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國,2010年,9月——
朝陽朦朧中,大學門外開始了喧囂,自發組成的早市開業了。
坐在路邊的地攤前,夕夜坐在一隻鋪報紙的瘸腿小凳上。地攤老闆擺出一隻缺口的海碗,上面蒙上一隻塑料袋,然後從髒兮兮的大鍋裡,舀出一碗熱騰騰的餛飩。
“老闆,醬油!”夕夜道。
就著醬油吃餛飩,老闆幹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口味的客人。不過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滿足了要求,倒不是他奉行著“顧客就是上帝”的準則,而是醬油根本值不了幾個錢,更何況他攤裡還都是工業勾兌貨。
先喝了兩口醬油,夕夜纔開始吃餛飩。養出這麼一個怪習慣,要歸功於學校餐廳裡的廚師。那是在一個月前,身爲聽話好孩子的夕夜,竟然傻到信了學校的話,以衛生安全爲考量,去學校餐廳吃那些又貴又爛的飯菜。
悲劇發生在一個陰沉沉的雨天,夕夜竟然從蛋炒飯裡吃出了半隻蟑螂。夕夜忍著肚子裡的酸水,去找餐廳的廚師理論。那腦滿腸肥、滿臉膿包的大廚,一臉猥瑣的看著夕夜,然後當著他的面吃下了另半隻蟑螂,然後說道:“哪來的蟑螂啊?這明明是炒的有點焦的蠶豆嘛!”
夕夜再也忍不住了,吐了大廚一頭一臉。不過後者的涵養就如廚房裡的涮鍋水一般的深渾,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很美味的舔了舔脣角。夕夜再吐,吐完了胃酸吐膽汁,差點把全身的水分吐幹。此劫之後,夕夜的體重驟降,173的身高,只剩110來斤了。而且沒有醬油壓胃,他就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去。
正在夕夜喝醬油的時候,忽然身後走來一個小女孩,用怯怯的聲音問道:“姐姐,買花嗎?”
“噗……”夕夜將醬油吐了出去,正中對面的地攤老闆。老闆一臉的難堪,倒也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很淡定的拿毛巾擦了擦臉。
沒有舔嘴角啊!夕夜點了點頭,對老闆又增加了幾份好感。夕夜扭過頭來,打量向旁邊的小女孩。
那是一個瘦弱到極限的小姑娘,因爲瘦的太過分了,連年齡都無法準確的辨識了。不過,那身子雖然削瘦,卻可看出筋骨不錯,面孔雖然枯黃,卻可看出五官精緻,頭髮雖然焦衰,卻可看出基質優秀。
小女孩手中提著一隻花籃,裡面擺著一堆鮮豔的花朵。與賣貨的小女孩的瘦弱作對比,這些貨物更顯得嬌豔了。
夕夜抹了抹嘴角,道:“誰是姐姐啊?”
“啊!?”小女孩愣住了。
夕夜差點被氣暈,拍了拍平坦的胸口,用“嘭嘭”聲來說明一件事。
“咦!?”小女孩驚歎了一聲,在夕夜的面孔和胸部遊移了一陣,臉上的表情越發的疑惑了。
“我是男人啊!男人。”夕夜大聲叫了起來。小女孩驚訝的向後退了幾步,差點被聲波折斷腰板。但在小女孩反應之前,地攤老闆又叫了起來,“什麼?你是男人?”
“啊!”夕夜彆扭的轉過頭來,一臉難堪的看向老闆,道:“大叔,我可是在你這裡吃了一個月的早飯了。”
地攤老闆搖了搖頭,嘆道:“怎麼會這樣啊!竟然是個男人,早知道就不給你打八折了。”
夕夜的嘴角抽搐了兩下,趕快喝兩口醬油稀釋一下洶涌的胃酸。老闆丟掉收藏的醬油毛巾,開始驅趕賣花的小姑娘。小女孩實在是太過瘦弱了,老闆的手掌還沒捱到身子,她就一屁股坐倒了下去。
“喂喂!臭小丫頭,你想碰瓷嗎?你當我胡餛飩是個善茬子嗎?”地攤老闆舉起了搟麪杖,擺出一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架式。
可惜那老闆太胖了,當豬八戒還差不多,但那小女孩做白骨精倒是真合適,身上的骨頭都快戳破皮膚露出來了。
夕夜著小姑娘幹痛的小腿,實在有些不忍,就道:“老闆,你怎麼可以欺負小孩子啊?”
“什,什麼?難道你沒有看見嗎?我剛纔連碰都沒碰到,她就自己假裝跌倒了。”
“我眼睛又不是瞎,當然是看到了。不過,說不定你練過隔山打牛的功夫啊!”
“我有那本事,還用擺餛飩攤嗎?”
“你剛纔還說自己不是善茬子,也許當年在道上混得很風光呢!”
聽到這句話,胡餛飩的雙眼一暗,似乎觸動了什麼心事,倒真的不追究小女孩的責任了。夕夜打蛇順桿爬,把小女孩撫到桌旁,道:“老闆,不要你醫藥費,給上碗餛飩吧!”
胡餛飩撅了撅嘴,有些無奈的舀了一碗,嘟噥道:“心腸竟然這麼毒,真的不是女人嗎?”
小女孩看到滾熱的餛飩,頓時雙眼冒金光,“呼哧呼哧”的扒了起來。慘淡灰暗的小臉上,頓時浮現出幾道幸福的光芒。小女孩連吃了四、五碗,如果不是胡餛飩怕她撐破肚皮,自己的小食品攤受牽連,恐怕她還能再吃進幾碗去。
校院中的鈴聲響起,到8點鐘了,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孩打了一個激靈,哆哆嗦嗦的站起來就要跑。
胡餛飩突然出手攔住了她,道:“出來這麼久,連一朵花都沒賣出去,恐怕回來不好交差吧?”胡餛飩摸出二十塊錢,買了兩朵紅白玫瑰。
小女孩向夕夜和胡餛飩各鞠了一個躬,飛快跑向了來時的路。
夕夜奇怪的看著這一切,問道:“這是怎麼會事啊?”
“8點前,在學校旁邊賣,等上課鈴響了,就該去市區商店街賣了。”胡餛飩邊收攤,邊解釋道。
“可她急什麼啊?有免費的飯吃,還用急著賺錢嗎?”
“呵呵!你們這些大學生啊,腦子都被書渣堵住了。你以爲這些賣花的小女孩,都是在爲自己賺錢啊?”
“那是什麼?”
“她們都是沒爹沒孃的孤兒,或者偏遠地區的窮人家的孩子,被蛇頭連拐帶騙的買來,放到大城市裡賣花賺錢。每天的錢都得上交的,她們是一個子兒也拿不到的。”胡餛飩收拾起海碗,道:“知道爲什麼這小丫頭吃這麼多嗎?因爲賣花的這些小孩根本就沒早飯吃。如果不是我剛纔買了她兩朵,她連午飯和晚飯也沒的吃。”
“那她們長大了怎麼辦?”
“賣進窮山溝裡,給傻子當媳婦唄!要不就當暗娼。反正蛇頭是不會浪費資源的。”
“這不是違法嗎?”
“啊!?哈哈——”胡餛飩愣了一下,接著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這笑聲像耳光似的打在夕夜臉上,他終於明白自己太傻太天真了。
“喂喂!你吃完,就快走吧!城管快要上班了,被他們抓住了,我也成違法犯罪了。”胡餛飩催促道。
“好吧!那算賬,可別再給我打折了。”夕夜強調道。
“哼!我纔不會給男人打折呢!”胡餛飩多收了夕夜一塊錢,但卻遞迴了兩朵玫瑰,“送你了!”
“喂!都說過了,我是男人啊!”
“我留著也沒用,送給你的姘頭吧!”
“……”
第二天一早,賣花的小女孩像廣場上的鴿子一般,定時的出現在了校門外,一句話不說的靜坐著跟夕夜一起吃早飯,自然這飯錢也算在老闆的“醫藥費”裡。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週,但第七天的時候卻發生了變故,那天校院的鐘聲再已敲過,卻始終不見小女孩的蹤影。夕夜隱約覺得有一絲不妙,正在心急意亂的時候,突然看到小女孩出現了。
小姑娘周身籠罩著一層死氣,本已破舊的衣服上佈滿了撕痕,露出幾根乾枯外突的肋骨。長長的下襬包住下身,沒有褲子遮擋的小腳暴露在空氣中,像是兩根竹筷子一般。今天小姑娘手裡沒提花籃,而是握著一柄水果刀,殷紅的血水順刀滴下,一路上如同彼岸花開一般,撒下一行淋漓的鮮紅色的血跡。
胡餛飩倒抽了一口冷氣,左手握緊搟麪杖,右手端起鐵鍋蓋,擺出鐵牆銅壁一般的防守架式。但小姑娘連看也沒看他一眼,便撲進了夕夜的懷裡。
“發生什麼事了?”夕夜擁著小姑娘,雙手繞向腰下一抱,觸手竟然順滑的肌膚。小姑娘的下身竟然什麼也沒穿,空蕩蕩的兩半屁股蛋兒貼在夕夜手中。
小姑娘手一鬆,沾血的刀掉在地上,嗚泣著問道:“哥哥,你能收養我嗎?”
“啊!什麼?”
“求你收養我吧!我是孤兒,沒人要我。求你收下我吧,我會聽你的一切話,做牛做馬的報答你。”
眼淚浸溼了夕夜的襯衣,讓他突然清醒了過來,“等一下!等一下!這到底是怎麼會事?”
小姑娘沒有回答,而是開門見山的問道:“你能不能答應我啊?”
“這個!我還是學生,恐怕不太方便。”夕夜扭頭看向胡餛飩,問道:“大叔,你想不想要個女兒嗎?”
胡餛飩正在出神,雙眼遊離在小姑娘的雙腿上,猥瑣的目光遊遊移移,就像要鑽進衣襬縫裡一般。聽到夕夜問話,胡餛飩道:“好!好!”
“好你個大頭鬼啊!看你一臉流氓相,哪裡好啦?”夕夜大吼一聲,震得胡餛飩低頭不語了,不過那猥瑣的目光還沒停下探尋。
夕夜脫下外套,給小姑娘披上,寬大的衣襬垂下,遮住了幾近走光的下身。
正在夕夜猶猶豫豫的時候,一羣流裡流氣的男人走了過來,當頭一個染黃毛的人一把攢住了小姑娘的手,“他媽的!竟然敢砍老闆,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兔子,忘了當年蹲在立交橋下面,是誰賞你活命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