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一粒雪白的藥丸遞到我手裡：“妤是，你很善良，我不願意你成爲他們爭權(quán)奪利的犧牲品，把解藥吃了吧。”

此時我反倒覺得自己的性命沒那麼重要的，緊張地扯著他的衣袖追問道：“外面到底發(fā)現(xiàn)了什麼事情，你快告訴我呀！”

步輕塵溫柔且堅決地說：“先吃了解藥。”

一束月光透過狹窄的窗櫺斜斜在照在他溫潤如玉的面上，映出一片質(zhì)感的透明，連脣邊青青的胡碴也能看到，那黑亮的瞳仁中有寶華流轉(zhuǎn)，似一泓深潭，深不可測，似乎可以看到人的內(nèi)心深處去。

我微怔，原來步輕塵竟有這樣的風韻雅緻，但我卻不敢接觸他溫和的目光，匆匆地吞了藥丸，便期待地瞧著他，半點也想過他私自替我解毒是犯了多大的罪過！

步輕塵皺眉慢慢地說：“皇上最近不能上朝，便有人傳言是得了晦疾，二皇子又有對太后的不利證據(jù)，兩人聯(lián)手，似乎勝算很大。”

我猛地一驚道：“晦疾是什麼？這跟皇位有關(guān)係嗎？你是說二皇子威脅太后要把她和中山王的事情公佈天下，所以太后才答應(yīng)和他一黨？”

步輕塵似乎很爲難，猶豫了半晌方道：“晦疾就是，不能人道！”

我麪皮脹紅，訥訥不能言語，生在深宮，自然知道不能人道是什麼意思，但此刻卻唯有心驚，二皇子好險惡的用心！

故意散播流言說澹臺謹不能人道，便隱指他不能傳宗接代，甚至連他唯一的皇子也可能不是親生的，這關(guān)係到國家社稷的大事，自然會引起朝臣和百姓的猜測，議論，然後經(jīng)過某些人刻意的煽風點火，便化成一場無形的逼宮勢力！

再加上太后的翻臉和長孫家族的勢力，勢必將澹臺謹陷於危險的境地，更何況他新提拔的將軍都在邊關(guān)，宮中的勢力微弱，如果真發(fā)生一場宮變，可以說輕而易舉，不能不說二皇子把握時機的眼光非常準！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比月光還要慘白，原本怪他的心瞬間得柔軟，他此時必定自身難保，自然抽不出時間來瞧我的！

正在兩人說話之際，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接著是兵器相接的搏鬥聲和慘叫聲，兩人俱是一驚，已經(jīng)看到一隊侍衛(wèi)舉著佩刀殺了進來！

“你們幹什麼？”守在一邊的獄卒驚慌地大喝一聲，還沒來得及抽出佩刀，便被奔在最前面的人一刀刺中心臟，抽搐了幾下，倒地身死。

後面進來的一隊人馬下手狠辣利落，幾個殺死原來的看守，鐵桶一般守在牢房的入口處，罵罵咧咧地吐吐著唾沫。

那暗紅的血帶著腥味混雜在牢房裡，猙獰的屍首就躺在離我不遠處，雙眼圓瞪，還來不及合上，實在十分可恐，我不禁尖叫了一聲。

步輕塵遮住我的眼晴道：“別看！”

我哆嗦著問：“他們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殺人？”

步輕塵沉聲道：“朱統(tǒng)領(lǐng)，外面發(fā)生什麼事了？”

那個肌肉虯結(jié)，滿臉絡(luò)腮鬍子的首領(lǐng)拭了拭刀上的血，趾高氣揚地道：“咱們主子現(xiàn)在正帶著人清宮呢，只要反抗的一律處死，這牢裡也有不少咱們的人，主子就讓我來放他們出來。過不了多久，這牢裡就該換人了！”

我駭死了，只覺得內(nèi)心冰涼一片，顫抖著問道：“外面宮變了？那皇上……”

“呸，還皇上呢！”朱姓的軍官啐了一口不屑地道：“那種人也配上皇上？全天下都知道他不過是太后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主子在他手下受辱多年，這次總算翻身了，哼哼，這些折磨總會加倍還給他的！”

步輕塵輕輕地拍著我的手，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

朱統(tǒng)領(lǐng)一拍腦袋，大聲說：“對了，主子讓我四處找你，命你火速去見他！”

步輕塵臨走時特意交待朱統(tǒng)領(lǐng)不要爲難我，這才匆匆地離去。

直到步輕塵走後，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腿無力，渾身癱軟地坐在地上，那一彎冷月慘白地映在暗色的牢房裡，明明是毫無溫度的，卻能無端端地灼傷人的眼。

身處在困室之中，不能打探到任何消息，也不知道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什麼驚天動地地變化，只是這樣焦心地挨著時辰，時間一點一點地被拉長。

尤其是聽著旁邊的兩個士兵在興奮地討論著殺人的快/感和皇宮裡血流成河的景像，以及貶低著澹臺謹?shù)哪芰r，更讓我心驚肉跳。

我默默地握拳，告訴自己：蘇妤是，事情既然發(fā)生了，不要害怕，起碼不要在你的敵人面前表現(xiàn)出害怕的情緒。從今天起，你要堅強勇敢起來，再也不可以讓自己的人生一片狼狽，讓別人永遠掌控著你的命運！

我開始調(diào)整心態(tài)，不再焦慮不安，心神不寧，而是安靜地吃飯，等待……

然而悲劇終要來臨，承景二年五月初五，端陽。

值星官夜觀天象，突見紫微星旁另有一小紅星異軍突起，放射出淡淡的紅光，另有破軍星若隱若現(xiàn)。此星來歷不明，因預(yù)言帝星恐有變動。

初六日，天突降暴雨，長江決堤，江浙一帶百姓流離失所，宮廷政變。

瘋傻二十餘年的二皇子突然正常，並詔告天下，揭發(fā)當今皇上逼瘋母妃，殘害手足，蓄意奪位等諸多罪名，聲討澹臺謹。

而剛剛登基一年有餘的景帝澹臺謹在其兄以無力承繼祖宗之位，仁德不以服衆(zhòng)爲名被迫退位。

因景帝不屈反抗，打斷腿骨後投入獄中。

景帝后宮皆被譴入西三所囚禁，太后仍高居首位，暗攝權(quán)政。

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牢中除了那一次變故外卻是如死一般靜寂。

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當時我所見到的，已經(jīng)讓我震驚到說不出話的地步。

我記得，那日的陽光是一片刺眼的血紅，雖然只有少許微光透入，仍有著讓人驚心的顏色。

澹臺謹烏髮披散，衣衫上血跡斑斑，雙腿拖地，被兩個侍衛(wèi)架了進來，撲通一聲，被扔在關(guān)押我的牢房裡。

我吃驚地掩上了脣，無法相信一向高高在上，睥睨衆(zhòng)生的他竟會如此狼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