擋住了她的去路,秦月蟬擡眼望去,那渾身的仙風道骨,竟然是那般熟悉,長髮飄散在晨風裡,年與四十卻不見一絲痕跡眼角,全然洞察一切的眼睛,其中如同蒙了一層霧,讓人如何都捉摸不透這層霧後面是什麼。
“師傅,好久不見?!?
葉閒卿臉上始終掛著笑,像廟裡的菩薩,可惜,秦月蟬再不會認爲那是慈祥的笑容了。
“果然是師傅的好徒兒,替爲師除掉了那抹幽魂,被他糾纏了數十載,如今真是大快人心?!?
秦月蟬美目一揚,望著那個將這幅身體養大的人,不見一絲暖意,“爲師傅做點事應該的?!闭f著,她話鋒一轉,突然凌厲起來,“不過如此一來,十四年的養育之恩便兩清了?!?
葉閒卿不疾不徐的點頭,嘴角始終運籌帷幄的氣息,“養恩報了,那麼生恩呢?”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禁是你的師傅,更是你的生身父親?!?
如平地驚雷,秦月蟬的心如何壓抑都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半晌,才緩緩笑道:“真是好大的一個圈啊?!?
被請進公主美輪美奐,如囚籠般的宮殿,那聘婷的中年美婦的到來,她才得知,雲嫂便是秦月蟬的生身母親,原名吳柔雲,曾是軒轅國皇帝的妃子,而葉閒卿,當年任軒轅國大國師。
鍾丞相的夫人生下鍾智宸之後,便被無中生有的謀逆之名害的全家抄斬,鍾智宸自然被葉閒卿收爲徒兒,甚至後來爲他攝政軒轅國鋪平了路。
後來那名吳姓妃子有孕,皇上高興的不得了,可沒成想,一個月後一場大火燒了那妃子的宮殿,一屍兩命。
這名妃子,便是後來的雲嫂,那腹中的孩子,就是與葉閒卿珠胎暗結留下的私生女,之後葉閒卿也辭去了大國師的官職,回到三清山收徒開派。
當然雲嫂並不是啞巴,只是爲了掩人耳目。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在雲嫂身上總能感覺到一股母親的味道,雖然,她前生今世都沒感覺到什麼是母親,但是,血濃於水,相連的血脈,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奇蹟。
秦月蟬被困公主殿,雲嫂總是一天都耗在這裡,親自下廚,或親手爲她縫製衣裳,她明白雲嫂的意圖,不過是卑微的求女兒叫一聲孃親,可是,她就是叫不出來,儘管雲嫂是無辜的,若沒有她,便沒有自己穿越而來,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一切都沒有如果。
她的消息被阻礙的很好,直到那場充斥著血腥,背叛的戰爭一觸即發,她才瞧得端倪,但是,心已經麻木了,若只留有一處柔軟,便是她那無辜的孩子,那個軟軟的小寶貝,安然。
有時午夜夢迴,耳旁常有嬰兒的哭聲,那聲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每每令她撕心裂肺,可一想到母子分離卻能讓他遠離喧囂,便也覺得值了。
平淡的宮闈,混亂的天下,秦月蟬從空中飄來的空氣裡聞到刺鼻的血腥,望著那片依舊蔚藍無際的天,眸光溢出血色的水波。
一連半月的食慾不振,情緒低迷,思慮過甚,她終於暈倒在殿外的長廊,待她醒來時,不意外的看到鍾智宸緊張擔憂的臉,一瞬間,如死灰般的心燃起一抹淡淡的希望。
“蟬兒……”鍾智宸驚喜之下喚出她的名字,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只能拿著眼底那隱藏不住傷痛望著她,冷峻的臉上帶著不容忽視的憔悴。
秦月蟬伸出手撫摸他冒出鬍渣的下巴,淺淺的扯出一抹蒼白的笑:“我明明駭於見你,卻又不得不見你,所以出此下策。”
葉閒卿就算不會將她絕食重病的消息傳出去,這玄武國,也一定有他的眼線,所以她選擇暈倒在人人都能看得見的長廊,從而確定能在災難降臨之前,將他這把鋒利無堅不摧的刀懸崖勒馬,幸而,她成功了。
------題外話------
額,昨晚三點多才睡,一天都迷迷瞪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