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今天這個日子,云多風清,秋天的腐葉味淺淺的探入鼻息,讓人頭腦清醒。一個身著青色錦榮褂子外套墨綠色錦緞背心的少年把額前的頭發梳到了腦袋上,竟然露出了一個美人尖。白皙如雪的皮膚上臉頰微紅,眉頭淡淡舒展開,眼神盯著院門口,滿是四個字“迫不及待”。
此人正是袁煜良。
“老師來了!”
褐色布衣,頭戴馬夫帽子的一個男人佝僂著腰,一路小跑到院子里來給袁煜良通風報信。
霎時那袁煜良眼睛里好似冒著金光,整理了一下妝容,示意下人下去,再伸長脖子看了看院外,聽見一陣腳步聲后立馬趴在石桌上裝作睡著了。
“老師,請這邊走!”
引路的是袁母的丫鬟,估摸著是來監視他學習的。袁煜良心里打著莫名的股,眼珠子一轉,嘿嘿笑了笑,便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少爺,老師來了。”
袁煜良裝作剛剛才醒來的樣子,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眨巴眨巴睡眼惺忪的眼睛,擦了擦故作存在的口水,緩緩道:“丫頭,你過來?!?
丫頭向碎玉行了個禮,心存疑慮的到袁煜良身邊,附耳傾聽。只見那丫頭臉上漸漸露出菜色,接著行色匆匆,頭也不回的退下了。
碎玉看了看跑出去的姑娘,眉頭微微一皺,再轉過來時,便看見袁煜良那一眼秋波,正細細的打量著自己。
碎玉穿的還是三年前的那一件白色的高領長襖,下邊是一條藏青色的彩繡金花裙,除了梳了一個長長的馬尾,連容貌,氣質這些都是一點兒都沒有變。袁煜良越看越是高興,三年前的那一種心動的感覺一下子又涌了上來。
“碎玉姑娘?!痹狭夹χ瑴\淺的酒窩,很是好看。
“......”
碎玉眉毛一橫,鋒利的眼神差點兒刺穿了秋風的柔軟,一個轉身便要離去。
“老師!”袁煜良識趣兒,玩笑也不開下去,懂得收放得當,不然自己的老師就要跑了。
這一叫碎玉的腳步是停下了,卻沒有回頭的跡象。
“碎玉老師!”袁煜良一陣小跑的跑到了碎玉的跟前,一邊細細的看著跟前久別重逢思念已久之人,一邊“講道理”的說,“老師,你我曾有一面之緣,不會是忘了吧?”
見碎玉神色未曾波瀾,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一言不發,袁煜良便想來個先發制人,繼續道:“如果忘了,沒關系,我還記得。但如今拋開這些從前不說,作為我的老師的你也是受人之托,這要是扭頭就走了,讓‘歸來’老夫子的顏面往哪里放???讓我父親怎么想?。坎徽f大了,就說我們袁家重金聘請你來,你答應了也是為了‘歸來’里的那些小鬼頭,如今你要出爾反爾倒是容易,可你讓那些家伙怎么辦啊?餓死在你們‘歸來’里當‘孤魂野鬼’嗎?”
“我記得你!”碎玉微微抬眸,眼睛定定的對上袁煜良那清澈見底的眸子,好似一把鋒利的刀,在陽光下晃眼睛。
“我......”袁煜良快速避過碎玉的眼睛,看向別處,呼吸也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真是失策,袁煜良怎么也沒想到碎玉居然還記得自己,還想要好好的調侃一把碎玉,然后再和碎玉重新認識,畢竟三年前的那一次相識并不一個很好的開頭。
“我的重點可不是你我曾經認識,我的意思......”袁煜良都覺得自己窩囊廢,竟然舌頭開始打結了。
“我可沒說我認識你!”沒等袁煜良快吐快言的說完,碎玉說著大步流星的往石桌走去。
“怎么會不認識呢?你剛剛不還說你記得我嗎?”袁煜良跟上去,腳步下的氣息很是混亂,好似擾亂了的秋葉慌慌張張的就入土為安一般的失望。
“記得?”接著碎玉挑眉示意袁煜良給自己倒茶,袁煜良冒著水的眼睛緊緊跟著碎玉的那張小嘴,緊張的聽著她的一言一詞,還會意的奉上茶水。等到碎玉喝了一口茶,才緩緩到,“剛剛這杯茶水算是你向我拜了師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學生?!?
袁煜良顯然還是在等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坐在一邊蹙眉盯著碎玉,想要問問她是什么意思。
碎玉搖搖頭,放下手中的小瓷杯,微微垂眸看著杯中的茶葉浮浮沉沉,眉間的戾氣也煙消云散,語重心長的說:“說記得,僅僅是因為你是第一個敢牽我的手拉著我跑大街的,我很氣憤所以記得?!?
“所以我說我們......”
沒等袁煜良把話說完,碎玉眉間又是一橫,抬眸間寒冷降臨:“我可沒說我們認識!”
袁煜良愣在是桌旁,像是院子里其他的樹木一樣,**裸光禿禿還被釘住了似的栽在了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你可知何為認識,”碎玉收起素白色的袖子,淡淡道,“‘認識’跟‘記得’不一樣的,‘認識’比‘記得’更加深刻?!?
袁煜良微微皺眉,雙拳緊握。
突然,袁煜良感覺身邊的人站了起來,抬眼望去,好似天邊的云一樣的存在。
“這就當作我近日來教你的第一課好了。”
“什么?”袁煜良半張薄唇。
“好好去認識一下你身邊的人,父母亦或是朋友。”碎玉踏步就要往外走。
“你這是坑我們袁家的錢。”袁煜良拍案而起,一副不服氣的樣子指著碎玉。
“你還說你認識我,我現在好歹也是你的老師,你用手指著我就算得上大逆不道。你可知道敢用手指著我的人最后都怎么樣了嗎?”
“怎么?”袁煜良畏畏縮縮的收回手指,“怎么,殺了我不成?”
“你愛的是你自己,了解的是你自己,連認知里都是自己,容不下別人。說是認識,倒不如說所有人都在認識你中符合你,導致你在你自己的世界中過的平坦了。認識為何物你都沒弄明白也就是不尊重愛你和呵護你的人,我這個老師今后教再多都是徒勞的?!彼橛裾f完忽然皺眉,好似自己從來沒有對誰這么多嘴過,包括那個照顧自己百多年卻老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的白茶大人。想著想著,碎玉不禁寒氣上身,心里一震,腳下帶風快速離開了。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空空的,只剩下袁煜良心里莫名的窩火的坐在石桌旁。
也不知多了多久,石桌上的茶水溫和下來。當袁煜良看見紅艷艷的月季花,他頓時又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啊來,“這是什么花?”這么多年來都沒有問過這樣一個問題。
“月季花,好看吧!”袁夫穿著褐色錦緞褂子從門口背著手緩緩走來,深邃的眼睛好似洞穿了一切,包括袁煜良的想法。
“月季花?”袁煜良皺眉。
“我看你一直盯著那花看,想什么呢?剛剛碎玉姑娘的那一席話?”
“你偷聽?”袁煜良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父親,他不覺得父親是一個需要靠聽墻角來知道消息的人。
“這院子你從小便住著,這花呢是你母親種的,說是好看。”
此話明明牛頭不對馬嘴,可是袁煜良好似突然開竅了,眼底一明亮,眼角微微翹起來,笑道:“謝謝父親!”
歲月里,我們以為存在于周身的人和事物我們都是認識的,可是當你去深究,你才發現“認識”哪有那么簡單的?也不會是你說認識就是認識的。
它就好似明月與繁星的認識,也好像春水與山澗的認識,又或許是小橋和船只的認識。
每一撇一捺的痕跡穿過星辰歲月,刻入腦海,融入血液。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睜開眼睛,每一次心里邊的呼喊,那種認識是你都知道,你能聽見,因為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