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里斯整個人被甩在了地上, 鮮血從他胸前那個巨大的窟窿裡瘋狂地流了出來,威廉踉蹌著上前,維拉妮卡一手拉住了他。
“不用過去了, 你的朋友已經(jīng)死了。”他的聲音聽不出感情。
威廉一下子彷彿被點燃, 他猛的轉(zhuǎn)頭, 眼睛裡全是憤怒。
“是你!”他指控, “是你綁架我來到這裡!”
維拉妮卡嚇了一跳, 他連忙擺著雙手:“並不是我,我發(fā)現(xiàn)你被綁架,連忙跟了過來, 記得你鬆開的手銬嗎,那是我打開的, 我本意是救你的, 娜塔莉亞的特殊能力是僞裝成他人的樣子, 她一定是僞裝成了我?!?
威廉相信了他的說辭。
事實上,他已經(jīng)沒有必要去懷疑什麼了。
他別無選擇。
黑暗、虛空的洪流包裹了他, 他看著眼前血泊之中的切里斯,只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了鮮血的雙手,它們在顫抖。
他太軟弱無力了。
他忽然感到空虛與寂寞,沒有悲傷與茫然。
大片大片色彩鮮豔的蟲子忽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裡, 它們紅的綠的白的黃的都有, 它們?nèi)鋭又? 擠成一團(tuán), 露出可憐的眼神看著威廉。
威廉突然想要退卻, 他想要逃避,想要時光倒流。
他希望什麼都沒有發(fā)生, 他想要回到過去,寧靜、平和的過去。
比成人的時候更早的過去。那個時候他和切里斯不是朋友,他不認(rèn)識文森特,他在死神學(xué)院,他是高傲的、死板爲(wèi)詬病的綠葛藤學(xué)院的學(xué)生,或許比這更早一點的……小時候。
他沉在水裡。
水。黑色的水。萬物的一切起源地。亞當(dāng)與該隱生活過的地方。
窒息的。污糟的?;靵y的。黑暗的。
他無意識地蜷縮著——人類最早期在母體裡的姿態(tài)。
他的身體在漂浮,他沉浸在黑色的水裡。
但是忽然有光照射進(jìn)來了。
光。溫暖的光。像是溫柔的愛撫。有一點像……母親。
“感到疲倦嗎?”有遙遠(yuǎn)的聲音像是隔著水波這樣問道。
疲倦嗎?不,他還沒有。
“所以你無需沉睡,睜開你的眼睛?!甭曇魧λf。
於是,威廉睜開雙眼——不知爲(wèi)何,切里斯已經(jīng)停止了出血,他身下的血液沿著安格斯親手挖出來的溝渠迅速流通著,整個圓陣的軌跡都被灌滿了。
在一旁手中還握著不停滴血的芬利科斯之劍劍鞘的安格斯臉上有種難以言語的表情,他瞪著手中的劍鞘發(fā)呆,驚喜的表情還未褪去,嘴角卻已經(jīng)撇了下來。
那僅僅只是一個劍鞘而已。
大概明白髮生了什麼的維拉妮卡似乎也有點兒疑惑,劍與劍鞘爲(wèi)什麼會分離?
安格斯終於回過神來,他猛地走到維拉妮卡身邊,一把抓住維拉妮卡的衣領(lǐng)。
“賤種,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兩隻眼睛簡直要瞪出來了,齜著一口白森森的牙齒,表情十分猙獰。維拉妮卡輕佻地笑了笑:“我不過是個蠢蛋,又怎麼會知道呢?”
這話一說完,他立即就被安格斯重重地摔到一旁的牆壁上,他砸在石板牆壁上,發(fā)出沉悶地一聲呻|吟。
“不說也沒關(guān)係。”安格斯看著自己的腳下慢慢地說道。
在他的腳下,一個藍(lán)色的瓶子正發(fā)出一點點微弱的光芒。
“既然你不說,就讓你死去的母親來說吧——”
他說著一把撿起那個瓶子,走到切里斯躺著的地方。
他連看都沒看威廉一眼,一腳踢開了切里斯,將那個瓶子打開瓶塞放在圓陣的正中央。
頓時,瓶子裡黯淡的光帶像是著了魔一樣拼命鑽出瓶子裡瘋狂吸食著圓陣軌跡裡的血液,靈魂光帶像是吸水海綿一樣,慢慢膨脹成了發(fā)光的紅色圓柱條,它們似乎察覺到了切里斯的□□,於是瘋狂地朝切里斯扭動著奔去。
“不!”威廉連忙上前,站在切里斯的身體前拔出了一直帶在身上的切里斯的鐮刀,那些畸形的圓柱條似乎害怕死神的東西,紛紛怯怯地縮了回去。
它們糾纏在一起,像是少女結(jié)手鍊那樣一條一條纏在一起。
沒有□□的魔女復(fù)活儀式開始了。
那些圓柱條糾纏在一起匯成了一株像是植物的東西,它只有莖桿,頭頂有一個嬰兒腦袋那麼大的血紅色的花苞。
這東西讓人感到非常噁心,它甚至還在不住地往下淌血。
慢慢的,那個花苞鼓鼓囊囊的像是在動一樣。
室內(nèi)的三人都屏息看著這詭異而神奇的時刻。
“啪!”地一聲,那個花苞打開了,一點點肉色的東西從裡頭慢慢往外冒了出來。
威廉看清楚了,那是一根手指。
安格斯更是激動地大喊大叫,維拉妮卡也有些驚愕,看得也有些呆了。
那真的是一隻女人的手,纖細(xì)、白皙,帶著年輕的光澤,讓人一看就會聯(lián)想到,它的主人一定是位氣質(zhì)十分高雅的美人。
那株東西被壓彎了,從裡頭探出來的那隻手撐著地,似乎想讓自己的身體也出來。
“母……母親……”維拉妮卡簡直要叫出聲來,天知道他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見過斯嘉麗了,他想念她,但是從沒有想過通過這樣的方式。
這種方式他並不是不知道,並且失敗率也不是很高。但是先不說會妨礙魔女與惡魔之間的友好關(guān)係,死神的血肉並不是容易得到的。
他的母親,他美麗的、高高在上的母親就要復(fù)活了。
他還能再扯著她的裙襬撒嬌嗎,她還會細(xì)語輕聲地?fù)嵛克軅男撵`嗎?
母親……這世界上對他而言最美麗的人,他一整個童年時代都戀慕著的人,他懷念著,深深懷念著,他懷念母親那美麗的金髮,那碧綠的眼眸,那像是烈火一樣壯烈美麗的紅裙。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他顫抖得像是一片落葉。他流下了淚水,因重見母親而感到喜悅!
他甚至開始想:我這樣穿對嗎?母親向來嚴(yán)苛,見了我會對我說什麼呢?
他一整個心裡都充斥著柔軟的芬芳甜蜜,以至於他快要忘記了,他現(xiàn)在處於一個什麼樣子的環(huán)境。
那金髮露了出來,想必接著是額頭,母親的額頭很高,接著,會是母親那兩道纖細(xì)的眉,再然後,是那一雙朝思暮想的碧綠的眼眸。
但是,當(dāng)那一雙可怖的血紅豎瞳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時,他所有的甜蜜幻想在一瞬間就被擊得粉碎。
由於沒有□□的過渡以及靈魂的缺失,斯嘉麗的復(fù)活並不成功,她只有頭部到胸部以上的部分和一隻手,只有臉龐還算辨識度較高,與威廉記憶中的差不多。
只是她原本一雙碧綠的眼眸,此刻只是一雙怪異的血色豎瞳。
安格斯早已經(jīng)喪心病狂,他已經(jīng)不管對面的究竟是不是完整的斯嘉麗了,他竄上前,半跪在身體還連在那植物的花苞裡的東西。
“芬利科斯之劍到底在哪!”這是他問的第一句話。
那怪東西怪異的眼眸動了動,扭著腦袋轉(zhuǎn)了過去。
“過來?!彼龑χ@邊說。
她的聲音還和記憶中的一樣,不知道爲(wèi)什麼,威廉一瞬間沒有了膽怯,他走了過去。
“好孩子,記得我說的話嗎?”她溫柔地詢問,“我們相會於從前的時候,我就知道必定在未來還會相遇?!?
威廉點頭。
“謝謝你?!彼辜嘻愓f,她勾起嘴角,似乎笑了笑,連帶那雙眼睛看起來都不大嚇人了。
她擡起唯一的一隻胳膊朝著維拉妮卡招招手。
“維拉妮卡,過來?!?
維拉妮卡還呆愣在原地,她微微蹙眉,語氣略有些生氣:“過來!”
像是小時候母親叫喚他一樣。
維拉妮卡一陣難過,他走了過去,半跪在斯嘉麗的面前。
斯嘉麗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頰,她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fù)崦哪橆a。
“我對不起你?!彼鋈徽f,一滴血紅的淚珠從她的眼睛裡滾落下來。
維拉妮卡還沒有回答,安格斯已經(jīng)衝了過來一把掐住了斯嘉麗的脖子。
“你這個賤人!”他咆哮著,“芬利科斯之劍到底在哪,爲(wèi)什麼劍鞘會在死神的身體裡,一定是你藏起來了對不對!”
維拉妮卡死命地推開安格斯,安格斯倒在一旁,眼睛仍然死死瞪著這邊。
“對,我把芬利科斯之劍藏起來了?!彼辜嘻惼届o地回答,“和我一起藏起劍的人還有你的母親——”她忽然勾起一抹殘忍的微笑:“就是你的母親,拋棄你的那個女人!”
“不!——不許提那個賤女人!”安格斯忽然像是發(fā)瘋一樣在地上瘋狂地抽搐起來,斯嘉麗憐憫地看著他。
“或許我太殘忍,”沉默了一小會兒她說道,“但是這孩子應(yīng)該瞭解什麼是真正的‘殘忍’,她的母親因爲(wèi)憎恨而遺棄他,這是事實,他應(yīng)該接受。”
威廉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斯嘉麗看了看他,溫柔地笑了笑:“我以前是一個非常放蕩的人,”她說道,“我在伯明翰結(jié)識了你的父母親,他們並不知道我是惡魔的王后,但我知道他們是誰——我和他們做了一個遊戲,有趣的是,這讓我見識到了他們是真正善良的人,他們的感情真摯而誠實,你的母親是一位好母親,所以我也希望我成爲(wèi)她那樣的女人——但是我窮盡一生也無法成爲(wèi)一個稱職的母親,這是我一生的遺憾。”
威廉想起他那冰涼的童年,母親美麗薄涼的身影,這些真真假假的記憶,究竟是因爲(wèi)什麼而存在自己的腦海,那麼真實的記憶又是怎麼樣的?
大家都有感情,或濃或淡,他也希望,自己能夠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