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注視著理發(fā)店鑲嵌在墻壁里的鏡子,鏡子里的男人消瘦而白皙,金色的發(fā)絲被服帖地梳在腦后,灰色的眼珠在反光的鏡片下顯得有些別樣的隱晦。
“怎么樣,您還滿意嗎?”替他理發(fā)的姑娘在鏡中與他的視線相交集會。
威廉略略低下頭,視線避開姑娘晃蕩的銀質(zhì)十字架吊墜下呼之欲出的胸脯。
“謝謝。”他站了起來,從黑色西裝上衣口袋里掏出硬幣付了錢。
威廉喜歡使用硬幣,它們沉重、有質(zhì)感,能夠讓他感到一點生命存在過的痕跡——其實這種主觀認知行為是有些荒謬且沒有任何理由的,但是威廉就是這樣固執(zhí)的認為,這些硬幣的質(zhì)感就象是靈魂的重量,每一個硬幣代表著一個靈魂,每一個靈魂有一個硬幣的重量,它們每一個的重量大概是12.0克。
威廉的職業(yè)是死神,就職于社區(qū)死神工會靈魂回收科,這個區(qū)域的死神,誰都不想被分配到靈魂回收科,這科每天要接觸到各式各樣的人,經(jīng)常外出,時常加班,上司刻薄又挑剔。
他已經(jīng)在這個崗位上兢兢業(yè)業(yè)工作了5年了,每天工作的時間是凌晨3點到中午12點,他和另一位同事切里斯做搭檔。他每天穿熨燙地服帖的、宛如出席葬禮的禮服一般的黑色西服套裝,內(nèi)襯是毫無花色與新意的白色襯衫,結(jié)灰色千鳥格領(lǐng)帶,穿擦得锃亮的老式皮鞋,不茍言笑的臉搭配著一副金質(zhì)邊框的眼鏡與全部往腦后梳的、整齊的柔軟金色發(fā)絲。
“真是絕妙的男人。”吧臺旁翹腿坐著的美麗的金發(fā)女郎笑著說,美麗的紫羅蘭色眼珠朝威廉的方面轉(zhuǎn)了轉(zhuǎn)。
切里斯伸手捏了捏她柔軟的胸脯,輕聲附在她耳邊嬉笑道:“他可是個悶得要死的老男人。”
“不,他不老。”女郎慢慢伸出纖長白皙的食指輕輕點在切里斯的嘴唇上,“像你這樣膚淺的人是不會懂的,切里斯,這樣的沉淀多年的男人才是最有味道的男人啊。”
切里斯捉住她的手,慢慢吻上她涂有艷色的指甲油的指尖,男女的激情在黑暗中總是容易輕而易舉地被點燃,女郎微微笑了起來,另一只手探入切里斯的襯衣下擺,明艷的面龐隨著身體的起伏在曖色燈光下忽明忽暗。
威廉坐在不遠處看著,他的手里還握著一杯香檳。
他不喜歡喝酒,酒精讓人昏沉讓人過度釋放自己:比如說眼前的切里斯就是最好的教材。他認為縱酒享樂是一種消極的生活方式,甚至是態(tài)度。
但在死神工會685周年慶會上,他不會因為自己這一點小小的別扭而讓自己看起來滑稽失禮,所以他只喝一杯香檳,一年只此一杯,在每年的死神工會周年慶上。
他知道自己很無趣,面無表情終年沉默,思想傳統(tǒng)保守,所以他自認為并不討女人們喜歡。但這幾年來不知道為什么他格外受到女性青睞,女人們總愛逗弄他,他總是禮貌生疏地回應(yīng),但他從來不會說謊,也不懂得使用漂亮的措辭,所以有時候他自覺自己的的話過于直白,或許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即便如此,美麗的女郎們還是像死神工會辦公大樓后頭那個園子里揮散不去的花蝴蝶,翩翩纏繞在他的身邊。
“嗨,威廉。”切里斯腆著笑臉在他的旁邊坐下。
他穿了件發(fā)亮的紅色短皮衣,左肩上還有一個銀質(zhì)的骷髏頭,他今晚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精心裝扮過頭了,所以依舊是那身嚴謹工裝的威廉與他坐在一起顯得極其不協(xié)調(diào)。
切里斯會來找他證明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威廉并沒有看他,他的視線落在下方。
然后他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提醒道:“切里斯,你褲子的拉鏈沒有拉上。”
切里斯大驚失色,只希望燈光太暗,別人沒有太注意他。
“我真希望剛才你是在開玩笑。”
“你知道我從來不開玩笑。”
“你就是這一點讓人喜歡不起來。”
威廉聽到這句話,灰色的眼珠象是蒙了一層薄淡的霧,“之前也有人說這句話。”
切里斯連忙問道:“啊,那可真是我的知己呢,快告訴我是誰?”
威廉低下頭,鏡片的掩蓋下切里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輕輕說道:“是上司。”
然后威廉又補充道:“是新上司。”
新上司是一個說不上是什么人的人,兩年前剛剛上任,他和威廉一樣一頭金發(fā),時年穿著一身黑西裝,但很明顯上司并不和威廉是同一種品味,若是細心就會發(fā)現(xiàn),上司的白色襯衣上的花邊每日都不是一個紋路,上司的領(lǐng)帶每日的暗紋都在變化,上司的袖口今天是金質(zhì)鏤花的昨天是藍水晶的……這些細微的變化無一不透露出一個上位者男人的應(yīng)有的氣質(zhì)。
但是,上司很怪。
他的怪在于變化莫測,格外情緒化,早晨上工見他的時候,他整個人便是溫和的,工作效率也能提高,員工們受的責(zé)罵也就少了很多,若是中午遇上什么煩心的事情心情就有了大轉(zhuǎn)變,那么辦公大樓的員工們今天就要籠罩在低氣壓之下工作了。
“啊,上司!”切里斯驚呼,“他對你說這樣的話!什么時候?”
威廉想了想,“什么時候?大概就是前兩天吧。”
那個時候他剛剛理完發(fā)正好趕去工會辦公大樓交報告給上司,上司見他來,打了個招呼。
“威廉。”
“先生,我來交這周的報告。”
“怎么又是你,切里斯呢?”
上司這樣說著,埋頭于桌案上的檔里,看來他很忙。
威廉想,上司可能不太想看到他,或者是工作實在是太忙了,他想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切里斯呢!”上司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頭也抬了起來,銳利的眼神透過鏡片射向威廉,威廉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走了一會兒神。
“對不起,先生,剛才我沒有注意,在您沒有上任之前,報告一直都是由切里斯整理我校驗后直接交來的,如果您想要切里斯來交我可以為您轉(zhuǎn)達。”
威廉的灰眼睛注視著上司的綠眼睛,沒有任何情感的交流。
很多人懼怕上司,因為上司很嚴厲,而且總是面無表情,但是威廉看到的并不是這個方面,上司工作很認真,一旦投入工作什么都拋之腦后這樣的態(tài)度很值得學(xué)習(xí)。
沉默了許久,上司突然說:“威廉,你有一點地方實在不討人喜歡。”
“是什么呢?”威廉問。
“你一點也不會開玩笑。”
其實威廉想問那樣不好嗎,那樣的話對待工作就能夠一絲不茍了,但是他沒有說下去的機會,因為上司接下來讓他把檔放過來就讓他出去了。
聽完威廉的述說切里斯差點就要昏厥過去,他伸手拍了拍威廉的肩膀。
“老兄,”他沉重地說:“下次讓我去送檔吧。”
威廉皺皺眉,有些疑惑:“可是一直都是我啊。”
切里斯露出了小丑一樣諂媚的笑容,威廉嫌惡地拿開了他的手。
“那么整理的工作就由我來做,校驗就交給你吧。”威廉說。
切里斯像兩手垂著放在胸前,像小狗一樣點了點頭,就差沒有伸出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