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會不會還來山頭接我;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還會不會將我懷有你的孩子當作一個驚喜,想要說,再等一會兒,我告訴你。
此時,袁碎瓊的面前閃現出幾個黑影,黑影人冒著黑氣,冉冉而起,好似可以吸走眼前的最后一點光芒。黑影手持長劍,身影佝僂,看不見面向,是一群“無臉男”。只聞“上”,袁碎瓊一聲令下,黑影人劍手一橫,高高滑過殘云,直沖墳前的一團縮影。
突然,一雙黃亮如聚火的眼睛從另一團黑影中抬起來,眼神里直戳人心的寒刺錐心刺骨,讓人不禁打寒戰。瑩黃色的眼睛幽幽飄起來,一件白色的輕紗在風中搖擺,若隱若現。緊接著,沖上去的黑影移步換形,將那貓妖圍在中央,袁碎瓊嘴里碎碎叨叨,貓妖身下金光乍現,一個黃色的陣法一圈圈的圍上來,像是個金鎖制成的大網,想要把飄飄如煙的貓妖給抓捕住。周圍的黑影一躍而上,刀劍之間垮垮而過,貓妖的手爪現出原形,承接住了兩把黑影的長劍,另外的幾個黑影將手中的長劍刺向貓妖的腰身。哪知貓妖一個扭身,手里的兩把長劍竟然碎了,眨眼間白色的身影還掙脫了“金網”,讓黑影們的長劍撲了個空。
這么些事兒的是眨眼的功夫,剛剛蜷縮在貓妖身下的楊福永緩緩抬起頭來,兩眼還是濕濕的,一臉不知所云,左顧右盼。黑影見貓妖身手了得,紛紛退后,圍在楊福永的身周,用身軀護住了楊福永。可是楊福永見顏怡年沖出去了,便伸出頭來四處張望,嘴里還不停地問“怎么了?”。
“貓妖,還不束手就擒?”袁碎瓊厲聲喝道。
“你是何人?”顏怡年面孔猙獰,好似在于什么看不見的東西作斗爭。
“千年前,楊福永就因為和你相愛,被迫折了壽命。他還被延后了投胎,等至千年。而今上天念你癡心一片,千年來從不為非作歹,還到處行醫,遂了了你們千年遺恨。你不知足,還惹下禍端來。幾條人命包括你丈夫在內,在你千年貓妖面前還真是不值錢了不成?”袁碎瓊的每一句好似都在往顏怡年的心口上扎刀,血淋林的,匯成天空中的紅海,染紅了初生的一輪玄月。
“你......”顏怡年剛剛開口,又好似是有什么東西要從嘴里爬出來似的,用手捂住嘴,將那黑乎乎的又給吞了回去。緊接著,顏怡年只覺得頭疼欲裂,感覺有千百條蛆蟲在血液里邊穿梭,咬破了她那白皙的皮膚,一點點兒的挪動而出。她抱著腦袋,使勁搖晃,好似要將腦袋里的腦水全都晃蕩出來,紅色的眼淚幾股的分別從瑩黃色的眼睛里流淌出來,看起來好似惡心。
“二十年來靠吸取人的精氣存下來的一絲殘念終究還是逃不過反噬的懲戒。”紅色的余光照的蔣煜良白如粉墻的臉上,稍微有一點兒人氣兒。那無力的嘴唇微微顫動,黑洞般深沉的眼神里多了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恨”,這“恨”中分明還有那么的一點點安慰,安慰著他自己。
轉眼間,黑影與顏怡年又是幾招幾式,而黑影卻是越來越少,像是一聚黑紗,貓妖鋒利的爪子橫掃一過,黑紗就徹底散落了。
也不知幾時,楊福永算是學聰明了的躲在了墳后,露出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盯著眼前的戰斗。
青煙本是微微傾斜著,纏綿著流年的微風。突然,青煙霎時大改前路,橫向俯沖,再是緩緩直起身來,好似什么都沒有發生。
“怡年,不要!”
顏怡年已經失去了神識,一個轉身,推開了從背后抱緊自己的楊福永,再一個俯身,腳尖一輕。
月影逐漸明亮,空氣漸漸降下溫來,幾分冷清幾分凄涼又有何人能夠道清?
“怡年。”
月下的光澈澈如流水,而楊福永的眼神好似清冷里的一把火炬,將顏怡年殺紅了的眼睛一點點溫暖回了原本的樣子。
只見顏怡年的手穿過了楊福永的胸膛,從貓爪慢慢散去白色的辰星后露出纖細的手臂。顏怡年抽出手臂,腳下一軟,跪在地上托起倒下的楊福永,眼淚啪噠啪噠的往下流。
“楊福永,求你,我求求你!別......”
月光澈澈如流水,年歲輕輕不留痕。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在哪里,你又會在哪里?
16
沒有數十里紅妝,沒有豪華馬車,沒有放銃,放炮仗,也沒有大紅燈籠開路。
千年前,秀麗山峰下,茅草小屋里,一位少年郎身著棗紅色粗布衣,血紅色大花在胸前顯然刺眼;一位少女身著輕佻攏紗,紅火似驕陽,風氣若花潮,浪浪掀起一朵朵,頭戴錦絲紅娟頭,里邊只有一支玉釵子。
楊福永娶了顏怡年,夫妻倆在“福星鎮”里坐診行醫,很是受當地人的歡迎。逢年過節或是豐收之年,鎮上的人都會送去些食物,來感謝這夫妻二人。楊福永和顏怡年呢也是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日子一晃便是十二年過去了。
這一天,窗外積雪見化,顏怡年學了十多年的醫術,也是功夫小成。和楊福永待在一起久而久之有了去山里轉轉采采藥的習慣,這一天也是如此,一大早便出了門。哪知,這一天山里的雪霧太大,一時間讓顏怡年在山里邊迷了路。
顏怡年很是無奈,但是又不知道該怎么辦,那日,自己的鼻子也竟然有些失靈。
到了傍晚時分,這古怪的霧氣才漸漸散開來,遠方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叫。顏怡年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睡著了,抹了抹口水,從地上爬起來,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往山下趕。
“楊福永,我在這里!”顏怡年高興的跳了起來,縱身一躍,環抱在了楊福永身上。
“可擔心死我了,你還好嗎?”楊福永抬頭,面如白紙,眼神里的溫情卻是擋不住。
“沒......”
沒等顏怡年說完,楊福永便倒下了。
自那之后,楊福永變染上了風寒,一病不起,鎮上的人一開始蜂擁而至的來探望,后來也漸漸和他倆稀疏了。
“怡年,你以后出去千萬別化成人形。”
“為什么?”
“我怕不安全!”
......
“怡年,多穿一點兒,別凍著!”
“大夏天的,那是你自己體寒,看來我要把驅寒的藥加重一點兒!”
......
“怡年,小心燙!”
“好!”
后來,楊福永的叨叨終于在小茅屋里少了很多,總算是清靜了,因為楊福永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去張口了,連喝湯湯水水咽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顏怡年不服氣,用自己的百年修為給他渡渡氣,算是吊著楊福永的小命了。
也不知何時開始,顏怡年學會了楊福永的叨叨神功。
“我呢本來是在外界瀟灑自在慣了的小妖,那一天我路過東京,見趙匡胤一臉假兮兮,唯命是從的樣子接過黃袍,直撲開封城。我很是好奇這偽君子的后續,便借仁和門眾多兵亂之馬,竄進宮中,當時后周‘主少國疑’的形勢,兵不血刃的坐上了龍座。老娘很是無奈,本想看看他們是如何自相殘殺,以為自己是趕上了好戲。”
見顏怡年直呼北宋皇上本命,躺在床上的楊福永一口老血差點噎死他。后來時間長了,楊福永算是習慣了顏怡年這目中無人的樣子。
“還有一天,我聞見某處酒香甚濃,跑到門口去偷一個味兒,哪知聽見了趙匡胤杯酒釋兵權。老娘擔心自己命不久矣,雖然是一只深得后宮娘娘們喜愛的貓,可要是哪一天他小兔崽子看我不順眼,在老娘的酒里下毒,老娘豈不是死得冤枉!于是后腳就跑了。可是剛出了東京,發現外邊的吃的沒有宮里的好,鬼迷心竅又折了回去。你想想,自朱全忠篡了唐的位,天下戰火連連,我過了六十多年的不太平日子,自然是舍不得那酒醉金迷的日子。”
......
“那趙匡胤黃袍加身也擋不了短命的結局,把位置給了趙光義,后來傳到了現在的混賬手上,我哪里還敢在那個傻子的宮里轉悠啊,腳底抹油就跑出來了。”
或許是某種錯覺,顏怡年覺得只要自己還在給楊福永講故事,楊福永就永遠都不會斷氣。轉眼間,冬天又到了,那幾天是大寒,黑白無常還老是在楊福永家附近轉,搞得顏怡年連覺都不敢睡。
可是,就有那么巧,顏怡年給楊福永自己在唐朝時期游戲少林少郎的故事時,偏偏睡著了,醒來時正好撞見黑白無常二人帶走楊福永。她沖上去想要抓住楊福永卻被黑無常橫刀攔下。
“你這妖孽,要不是上天看在你善良,有望成仙,我等早將你拿下了。還要不是你,這楊福永必是堂上圣人,今日朝中忠臣,又哪有那范仲淹何事?如今人妖相戀,要懲戒他千年才可轉世,你還想要他怎樣償命給你?”
說完,黑無常拂袖而去,楊福永也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顏怡年,化作白煙一塊消散。
當顏怡年再一次醒來時,楊福永早已沒了氣息。一張書信留于楊福永的枕邊,字字邊幅都在顫動,可知當時他寫下這封信有多困難。
“怡年,你走罷!去世間游歷,給我講講故事。
彼岸之花,陰陽相隔。十年白頭渡,求勿相忘,勿相忘!”
17
春蟲從土里慢慢而來,月下光輝影影綽綽。
千年的等待好似一只小船漂泊出山川,浪跡過人海。
此時的顏怡年,抱著漸漸漸漸消散的楊福永的魂魄,纖細的手上褐色的筋網狀蔓延,疼痛感卻慢慢消散。她的手用力結果楊福永顫顫巍巍伸來的蒼老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淚水決了堤,又怎會輕易收回,月光下盈盈發亮,從顏怡年的眼眸里“破川而出”,穿過楊福永逐漸透明的魂魄,侵入泥土,變成了閃閃零星。
“我求你,我求你!”顏怡年好似已經不能夠再說別的了,就連說,“我再等你千萬年”都說不出口了。
顏怡年是妖,她一爪刺穿了楊福永的魂魄就等于讓楊福永的靈魂再也不可能進入輪回了。
這殘月終究是殘月,不到明日又怎會圓?
這遺恨終究是遺恨,不到生死又怎會了結?
“我老死了,不是你的錯了。我給你取的名字跟我很配,不是嗎?”
楊福永的一席話讓顏怡年瞠目,這千年前的記憶竟然重現于楊福永的腦子里。
霎時間,楊福永徹底散落成灰,飄向無盡的黑暗里。
接著,隨著顏怡年的一聲斷腸的痛哭聲,顏怡年那最后的一絲執念也墜入塵土里。
18
“楊福永,我找到那個范仲淹了。這個傻子,主張什么‘有功者雖憎必賞,有罪者雖愛必罰。’跟宋仁宗談這些。要老娘說,這些人都該斬立決,永絕后患!”
“楊福永,今年是慶歷四年,我來了岳陽樓,這里真的很漂亮!跟你當年說的一樣!不過老娘很不幸,遇見范仲淹那混球了!他和一進府就踩了我的尾巴!府上的主人不過是想讓他記敘一下這岳陽樓有的改變,他竟然啰嗦半天,寫了一篇《岳陽樓記》。他啰嗦的樣子怎么看都還有你的影子......這該死的家伙,不是你!”
“楊福永,過去八百年了都,再等等你就會回來了吧!”
“楊福永,我研究這《本草綱目》出神入化。欸,成語用對了嗎?”
“楊福永,哈哈哈!真想叫你看看這《紅樓夢》,當然,我覺得你不會看!不是不會看,是不敢看才對。老娘打包票,你看了絕對臉紅!特別是賈寶玉和襲人,哈哈哈!”
“楊福永,最近天好冷!我被狗追了。你不是說我顯人身走在世間不安全嗎,我看當貓也不安全呀!”
“楊福永,原來你當了醫生,原來,你在這里!”
-碎煜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