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奇英打好行李準備逃亡,可一想到已經擁有的一切和晦暗的前途,悔恨得腸子都青了,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如此輕信,竟然參與陷害龍王的陰謀。
事情本不應該是這樣的,按照計劃,龍王將會狼狽不堪地交出孟家的財產,他與蕭鳳釵則與無數金銀一道,在大軍的保護下前往樓蘭國,在西域東部靜觀璧玉城局勢。
結果陷阱卻挖在了自己腳下。
十只箱子,相較于呂奇英所擁有的商隊,簡直是九牛一毛,但對于一名逃亡者來說,卻顯得太多,他狠狠心,減掉一多半,只留四只,由四匹駱駝馱運,速度可以更快些。
呂奇英給自己準備了三匹馬,今后一段時間,估計他得在馬背上度過了,即使那樣,也得需要一定的運氣。
唯一信任的伙計悄聲走進來,向主人點點頭,表示可以走了。
由七畜兩人組成的小小隊伍從后門進入漆黑的街道,璧玉城最大一支商隊的擁有者親自動手牽引駱駝,若是有人看到這一幕,定會吃驚地叫出聲來。
呂奇英回身看了一眼,心中長嘆,這可是北城,自己夢想多年才住進來,為這所宅子他花了不少錢,還沒享受到多少好處,就得放棄。
北城不是南城,天黑不久街上行人就已稀少,走出三條街之后,呂奇英稍感放心,無人攔阻,沒準龍王尚未發現自己的背叛,這給了他保命的機會。
東城門的守衛頭目沉默地接過伙計遞給來的小皮囊,掂了掂,二百兩,說明對方是一名懂規矩的行家里手,于是揮手命令衛兵打開便門。將這支小小的隊伍放行出去。
從這里開始到約定地點,大概是最危險的一段路程,呂奇英騎上馬,不停地催促伙計與駱駝,甚至想再扔掉兩只箱子,可他不能兩手空空地去樓蘭國。在哪都得有銀子。
孟家的金山,呂奇英雖然滿懷恐懼,還是忍不住幻想那堆虛幻的財富,跟普通居民不一樣,他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孟府老宅里的秘藏仍然是假的,龍王是個聰明人,絕不會無緣無故放棄丁點利益。
一想到那個面色冰冷的年輕人,呂奇英心中一顫,四處望了一眼。覺得每一座屋子里都可能藏著龍王派出來的殺手。
房屋漸稀,云層散開,露出后面的星月,呂奇英驚訝地發現黑夜竟會如此明亮,當他還是酒館掌柜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徹夜經營,可他極少在天黑之后出城。
前面帶路的伙計回頭小聲說:“到了,前面就是。”
胭脂林像一頭巨獸蹲伏在前方。不懷好意,呂奇英心中陡生疑懼。他寧愿走在荒野里,也不想進入黑黢黢的林地,“你過去看看他們到了沒有。”
“他們”是蕭鳳釵和中原人,雖然龐靖沒按計劃行事,但呂奇英沒有選擇,還是得依靠他的保護。
伙計拍馬駛向胭脂林。蹄聲急促,令人心驚肉跳,幾匹駱駝倒是不急不躁,很高興能停下來休息一會,安靜地倒嚼。
一刻鐘之后。伙計騎馬返回,“都到了,就等您了。”
呂奇英的信任已經耗光,說:“不用等了,讓他們出來,咱們這就出發吧,樓蘭國在東邊,不在林地里。”
“呃,蕭夫人請主人進去一趟,說是商量一下再出發。”
“事已至此,有什么可商量的?”呂奇英看著自己的伙計,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孔,他仍記得這張臉從前的樣子,茫然而卑賤,要不是他的照顧,早已在南城的溝渠里腐爛。
“這是蕭夫人的意思,主人還是過去吧,我來照看牲畜。”伙計的聲音跟平時一樣坦然,好像一點也沒發覺主人的懷疑。
“唉,我待你不薄。”呂奇英說,剎那間覺得星月都變得黯淡無光。
伙計愣了一會,“龍王待你也不薄。”說罷撥馬又向林地駛去,大聲叫道:“呂奇英要逃,呂奇英要逃!”
呂奇英又嘆了口氣,他倒是想逃,可還能逃到哪去?中原人只是利用他勸降孟明恕,現在的他已經毫無價值。
如此明顯的事實,呂奇英納悶自己怎么早沒想到。
身后傳來一陣馬蹄聲,呂奇英扭身,望見一小隊人馬,遠遠停下,似乎在觀察這邊的形勢。
呂奇英心中一動,這些人才是中原士兵,他還沒有被龐靖徹底拋棄,“我在……”他大聲叫道,馬上就被打斷了。
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響起,持續的時間很短,遠處睡夢中的人即使聽到也會以為自己耳鳴,對于中原士兵來說,它卻有著明確的含義,他們立刻調轉馬頭,順原路離開。
呂奇英一時沖動,想拍馬追上去,可四肢就像是中了法術,怎么也動不了,直到中原士兵消失不見,他終于認命了。
另一小隊人馬從胭脂林里馳來,帶隊者是一名年輕的劍客。
呂奇英認得初南屏,“蕭鳳釵出賣我?”
初南屏沒有開口。
呂奇英看了看自己的四只箱子,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愚蠢得可笑,“小初,替我轉告龍王,蕭鳳釵才是主謀,我……我對不起他。”
“你自己去說。”初南屏的回答給了呂奇英一線希望。
本該出現在胭脂林的蕭鳳釵還留在北城的家中,孟府老家人段子華改口指控自家主人的消息一傳來,她就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立刻放棄逃亡計劃,坐等龍王的到來。
留人巷花魁,男人當她為稀罕的玩物,她視男人為階梯,踩著上去,從不回頭,沒想到最終還是被男人騙了。
龐靖頻繁會見璧玉城各色人等的時候,沒有忽略蕭鳳釵,而且是親自上門,不吝贊美的言辭,比那些慕名而來的西域大盜還要直率,只是詞匯更精致一些。
蕭鳳釵聽慣了男人的贊美,當然不會因為一名中原貴族而飄飄然,她禮貌地接待客人,然后將整個過程一字不落地報告給龍王。
接著說客上門了,旁敲側擊,想用都護官大人的愛慕與中原的強大勸說龍王管錢人多安排一條退路,蕭鳳釵依然客氣,心里卻沒有一點動搖。
說客大概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使出了撒手锏——孟家的一塊金磚,“龍王一直在騙你和所有人,他根本沒搶到孟家的財產,所有的金銀現在都在中原人手里,考慮一下吧,消息一旦傳出,要債的人將蜂擁而至,龍王可以賴賬,你卻會名譽掃地。最重要的是,孟二一無所有,你也一無所有。”
蕭鳳釵遵循一個最簡單的原則,錢在誰手里她就忠于誰,所以她動心了,這次勸說的過程依然報告給龍王,卻沒有提及金磚的事。
龐靖又登門一次,表現得跟大多數男人一樣,對留人巷最有名的女人念念不忘,利用自己的地位來套近乎,蕭鳳釵就是這么向龍王報告的,其實那一次會面毫無風花雪月的內容,而是一次再直白不過的談判。
蕭鳳釵索要孟家財富的兩成,條件跟她向龍王提過的一樣,龐靖同意了,交待給她一項任務,勸說孟明恕指控龍王。
蕭鳳釵將這項棘手的任務轉給了呂奇英,隱瞞了財產在誰手里這個重要事實,另編了一套說辭,這對她來說輕而易舉。
呂奇英早已被蕭鳳釵迷住,他一直深感遺憾的事情就是自己發達的時候,璧玉城最有名的妓女卻金盆洗手,面對誘惑,他以年輕人才有的速度跪下了。
“就是這樣。”她說,神情平靜,并無隱瞞,“是我太自信了,以為天下沒有控制不住的男人,結果在中原人這里馬失前蹄。”
許小益咽了咽口水,他還是小孩的時候,蕭鳳釵就已成名,這么多年過去,她竟然還是魅力不減,“龍王,龍王也沒被你迷惑過。”他說,以此掩飾心中的激蕩。
“龍王不算男人。”蕭鳳釵說,神情稍顯茫然,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許小益自認為算是風月老手了,突然明白蕭鳳釵的吸引力在哪,不是美貌,也不是名聲,而是那種不遠不近的態度,讓男人覺得她高高在上,卻又觸手可及,此時此刻,他就有這種感覺:只要付出一點代價,就能得到這個看似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但他總算保持住清醒,知道所謂的“一點代價”一點也不小,那意味著背叛龍王。
想到自己正在被蕭鳳釵當成男人誘惑,許小益情不自禁有些驕傲,眼神呆滯,不知說什么才好。
上官飛覺得自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派來的,要不是有他在身邊監督,龍王的情報主管大概已經像狗一樣蹦跳著求歡了。
女人果然是禍水,上官飛第一次對自己的偏好感到得意,禍水對他無效。
“龍王不是男人?”上官飛語帶譏諷,有些事實他看得清清楚楚,所謂的聰明人卻兩眼一抹黑,“蕭夫人,你的眼光也太差了吧,龐靖才不是男人,不對,他是男人,真正的男人,可他跟我一路,喜歡的也是男人。龍王,嘿嘿,他只是眼光太高,看不上你而已。”
許小益正在心里進行激烈的斗爭,對上官飛的話充耳不聞,蕭鳳釵卻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一切,原來自己不僅上當了,還是陰溝里翻船,“我要見龍王,有些話我只對他說。”她要死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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