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陳大哥立即停住了仰頭喝水的動作。四人也停止說話,一齊轉頭,往身后看去。
背后的街巷,空無一人,并沒有看到“有人追來”。但是,耳朵里好像傳來了汽車的引擎聲。這像是某種大型汽車,類似于貨車的那種聲響。引擎聲中,還夾雜有“汪汪”的犬吠聲。
“我操,什么時候都喂狗了?”蔣先明有些驚訝。
吳林禹轉過身,對他似笑非笑:“看來這些解放軍都不傻。”
“先跑。”他推了推蔣先明。
街巷雖雜,不易被尋住。但奈何“解放軍”們裝備有狗鼻子,此地不宜久留,四人拿著可樂,慌忙跑路。這條街離“解放軍”的大本營有多遠,我不知道,但能猜出的是,“解放軍”們發現了本營旁的異樣,沒有選擇置之不理,而是選擇了主動出擊。
確實是有軍隊的作風啊,我心說。
長話短說,蔣先明對這城區很了解,他繼續領著我們,進行一段強度不太大的長跑。之后,四人繞街穿巷,平安的回到了那片綠郁蔥蔥的江邊公園里。短暫休息后,我們下到了碼頭邊,踩回鐵皮船,發動掛槳機,往回游去。
鐵皮船的身后,繼續拖出“v”字形的波痕,拉索橋上的線條,依舊筆直。四人坐在船上,望著江景,悶聲不語。他們越是沉默,我抱著相機,心中的愧疚感就越多。相機閃光之后,一直都未關閉。現在喚醒屏幕,切至圖片瀏覽模式,還能看到幾十分鐘前按下快門的結果。
照片很失敗,成像模糊,都沒能完成基本的對焦。上邊兒一個焦點都沒有,霧糊一片,更別提能看清什么了。我抽了口煙,關掉相機。
回到了學校,門衛室里的老楊頭,朝我們打了個招呼,問我們去哪兒了。
“出去了趟,累死了。”陳大哥走進了門衛室。這回答等于沒回答。老楊頭也沒再追問,他瞇起眼睛笑了笑,睡回躺椅,繼續發呆。
“你們先去吧,我先歇會兒,等會兒就來。”陳大哥坐了下來,喝了一盅水。
“嗯。”蔣先明說,“你最好快點,他肯定又要叫我們開個會。”
陳大哥咽下水,然后拿起桌子上的對講機,朝保安部的眾人詢問起了站崗情況。我跟著蔣先明和吳林禹一起,走進了學校。校園里,有極其細微的讀書聲傳入耳朵。不用說,這是陳莉姍在帶著孩子們上課。食堂旁邊的壩子里,竟還湊起了一桌早麻將。
食堂里的坐著的人稀稀疏疏,在吃早飯。
三人沒心思吃什么早飯,徑自走過了食堂。吳林禹告訴我,他倆得去葉局長的辦公室一趟,讓我先回宿舍休息一會兒。去辦公室參加會議、商討決策這種事情當然輪不到我,我點點頭,在科技樓前和他們分別了。哎,都怪自己毛手毛腳,造成兩方的事態升級。
等會兒葉局長知道了,肯定也會罵我兩句。
蔣先明上了幾步樓梯后,叫住了我。轉過頭,發現他將手里的可樂朝我丟來。蔣先明道:“半吊子,這飲料留給你喝,回去躺著好好想想,下次別嘴犟了。”
可樂飛在空中,我慌忙捧起雙手,才接住了它。
蔣先明的舉動,像是在逗弄我。再加上“半吊子”三個字,讓我非常的有挫敗感。捏著可樂瓶,我想說些什么,又感覺腰板打不直。有什么辦法呢,相機是自己拿著的,快門是自己按下的,就算我噴一大把唾沫星子,向他們解釋是光線,是光線問題,他們也不會理解。蔣先明,肯定又會說我嘴犟。
最嚴重的是,要是學校以后和“解放軍”發生了什么事故,都可以間接的歸咎到我身上來。
“婁厲,別聽他的,你先回去,我等會兒來找你。”吳林禹轉頭向我。
說完,他又抬頭,朝階梯上的蔣先明怒道:“我說你這人真他媽是咬著幾把不放?那玩意兒你會用嗎?你會擺嗎?我看拿到你手上,白光都閃求不出來!”
話畢,蔣先明立即轉身,走下幾步階梯,低頭怒對吳林禹:“你說誰咬著幾把不放?”
“你說呢?”吳林禹也抬起頭,瞪向他,“我講話都很明白。”
“有種你再說一次?”蔣先明捏起了拳頭。通常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是想為身體做好干架準備前騰出時間。當然,有的時候也只是一種威懾——如果對方不敢說二次,我也就不用打,更能為雙方和解找到臺階下。
“你有種就先把剛才的話說一次啊。”吳林禹指了指拿著可樂瓶的我,“他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他一道來,你說他,就是在說我。”
這句話不免讓我有些感動。就沖這句話,等會兒他倆要是真干起來,我就算冒著被扭斷脖子的危險,也得沖過去砸上幾槍托。
蔣先明拳頭捏得顫抖,他胸口微伏,面部肌肉抽動,像是在努力克制心中的情緒。食堂門口吃完飯的兩個人,也駐足投目看來。
“好,我現在不想跟你談這個。”幾秒后,蔣先明展開捏著拳頭的手掌,抹了一把嘴唇,“我希望你以后說話,不要再跟我帶把兒。”
“我從來都是對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你不講難聽的,我也不開臟口。”吳林禹動了動肩膀。
“行,行。”蔣先明的面部緩和了些,“我們都是學校的人,現在應該上樓,一起討論事情的解決辦法,是不是?”
“是。”
“那就好。”蔣先明轉過頭,踏梯上階。
還好,兩人都壓住了情緒,沒有打起來。吳林禹轉過頭,對我道:“回去吧。”
回到寢室樓的五層,就看到一個女生迎面走來。這女生我不熟,只是相互見過,沒有說過話那種。但印象里她好像跟秦柳的關系不錯。雙方點頭致意后,就錯肩而過。
回頭看著她的背影,我心說,五樓怎么來人了,而且還是個女孩兒?五樓只有我和程佳華在住著,一般都沒什么人來的。但顯而易見的是,這女孩兒如果不是來找我的,那就肯定是來找程佳華的。
嘿,低落的我不由露出笑容來,程佳華這是一夜幡悟,初開情竇,懂得尋找女孩兒來調劑生活了?持著壞笑,我走到門前,敲了敲門。
“又怎么了?”敲門聲后,房間里響起了程佳華帶著困意、極其不耐煩的聲音,“哎,等會兒,我穿褲子!”
“褲子才脫,你又回來——”程佳華拉開了門,鄒起的眉頭朝我看來,“是你?”
我望了望樓道的方向,又看回在栓褲腰帶的他:“剛才我看到一個女孩兒從這里走了出去,然后你又脫了褲子,沒來得及穿上——”
我故意拖長了語調。
程佳華系好皮帶,笑了一句,然后轉身往回走去:“別瞎猜,那是來找我抄歌詞的。我又不認識她,你當這里是酒店啊,打個電話,就有特殊服務找上門來?”
“煩死了,煩死了,嚴重影響我的睡眠。”他打了個哈欠,“你又一來,回籠覺也沒得睡了。”
“歌詞?什么歌詞?”我跨進門檻。或許跟他聊上幾句,能緩解我低落的心情。
程佳華坐到一張底床上,撫摸著寸頭看向我:“就是昨晚彈的那首,她說聽我唱的不錯,就上來問我唱的是啥,還叫我錄下——”
“呀,你掛著相機干嘛?”他注意到了我胸前的相機,“大早上的,出去搞攝影?”
我取下相機,放到桌子上,搖頭說:“攝個屁,都成罪人了。”
“什么時候唱的,我怎么沒聽到。”我拉過椅子坐下,轉移了話題,“最近沒聽你唱歌擾民了啊?”
“就昨晚,你肯定不在,約會去了。”程佳華仰起頭,將外套從上床拉了下來,“說到這個,剛才秦姑娘和那女的一起,上來找你了。”
“她來找我?”我驚訝得一字一頓。
程佳華伸手穿著外套:“不找你還找我?”
瞬間,昨晚的事情又涌上心頭。奇怪,我不是都表明態度了嗎,她怎么又來找我了?但憑借我對她的了解,秦柳肯定不是上來進行二次詢問的,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要來跟我說,而且得需要親自開口。等會兒見到她了,一定要問問。
“我看姑娘眼圈都是紅著的,可能是讀了什么愛情小說,想到你了。”程佳華套好襪子,“說說,你倆咋樣了?”
“嘖,話不能亂說,我跟她是正常的,朋友關系。”我解釋道,腦子里又想著轉移話題,“對了,剛才那女孩兒來找你抄什么歌詞?”
“那里,放電腦上的。”程佳華將腳塞進他的破舊靴子里,“沒有百度可以搜索歌詞,我回憶了好久,總算填出來,至少能合著曲子唱了。”
桌上亂糟糟的,有畫稿,有顏料,有我送他的那臺筆記本電腦,也有好多揉成一坨坨的紙團。電腦的鍵盤上,放著一本作業本,上面寫著一行字。我拿起本子,隨口問道:“什么歌?”
“夢纏繞的時候。”他笑了笑,彎下腰系鞋帶,“是不是有股文藝氣息?”
“嗯,好有文氣。”我看向紙上的字。
“夢,纏繞的時候,在我眼中,昨日的痛楚如音符。”這是歌詞的開頭幾句。的確是文藝風。
“所以說啊,這些女性,胸大無腦,有頭發,沒見識。只要灌輸點文藝唯美,聽幾句陽春白雪,說幾段虛無縹緲,就啪噠啪噠的跟追啥似的。”程佳華蔑笑道,“其實腦袋里啥東西都沒有,一本書都沒讀完過,一個字作,兩個字裝逼。”
“靜靜的飄過心中,像煙霧彌漫,像回味堅強的渴望。你能否感到這迷惘,讓我痛苦讓我歡暢,讓我的雙眼蒙上塵封的幻想。”這歌詞,又有點散文的味道。
我答他道:“你也別這么講,人家有的就愛好這個。你看不有好多文學家,都是女性嗎?”
“風吹過,我無法再退縮。你曾是我唯一的愛,失去后才知悲哀。”
“那畢竟是少數。”程佳華系好鞋帶,跺了跺腳。
“推開窗,明天會怎樣。我的心跳不同以往,渴望的熱血飛揚。”這詞兒寫得確實不錯,但風格有點不對我的胃口。
本子下邊兒還有一段歌詞,我無意再看,便放下了本子,轉頭對程佳華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來抄歌詞只是一個借口,人家的真正目的,是想接近你。”
“比如說,他見你有才華,就想和你熟悉一下,然后,然后近朱者赤嘛。”我希望通過這一番話,來提醒程佳華,不要對學校里的這些女孩兒們抱著批判的情緒,我可沒見過幾個女生是來找異性討論學術的。
活人本來就少,他再這樣下去,都無法完成人類的本然使命——繁衍后代了。
飲水中的程佳華哈哈一笑,他迅速咽下了水,按住我的肩膀說:“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告訴你一句名人名言:知識不是艾滋病,是不可以通過**傳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