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邊走邊揮舞著雙手,想讓我們注意到他。王叔放慢了車速,慢慢朝他開過去。離他還有四五米遠的時候,王叔停下了車。
“槍放車里,不要拿出去。”王叔說,然后打開門走出去。
我和段可也跟上王叔,朝那人走去。見車子停下來,那人也沒有再動一步,而是在原地看著我們下車。走到車前,我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那人看是來十六七歲的樣子,戴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他的背上背有一個很大的背包,就是背包客們外出旅行背的那種包。他的衣服和褲子破舊不堪,腳上的旅游鞋沾滿了泥土,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看起來比我以前走高速路的時候還慘。
從那稚氣未脫的臉龐就能看出,這小伙以前應該是個學生,不會是什么壞人。
“活人?”他指著我們三個,很驚喜的問我們。
我們三人默不作聲,只是朝他點點頭。
那人一拍手掌,高興得快要跳起來,然后像是自言自語的說:“我就知道!世界上肯定還活著其他人!”
我完全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但不知道對他說些什么好。沉默半晌,王叔開口問他:“你一個人?”
“是呀,在見到你們之前,我都是一個人。”那小伙回答說。
“你背這么大一個包,要去哪里?”我插話問道。
“西藏,”那小伙笑著說,“你們呢?”
“浙江。”我說,這小子竟然想走著去西藏。
“浙江?”他問。
“嗯。”王叔回答說。
那小伙低頭沉吟了一會,然后抬頭看了看我們三個,說:“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
我看了一眼王叔,想看看他怎么說。王叔對我點點頭,然后就走回車里。
“行啊,上車吧。”我笑著對他說。
小伙子坐進了副駕駛座里,車子剛發動,他就開始不停的說話,可能是憋了太久的原因吧。
“我叫周志宏,你們呢?”他笑著開始自我介紹。
王叔沒理會他,我只好站出來充當傳話人角色,我對他說:“我叫婁厲,坐我旁邊的是段可,開車的那位,你叫他王叔就行了。”
剛說完,段可就撇著嘴,捏了一下我的大腿,我這才意思到剛才的話有些不完整。
“坐我旁邊的,是我女朋友段可。”我無奈的補充道。
我和段可的動作被周志宏看在眼里,他立即別過頭偷笑。
“小弟弟,你上幾年級呀?”段可笑著問他。
“呃,”周志宏停頓了一下,“我今年高三。”
“不過,高考還沒來呢,周圍的人都死了。”他笑著補充道,“所以就再沒有各種煩人的考試了。”
“那你豈不是比較幸運,連高考都躲過了。”我說,我想起了自己上高三的時候。
“是呀,”他推推眼鏡,換了種語氣說道,“不過要是能讓我的家人朋友活過來的話,我還是寧愿高考,他們都等著我考重本呢。”
車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四個人都有不愿提及的過去,這顯然是當下最忌諱的話題。
“你們出發的地方,我是說,你們住的那里,人多嗎?”隔了一會兒,周志宏又開口問道。
“死人多。”我毫不避諱回答說。
他嘆了口氣,說:“看來哪里都一樣啊。”
“你是哪里人?”沉默著的王叔突然問道。
“湖北。”周志宏說。
“那你從這條路走過來,有沒有看到前邊堵車?”王叔又問。
“出湖北界的時候,好像看到路上有些水泥墩子,不過都被移到路邊了。堵車的話,我倒是沒看到,路上車很少。我家在湖北邊界,更遠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王叔點點頭,算是了解到了路況信息。
“你不是說要去西藏嗎,怎么又突然改主意,要和我們去浙江了?”我問。
“路上無聊啊,”周志宏說,“不知道你們能不能體會到我這種感覺,走了十幾天,一個活人都見不到,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而且走到有房子的地方,就有死人,我都快瘋掉了。”
我當然能體會到你這種感覺,我在心里說道。
“我本來是想,高考完了就去西藏,這不,連裝備都提前買好了。”說著周志宏拍了拍他抱在身前的背包,“但哪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呀,人都死光了,我反正閑著沒事兒干,就準備走到西藏去,看能不能6月7號前到拉薩。”
看來他是一個充滿夢想的文藝小青年啊,我想。
“但是今天碰上你們了,我決定放棄我的計劃,不再去體會那種寂寞到發瘋的行走。我現在的想法就是,只要路上有伴兒,去哪里都行。”
一個小青年即使是再文藝,再有理想抱負,憋著一肚子的想法找不到人說,也是會難受的。
皮卡車開過一座小石橋,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雨。
“你們以前是做什么的呢?”周志宏轉過頭,笑著問我和段可。
“大學生。”我回答說。
“大學生?”他有些興奮的說,“我肯定去不了大學了,你給我講講,大學里是什么樣的吧。”
說完周志宏又動了動身子,將頭轉得更后了一些。可能是他這一轉的幅度太大,他剛問完話,就瞟到了后座上放著的槍,臉上的笑容立即就僵住了。看到幾個平常人帶著槍,他會怎么想呢?
“這些是在路上撿的。”我指著槍,毫不在意的說。
周志宏點點頭,帶著僵住的笑容轉回頭去。
不知道這小伙子會不會亂想,不過我也懶得跟他解釋,于是回答他的問題說:“大學里嘛,其實也跟高中沒多大區別,只是課要少些,自己能安排的時間多些,而且班主任,不,大學里都叫輔導員,不會再整天問你要作業啦。”
周志宏應了我一聲,不再說話。這孩子果然亂想了,罷了,讓他自己去琢磨這些槍的來歷吧。
但轉念一想,讓他自己亂想也不好啊,萬一他以為我們把他綁架了怎么辦?該解釋的還是解釋一下吧。為了讓他相信我的身份,我摸出我的學生證給他看,然后說:“你看,這就是大學的學生證,不僅回家坐火車可以打折,而且去景區旅游還可以半價優惠。”
王叔聽完我的話,搖頭笑了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周志宏看看學生證上的照片,然后又看看我,應該是相信了我的身份。
這張學生證果然起到了作用,十幾分鐘后周志宏又開口道:“快下午一點了,你們吃過了沒?”
我和段可搖搖頭。
“那就好,我這包里多的是吃的。”說完他又拍了拍背包。
自從車子開出那個小鎮子后,路面就開始變得越來越壞。這塊區域肯定已經下了好一會兒的雨了,路面上一片泥濘。皮卡車上到一條盤山路,然后在快要接近山頂的地方停了下來,準備解決午飯。
“小弟弟,你包里面都有什么呀?”段可問周志宏。
“也沒啥,都是在超市里拿的。”他回答說。
周志宏拉開背包的拉鏈,我看到里面都被各種食物塞滿了。這里面的東西要是不分享出來的話,完全夠他一人吃好久了。不過里面都是些袋裝食品,我看著沒什么胃口,于是問他要了包餅干就冒雨走到了車外。
外面的雨沒有多大,滴在身上感覺剛剛好。不過腳下踩著的國道就讓人不舒服了,雨水濕潤后附了一層灰色的泥漿在路上。我走到路邊,一只腳踩在金屬護欄上,看向山下。山下云霧繚繞,山麓處已經看不見,只有山坡上的片片樹木點綴在水霧里。遠處,能看到一條正在建設中的高速路橋,路橋的橋墩踩過兩座山的山脊處,撐著上面的水泥路面,將兩地連接起來。
周志宏也打開車門走了出來,站到我旁邊。
“我記得,我前天也是站在這里,沒想到回來只需要一個多小時。”他看著山下說。
“雙腿怎么能比過車輪子呢。”我笑著說,走過遠路的人,再坐車后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嚼完那包干澀的餅干,我和周志宏便回到車內。我遞給周志宏一根煙,他謝過后拒絕了,我只好拿給王叔。段可適時的嘟起嘴巴,投給我一個眼神,我只好跟王叔提出下車抽煙。王叔理解我的難處,笑著下了車。
我和王叔走到國道的拐角處,準備方便一下。
“你覺得他怎么樣?”我拉開褲鏈,問他道。
王叔點燃煙,說:“不壞,就是話有點多。”
“我覺得他挺厲害的,走那么遠的路。”
“你不也在高速路上走了一個星期嗎。”
“高速路上可比這里好多了,這里荒郊野嶺的。”
抽完煙后,我們回到了車里。王叔又播放起節奏感極強的電子樂,發動起車子。
“大叔,看不出來你還蠻潮的。”周志宏說。
王叔專心開著車,不理會他。
段可靠著我肩膀閉目養神,坑洼的路面使車子一路搖晃著,沒多久我便睡了過去。等我醒來時,發現我們已經到了一座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