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尚未來臨,餐廳里的客人并不多,孫回問了服務員包廂的方向,一個人往里走。
找到包廂,孫回對著鏡面裝飾捋了捋頭發,把幾根不規矩的短發給捋順了,這才敲響了大門,里頭沒人回應,正要落下第二次叩門,卻見大門忽地打開了。
孫回一怔,敏捷的往后一跳,譚東年原本板著臉,見她這樣的反應,忍不住破了功,陰郁瞬間一掃而空,說道:“愣什么愣,進來!”
孫回蹭了兩步繞到包廂門的正面,仰頭看了一眼門牌,又朝左右兩邊張望了一下,冷哼一聲,虎著臉就要跑,譚東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拽,就將她拽到了門里,包廂門在她的驚呼聲中“嘭”地闔上了。
“你要干嘛!”孫回大呼小叫,使勁兒甩著胳膊。
譚東年用力捏了捏,沒好氣道:“嚷什么嚷,你見我跑什么,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孫回卻不聽,一個勁兒的往門口跑,譚東年死死拽著她,耳邊全是她的呼救聲,最后索性把她的嘴一捂,這才安靜了一些,只是孫回卻掙扎得更厲害了。
譚東年把她拖到了墻邊的沙發上,氣道:“你夠了,好好說話,再鬧我對你不客氣!”
孫回又怕又怒,悶吼著無力反抗,又見譚東年一副黑臉,她怵了怵,這才點點頭,覆在臉上的大掌終于撤離,孫回使勁兒呼吸新鮮空氣。
譚東年開門見山,“說說,這幾天都住在哪兒了?放假了怎么不回家?”
孫回站了起來,瞟了一眼大門,冷冰冰道:“關你什么事!”又質問他,“我沒找錯包廂,是不是你騙我來的?”
譚東年漫不經心道:“說什么騙這么難聽,這是給你一個教訓,個人信息少放在網絡上,隨便一搜就能查出來!”他見孫回一副炸了毛的樣子,又安撫說,“我打你電話你不接,不這樣我怎么跟你說話?”
孫回氣得咬牙切齒,忍了好半天才說:“你找我干什么!”
譚東年克制著脾氣問:“你給我說說,你朝我發什么火,我是打你了還是罵你了?還是這事兒你怪我?”頓了頓,他又道,“那天我就這樣走了是我不對,但有原因,現在你既然不回家,那就跟我走!”
孫回不可思議,“有毛病”三個字被她咽了回去,憋了許久才吐出另外三個字,“不用了。”說著就要走。
譚東年攔住她,擰著眉頭不悅:“你別發小脾氣,你才多大就玩兒離家出走?先跟我回去,你那破家不要也罷,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孫回脫口:“你又是什么好東西,要不是你我姐也不會這樣,我爸媽也不會這樣,你少貓哭耗子!”吼著吼著眼眶就紅了,她突然覺得可悲,自己找家教找了好幾天,結果只是被譚東年耍得團團轉而已,孫回恨恨道,“我告訴你,我爸媽是我親爸媽,我姐是我親姐,你憑什么在我面前說他們不是好東西,你跟我姐離婚了,你就連我姐夫也不是,你又憑什么管我,你少來惡心我!”
譚東年氣得口不擇言:“你當你姐是個好東西,讓自己親妹妹脫光了給她姐夫看!”
孫回倏地瞠目,面色瞬間發白,淚水一下子就溢滿了眼眶,好不容易被她藏進沙坑里的記憶再一次涌現,拳腳相加,破口大罵,孫迪坐在那里哭訴,到最后她被趕出家門,整整十九天,沒有一個人來帶她回家,她的十九年就在這十九天里一點一點的被抹干凈了。
譚東年怔了怔,心頭莫名一疼,低聲道:“回回,我至少不會害你,咱們之間總有幾分親情在里頭,你一個人在外面總不是個事兒,先跟我回去再說,我想辦法勸勸你爸媽,嗯?”
孫回噙著淚,睫毛上都沾了水,卻遲遲不落,臉上沒有一絲紅暈,更襯得唇紅,楚楚可憐的模樣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活蹦亂跳,譚東年微微失神,低低道:“回回……”抬起手,正要摸上她的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見眼前一花,原本背在孫回背后的雙肩包突然轉到了前頭,在半空中來了一招九十度空翻,直擊譚東年面門,拉鏈上的小掛飾擦過他的眼角,痛得譚東年一叫,孫回怒吼:“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給我滾——”腳步一躥,立刻蹦到了門口,她先滾了!
只聽后頭一聲怒吼,孫回拿出八百米沖刺的勁頭往外沖,撞歪了幾個服務員,還有服務員緊張兮兮地問旁人她是不是逃賬,一轉頭,門口已沒了孫回的身影。
孫回炸毛似的沖向馬路,還在眼眶里的淚水擋住了視線,眼前模模糊糊,她生怕譚東年追上來,腳步一停不停,耳邊風聲嚯嚯,她覺得自己再跑兩步就要倒了,剛想完,斜前方突然沖來一道影子,眼看著就要撞上了,孫回卻來不及剎車,驚叫一聲就撲了上去,硬邦邦的胸膛硌疼了她的鼻子,“嗷”一聲痛得直掉淚,耳邊有人急道:“怎么了?”
孫回抬了抬眸,嘴一癟:“鼻子斷了……”
何洲碰了碰她的鼻子,蹙眉問:“你剛才跑什么?”
孫回搖搖頭,敷衍道:“我趕著回家!”說著,拽住他的胳膊往前扯。
何洲瞇眼望向另一頭,正見短信上的那家餐廳門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似乎是服務員,另一人舉著胳膊指了一下東,又指了一下西,隨即轉頭望向了這里,目光似在搜尋。
何洲配合孫回的腳步,收回視線后又低頭看了她一眼,鼻頭紅紅的,他眸色微沉,摟住孫回的肩膀。
譚東年始終沒有看到孫回,他捂住眼睛,站在餐廳門口氣急敗壞,服務員幫不上忙,連聲道歉,譚東年不耐煩地揮開他,鐵青著臉走向了停車場,邊走邊恨聲發誓再也不去管孫回,由著她餓死在馬路邊!
回到家里,孫回抱著雙肩包左看看右看看,決定改天再買兩個尖銳點兒的掛飾拴在拉鏈上。
吃飯的時候何洲問她家教情況,孫回顧左右而言他,咬著筷子夸何洲的廚藝好,何洲似笑非笑:“這是剛剛跟你一起買來的!”
孫回一愣,又夸他:“我發現你不笑的時候特別兇,笑起來的時候又特別帥!”
何洲問道:“還有呢?”
“什么?”
“你還觀察到了什么,繼續說。”何洲洗耳恭聽。
孫回沒話找話,“你身材很好,拳頭也有力氣,最近你手頭松了?有錢就省著點兒花,我不用每天吃這么好的!”她指指餐桌,“總是吃外賣又貴又不健康,我會燒菜,改天煮給你吃!”
何洲一笑,低低地“嗯”了一聲。
第二天何洲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來一堆菜,把孫回拉進廚房,指著地上紅紅綠綠的塑料袋說:“交給你了!”
孫回一愣,叫了一聲表示抗議,何洲將她掰轉了一個身,替她套上新買的圍裙,笑道:“乖!”嘉獎似的親了親她。
孫回撅著嘴,投入到了煮婦陣營。
冬天在廚房里可以取暖,夏天在廚房里卻只有受罪的份,炒完最后一道菜,孫回大汗淋漓,后背早已濕透,額角的汗水不停滑落。
何洲從報紙中抬起頭來,不禁愣怔。
霞光滿天,廚房那頭一片金色橙暈,孫回將一側頭發捋到耳后,前額的劉海也因為汗水而撇到了一邊,胸前淋濕了一大片,脖頸上還滲著汗珠,油煙味從廚房溢來,又熱又悶,孫回卻笑著放下盤子,頰邊酒窩淺淺,似乎灌進了金色的夕陽,“洲哥,開飯了,別裝什么知識分子啦!”
何洲含笑坐在原位,又看了幾眼,這才站了起來,走到孫回跟前,將她輕輕一抱,吻去她額角的汗水說:“你怎么這么好?”又去吻她的鼻子,低低道,“嗯?你怎么會這么乖這么好?”
孫回皺了皺鼻頭,大煞風景地揮起拳頭:“你老實點兒,吃飯!”
何洲笑了笑,聽話地舉起了筷子。
飯后孫回有主動跑去洗碗,這次何洲心疼了,從她的手里奪過碗,親自上場,孫回不放心,指揮道:“你洗干凈點兒啊,油不好洗,你可以加點兒熱水,沖干凈,我可不要吃洗潔精!哎哎哎你別摔著了!”
嘰嘰喳喳不停,何洲也不打斷她。
就這樣煮了三頓飯,到第四頓飯的時候,孫回的手機響了起來。
彼時何洲正擰了冰毛巾給她擦額頭,蹙眉道:“跟你說別煮了,偶爾煮一頓就行!”說著,又親了她幾口。
孫回卻忽然推開他,緊張的兩手顫抖,咽了咽喉,才慢慢接起電話,小聲道:“媽……”
何洲面色微變。
孫母躲在臥室里,手上拿著一個信封,說道:“你成績單寄來了!”
孫母生氣歸生氣,氣了這大半個月,木已成舟,前天躺在床上的時候孫父還突發奇想:“你說,譚東年如果真喜歡回回,會不會娶她?”
孫母沒好氣道:“這種丟臉的事情你也要?迪迪的臉往哪里擱!”
孫父一想,說道:“也是,譚東年連你大女兒這樣的都不要了,還能要回回那種的?”頓了頓,他又開始罵罵咧咧,恨孫回丟盡孫家的臉面,又擋他財路,賭錢輸錢,旅館里也開始欠錢。
孫母左思右想,到底還是于心不忍,今天拿到了郵差送來的信件,她才發現孫回已經放假了,可這些日子她住在哪兒?
孫母直接問了她,孫回遲疑片刻,小聲道:“朋友家里。”
孫母嘆氣:“行,那你再住幾天,你爸這里我再勸勸,你知道他的臭脾氣!”說了幾句,卻也沒提到孫回的生活費。
孫回喜笑顏開,掛斷電話后興奮不已,瞬間容光煥發,連黏膩膩的汗也不覺得討厭。
何洲坐在一邊,低頭抽著煙,一直抬眸盯著她,背光中看不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