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獸!你這禽獸!”震天的怒罵聲險些要將屋頂掀翻, “她都病成那樣子了,你竟然還對她做出這種狼心狗肺的事!”
從容地側身避開來勢洶洶的拳頭,岳旻由始至終維持著淡漠的表情, 毫不爭辯。
“伽鈺, 適可而止, 你的聲音我在里面都能聽見?!睏顬噺睦镩g施施然走出來, 裙裾輕擺, 步步生嬌。她瞥了眼正轉頭看過來的岳旻,雖然那張素凈的臉上仍不見波瀾,但烏漆的鳳眸內卻泛起了一絲焦切。
伽鈺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抓著楊瀲的雙肩急問:“小舟現在怎么樣了?”
“在休息?!睏顬嚧鬼? 視線淡淡地掃過自己雙肩,伽鈺連忙縮回雙手, 轉身往里間走去。
“我進去看看她?!?
“且慢。”
伽鈺回頭, 瞪著楊瀲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師傅說了, 不許隨便進去打擾?!睏顬囂种赶蜷T外,以不容違逆的口吻吩咐道, “你去廚房熬藥。”
“我不去!”伽鈺憤怒地抬頭,卻又在彼此視線相接的瞬間慌亂地別開臉。
“一”數數的同時,楊瀲唇邊漸漸漾開一抹淺談的笑。
伽鈺氣急敗壞地問:“你才是大夫不是嗎,為什么熬藥這種事情要我去做?”
“二”楊瀲不理會她的詰問,慢條斯理地接著數數。
伽鈺的臉色由青轉白再轉紅, 張嘴欲辯, 卻又終是將話咽回去。
“三”話音甫落, 伽鈺的身體便已訓練有素地自動向門口邁步, 臉上卻不甘不愿, 咬牙切齒。
岳旻冷眼靜觀這一奇景,微微挑眉。
“多日不見, 岳姑娘別來無恙?”方才一心撲在昏迷不醒的舟槿身上,顧不上寒暄,顯然有失待客之道,此時補上,為時未晚。楊瀲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總覺得眼前這爾雅淡漠的人與數月前相比,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岳旻自唇角挑起一抹清冷的笑,鳳眸盈滿夜色,別有深意地朝她瞥去:“當日美人莊一別,險成永訣,你道是否無恙?”
言語上和音調間的尖刻竟是前所未聞,楊瀲深深地看她一眼,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再難挽回。
無奈地嘆一口氣,眉心不自覺地微微擰緊,楊瀲下意識地朝里間望了一眼,神色似悲似怒:“岳姑娘,你這樣對小舟實在……唉,小舟其實也是身不由己。”
岳旻看著她,并不接話。
“常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勿論還牽扯到朝廷,在這樣一個巨大的陰謀漩渦里,牽一發而動全身,小舟的處境實在艱險?!睏顬嚰毿牡赜^察著岳旻的神色,卻自始至終窺不透絲毫破綻,不禁開始心焦,再開口時,語速明顯加快許多,“那日我與師傅其實已經行至城門,不想卻被錢殷和她的手下攔截,事出突然,我縱然對她的言辭心生疑慮也無法反抗,只能表面順從?!?
岳旻仿佛鐵了心不去理會楊瀲,只當她自言自語,完全無動于衷。
“后來錢殷問我要了一種可以讓人看起來像是毒發身亡的藥,我猜得出她要打什么主意,就給了她。再后來,她買通繪妃身邊的小太監將小舟的‘尸身’偷運出來。”楊瀲說到這里不覺眸光轉黯,語氣中多了幾分疼憐,“小舟體內的舊毒險些深入血脈,稍有差池,說不定真就那樣去了。”
岳旻半瞇起鳳眸,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驀然握成拳狀。
“師傅費了很大功夫才抑制住毒性蔓延,小舟的身子你知道,稱為活死人也不為過。”
“那又如何?”岳旻終是開口說話,卻冷言冷語,冷面冷心。
“伽鈺叫你滾?!睏顬囁菩Ψ切Φ靥ь^,對上岳旻燃著幽幽冷焰的黑眸,“要不要滾當然由你自己決定。”
楊瀲很快地再補充一句:“在你知道另一個真相之后?!?
推門進入的時候,穆塵已經不在,許是從走廊的另一邊離開,暗香滿室的房內幾分冷清,幾分孤寂。
岳旻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低頭看向陷入昏睡的人兒。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美麗如畫,只是眉宇間輕漾開一片清愁,流連不去,以至于在夢中仍糾結不安。
“舟……”
舟槿的羽睫輕微地顫動著,在極不安穩的黑暗中,她隱約聽到了一把熟悉的聲音,苦苦冥想之下才回憶起仿佛彼世彼生,有一個人,對自己癡癡眷戀??上浠ㄓ幸饬魉疅o情,她對她從來不假顏色的拒絕,一次又一次,相信總有一天,她會知難而退。
伽鈺啊伽鈺,并非不愿,而是不能,不可能。
恍惚中,只聽到叫罵的聲音如同飛雪一片片迎面飄來,在眼前散成瑩白的碎屑,鋪天蓋地,無孔不入,寒徹心扉。
來來去去,只依稀聽清了一個字:滾。
漫無邊際的意識突然化作敏銳的觸手,牢牢抓緊了那個發音。
滾。
有誰要離開?
離開她的身邊?
玄青色的衣擺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決絕的弧,揚起的風,帶著讓人沉醉的冷香,致命的誘惑,卻是絕情的背離。
她想說:不——
但卻張不開嘴,掙不開眼。
令人發指的安靜如同不斷傾瀉的水流逐漸將她湮沒,意識下沉,一些從來隱晦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冉冉浮現。
腳步聲近了,是那個熟悉得讓人安心的節奏,伴隨著清冷卻醉人的氣息。
混沌中,誰叫出了她的名字?
舟……
“你不值得?!睌蒯斀罔F的句子說得毫不猶豫,一字一頓,清晰入耳。
舟槿急切得亂了呼息,手腳冰冷。
你輸了,按照約定……
“我說過,愛不愛,不由你決定?!痹罆F仿佛能聽到她心底的嘶喊,竟冷冷地作出了回應。
不,我不相信你全然沒有動心——
“求你,不要……離開我。”微弱的夢囈,分毫不差地落入岳旻耳中,鳳眸閃過異樣的精光,神色卻沒有半分動搖。
“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岳旻伸手輕柔地撫摸她過分蒼白的臉,衣袖一下被抓住了,錯愕之下卻對上了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杏眸,氤氳著水氣的黑瞳,楚楚迷離。
“別走……你要什么,都給你?!敝坶扔X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為何竟低聲下氣,棄婦般委曲求全。
舟槿素來灑脫,拿得起,放得下,本就孑然一身,又怎么會害怕失去?
是不是因為曾經得到過,幸福那么那么滿,所以在割舍的時候才會如此剝皮拆骨般疼痛?
“我要……”岳旻的眼中出現瞬間迷茫,但隨即變得堅定而清明,無可撼動,心意已決。
被抓得死緊的袖子無論如何也扯不回來,岳旻冷笑著抽劍,寒光如同秋水般冷冽,在眼前一閃而過,輕飄飄的半截袖子揚起又落下,沒有重量,滿掌皆是風,從指縫間穿過,無聲無息。
岳旻要離開,誰也阻止不了。
舟槿的眼中升起一抹了然之色,終究慢慢沉淀為濃濃的倦怠。
看著房門開啟再合上,所有一切都殘忍得如同噩夢,卻無法醒來。
楊瀲走進來的時候,床上的人緊攥著半截衣袖緊貼臉龐,沉沉入睡,微微上翹的濃密睫毛烏黑潤濕,仿佛只是一個輕吻也能壓出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