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魘抬起眼睛：“你是這樣決定的么，那迦姐姐？”

迦陵點點頭：“上一生，他為了射鹿城拋棄了我。所以你要毀了射鹿。這一回，又是如此，他拿我跟你換無色芝。我看這樣一來，你還是不會放過射鹿城的。你給他的無色芝，救不了麻風。我要回射鹿去，你不妨連我一起毀了。”

“你真聰明。”那魘的聲音透著十足的無奈和絕望，“本來不想瞞你，不過，我要說穿了這一點，又惹你傷心。那迦姐姐，你一向聰明過人，為什么偏偏這一點上看不透。他對你也不過如此，你何必犯傻！”

迦陵愣了愣，隨口說：“我就是犯傻。”

那魘轉(zhuǎn)過身去：“云歌在你手上。一直往南飛，就回到射鹿了。”

迦陵猶豫了一下，說：“你不打算把真的無色芝給我的，是吧？”

那魘說：“無色芝沒有假的，天尊給他的，我給他的，都是無色芝。”

迦陵不明白，心想，這個魔頭決不會發(fā)善心，還是另做打算罷。

“那迦姐姐，當年你不應(yīng)該盡。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那魘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這一回不要再自尋短見。”

那魘留下的無色芝，依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射鹿城里，萬戶蕭疏。所有的商鋪都關(guān)了門。街上不時的有人走著走著忽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家家閉緊了門戶。過了很多天，有人發(fā)現(xiàn)房頂一直沒有炊煙冒出來，才闖入那家的房門，原來老老小小都死了，尸體上全是醬色的膿瘡，一只只手都變成了雞爪子。開始，人們會小心的把那一家的屋舍都燒掉。后來就沒有人做這件事情了，因為整個城中的房屋越來越少。有人悄悄逃出城去。諸堂叫人加緊了城門的守衛(wèi)，不放一個人出城。每一天都會有人因為和守城士兵們爭執(zhí)奪路，而死在巍峨的城門下面。這種情況也沒能持續(xù)多久。不久射鹿的駐軍中也開始流行麻風，并且迅速擴散。能夠被調(diào)撥出來的兵士越來越少。而有力氣攜家?guī)Э谔映錾渎沟氖忻瘢矝]有剩下幾家。

王公諸堂把自己關(guān)在宮里，不知道怎樣才能挽救自己的城市，他唯一的希

望是，自己也得上麻風，在城池覆滅之前死去。

只有畫家畢川聲，仍在孜孜不倦的繪著射鹿城的圖卷。那副聚精會神的樣子，仿佛周圍世界的變化與他毫不相干。諸堂看見畫卷上，射鹿城曾有過的金碧輝煌，百感交集。

難道就這樣完了？

連莫醫(yī)生也累得病倒了。淇風和溟月安葬了楓樹林的病人，回到了射鹿城，接過莫醫(yī)生的工作。可是，麻風像夕陽下的影子，一天一天在城中鋪展，他們束手無策。莫醫(yī)生直挺挺的躺在小屋里，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快裂開了。仿佛有千億只虱蚤在周身噬咬，難過得幾覺生不如死。他不能言語，心里卻是明白的。他伸出雞爪一樣的手指點點畫畫，示意射鹿城恐怕真的要完了。

溟月覺得內(nèi)疚。以前，每每她心里不痛快的時候，淇風會變著法子讓她舒解一下。然而這一回，淇風什么也沒有說。溟月就想到，他也在怨自己心狠么？送走迦陵，確是她不得已才想出的法子，淇風應(yīng)該能夠理解的。他……是不是太在意那個小女孩了，還是自己多了心？有些話，無法攤開來說。漸漸的，兩人之間隔得遠了。

末世的日子，如此沉寂。

其實淇風沒有想那么多，他看見射鹿城的人每天都在死去，心急如焚。少司命走了，回北溟一趟。他答應(yīng)了淇風，一定要問天尊討個說法回來。但是，如果連無色芝都救不了射鹿城，那還有什么辦法？

淇風忽然覺得頭頂微微一痛。原來是溟月在他身后。“你有白頭發(fā)了。”她說。

莫醫(yī)生家的竹窗，一如既往地泄出溫煦的陽光。那根白發(fā)，映在陽光中晶瑩剔透。漸漸的，那陽光旋轉(zhuǎn)著，回環(huán)著，越來越大，越來越明亮，幻成五色祥云紛紛而下。不會吧？淇風心想。

“是爹爹，是爹爹來了——”溟月低聲叫著。

淇風站起來，定了一會兒神，大步向天尊走去。

天尊滿頭如雪的白發(fā)，在夕陽下閃著明晃晃的金光，但是臉上卻冷冷的沒有一絲表情。溟月卻跑在了前面，搶先一步問：“爹爹，為什么無色芝——”

“你

不要管，”天尊不容置疑的打斷了她，“我特意趕來，帶你回去，這就跟我走！”他看看淇風，想了想說：“如果你想走，最好就趁現(xiàn)在。”

溟月一步跳開，瞪著眼睛說：“我偏不！”

“什么！”天尊皺緊了眉頭。

溟月咬了咬嘴唇，一橫心就說：“都是你們五百年前作孽，害死了這么多人，還想我跟你走！還不快拿真的無色芝來——”

說完這話，溟月自己也膽寒了。父親的脾氣，她是知道的，這么說話，恐怕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天尊的臉，很明顯的白了白。然而他終于忍住了：“無色芝解救麻風，很多年前確有此一說。但是五百年前，那魘把無色芝送給了秋水姬那迦。”

“怎么？”

“這無色芝是上古圣物，最能通靈性。”天尊補充著，“秋水姬死后，她的無色芝遺落在青田，遍生于野，都是她五百年的怨氣。只要秋水姬的怨氣尚未平覆，無色芝用于射鹿城的麻風，只會推波助瀾。其實，我們也是才知道這一點。”

“才知道？”溟月不相信。

“原來魔王那魘最早給射鹿城下的毒，根本就是無色芝！”天尊說：“所以你們該明白了，秋水姬的怨氣是誰也無法平復的，射鹿城合該有此一劫，這是天數(shù)，誰也違背不了。你們兩個道行太淺，枉自出頭，才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溟月眨了眨眼睛，忽然說：“不行！”

“怎么？”

“秋水姬的死，也有你們的份兒！”溟月說，“不是你們逼迫射鹿王公靈均，他們倆早就結(jié)為夫妻，還有什么怨氣不怨氣的。現(xiàn)在秋水姬報復，不能只是讓射鹿城倒霉，你們也該管管！”

天尊火了！溟月看得出來，但是她豁出去了。

然而瞬息之間，天尊的臉上又換了一種悲涼之色，卻只是說：“我管不了。”

“呵呵！”那笑聲冰冷，跌在地上就劈里啪啦的碎了。

三人同時抬起頭來，看見對面的房檐上站了一個身材削瘦面目慘白的男子，一襲妖異的紅袍在獵獵飛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