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
有是什么破裂的聲音……
那層雪色下掩蓋的罪惡與骯臟也終于隨著那覆蓋著記憶的白雪融化后, 慢慢顯露出來。
是呢,從什么時候起,他竟然忘了, 他就是那自出生就通曉世事、能夠讀懂人心的“妖孽”呢?……
※ ※ ※
他沒有名字。
那個生下他的人從不曾想過要為他起一個名字……他本不該存在。
他的母親, 昭華公主, 天下第一美人。
傳言世間無人能拒絕她的容貌, 無論男女;
傳言昭華公主撫琴時會召來百鳥呈祥;
傳言她的弟弟, 就是軒轅王朝的皇帝,與之感情甚好,直到公主25歲了仍舍不得將她嫁出, 說只有世上最好的男人才能配的上她。饒是如此每年仍不斷有各國王親貴族前來提親。
傳言……
可不論傳言如何,他卻不曾見過那樣“母親”。
猶記得那日深夜里突然竄起仿佛可以焚盡一切的紅蓮業火……一個披頭散發、面目猙獰的女人, 死死掐著他的脖子——
“不是我狠心!是你就不該存于這個世上!我不該生下你!!!你的存在就是錯誤!!!”
即使他被掐住快不能呼吸了, 但他仍冷靜的瞧著眼前該稱為“母親”的女人。
那個被自己掐住脖子的嬰兒, 突然睜開一雙不似人類的冰冷的血紅色的眼睛,昭華徹底失去理智:
“啊——妖孽——”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仿佛有無數魑魅魍魎在他的耳邊吵著, 逐漸放大的聲音、被抑制的呼吸,不管怎么說,他都只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識。
只是長大后,他也曾想過, 如果當初他就那么死了, 也許一切會更好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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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靖二十四年, 軒轅昭華公主暴斃, 天下竇。軒轅景帝為紀念, 國號改為“昭華”】
※ ※ ※
再次醒來的他,發現自己在一個破舊的小屋子里, 由一個老太監照顧。平日有一頓沒一頓的照顧他的飲食,有次他親眼看見那人用熱水將撕碎的宣紙泡開,做成紙糊糊喂他。
最起碼那還是熱水。
那時還是嬰兒的他一邊喝一邊想著。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也慢慢長大。也漸漸了解了一些外面的事,雖然那個照顧他的老太監從不在他面前說一句話,但要知道,他可是天生能讀懂人心的“妖怪”啊!
也是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的母親在外人眼里是怎樣一個美麗的存在。只可惜他從沒見過呢,以后也不會見到了……那時的他只能坐在小小的一方天井里落寞地想著。
他本來以為,他會在這個小小破舊的院子里呆一輩子,直到那日,他見到了當今的皇帝。是的,那是他的舅舅,也是他的……父親。
“都是因為你凰兒才會死的!!!為什么……為什么!!!凰兒死了你卻活著!!!”
其實不用讀這個人的心聲他也知道他說的話跟他心聲是一致的,那鋪天蓋地的憤怒與悲愴震耳欲聾,他怎么可能聽錯?
吶,為什么他還活著呢?他也想問,為什么他會來到這個世上呢?
待那人走后,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任由那個服侍自己的老太監為他清洗身體,為他上藥。他一動不動的躺著,下手重了,他也不會喊疼。
為什么呢?既然毒打他、既然那么恨他的存在,為什么不殺了他一了百了?為什么事后反而送來最好的傷藥?
為什么呢……
※ ※ ※
盛夏的暴雨總是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可那夜的雨卻仿佛永無止境的下著,鋪天蓋地的落在他的生命里,一片冰冷。那是仿佛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啊……
他不停地問自己,那個不斷在他身上馳騁的人,真的是他的父親嗎?
次日,他便第一次離開了那個本以為會困住他一輩子的小庭院,再也沒回來。
【昭華八年,景帝尋得一子,取名明凰,封其為太子】
自那以后,那人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地,不再打罵他。不僅對他噓寒問暖,甚至還親自教他讀書寫字,教他撫琴,還叫他……凰兒。
他伸手拂過自己的臉,即使只是銅鏡里依稀的影子,也能預見日后長大該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唉……也許是因為他長得像那位昭華公主吧。
這個冰冷的皇宮中,有人是關心他的存在嗎?也許那個男人是,可終究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罷了,況且他加注于他身上的痛苦不亞于任何人、更勝任何人。
那些明明懼怕自己的宮女太監,迫于皇帝威嚴,卻硬要對他裝出一副恭敬的摸樣——即使那樣又如何?那些恐懼的心跳大的響在他的耳畔生疼……
「這就是個妖怪啊!人類怎么可能在頭發垂髫時就是全白的頭發!」
「皇上怎么會選這種妖孽當太子,莫不是被蠱惑了吧!」
「啊!不要看過來!那血紅色的眼睛好恐怖!」
「……」
淡淡的轉回自己的目光,我還從沒告訴過任何人我可以讀懂人心呢!如果知道的話,說不定會嚇死幾個人?只能如是自娛自樂的想著。
※ ※ ※
自昭華公主死后,軒轅的景帝為政日益暴虐,弄得天下民不聊生。如今更是盛傳景帝身邊出現了一個白發妖人冒充皇子,蠱惑帝心。使得皇帝不事早朝,夜夜宿于太子殿。
“哈……”太可笑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可就是這樣的謠言偏偏所有人都信。
“凰兒……你在想什么……啊……不要走神……”
……
這樣的命運,他該說些什么?
他在等,等什么他也不知道,直到那天到來,他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一個可以離開這個牢籠的機會。
※※ ※
恰逢荒年,于是朝廷決定舉行國祭,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本來這樣的場合,身為一國太子的他理應參加,但景帝也知道那些流言,讓他這個“妖孽”出現在國祭成何體統?
于是他一個人被留在了太子殿。
入夜,難得清靜的他剛入睡不久,就被外面嘈雜的聲音驚醒。
“快!去那邊搜!別讓刺客跑了!”
“是!”
……
沒一會兒就搜到他的寢宮,那些人只是在門外詢問,不敢入內:
“驚擾太子殿下了,請問有無可疑人物出現?”
“……沒事,都下去吧。”
那些禁軍也不愿在一個“妖孽”的地盤多待,既然聽到這么說自然都識趣的離開了。
……
“好了,人都走了,你把劍放下吧。”鮮少說話的喉嚨,發聲時總帶著不似這個年齡該有的暗啞。
聞言那個持劍抵于他頸部的人才猛地喘起氣來:“呼——咳咳,你就是那個盛傳的白發血眸的妖孽?”
“怎么了?”不知為何,平日從不與人交流的他此刻卻愿意與這個素未謀面的人交談。從床上的暗格里拿出天香續命膏,走到那個已經自發坐到桌邊倒茶喝的人身畔。
“啊,沒什么,就是覺得跟想象中有些不一樣呢……”
“也許是太小了?”示意對方脫下衣服。
毫不忌諱的脫下上衣,任對方為他上藥,“啊!沒錯!就是這樣!”他還以為那個可以蠱惑皇帝的應該什么傾城傾國的美人兒……雖然這個孩子長得真的很美……不過再怎么看起來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吧!
他知道為什么他愿意跟這個人交談了,就是因為他的眼神,他沒有從他眼里看到平常所見的任何負面情緒,有的只是單純的好奇。心音,亦是他自出生來聽過最純凈的一個。
“喂,剛剛你也聽到了吧!說不定我就是那個刺客呢!不僅收留我還為我療傷,真的不要緊嗎”上好藥,那人穿好衣服問他。
他將藥膏收回原位,轉身定定地看著這個一直帶著面罩不曾拿下的人。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小小的人兒面上唯有認真二字:“只是有所求罷了。”
不等回答,突然禁戒的望向窗外:“有人來了!”
“快躲到床下,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來!”
來得自然是景帝。
也許是因為遭遇刺客心情本就不好,再加上他的刻意撩撥。那晚,他久違地再次被弄得遍體鱗傷,新流出的血,慢慢蓋過屋子里原先就已有的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那人難得的起早去上早朝了,大約是為昨日的被行刺之事。直到那人走遠,服侍的宮女都退下后,昨日的黑衣人才從床下鉆了出來。
蒙面刺客眼神復雜地看向趴臥在床上的小小少年。
只見裸/露的在外手臂及后背上交錯著各種新舊傷痕,那些或青或紫的傷痕,合著血在雪白晶瑩肌膚的映襯下……一種盡殘酷的凄美讓人生生移不開眼。
“你……”
“啊,不要在意……”下意識的拉過被子遮過肩,“昨日我說有所求……”
“你救在下一命,在下定當有所回報,什么事只要我辦到盡管說。”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蒙面人那同情的目光總讓他感到一陣難堪……他低下頭,長長的白發遮住了他整張臉。片刻才那特有的暗啞的聲音才再次傳來:
“帶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