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的房間充斥著尖銳的鬧鐘鳴響,事實上他早就醒來了,但他這個人就算醒來了也一定要在牀上躺到鬧鐘響過之後再起來。
鬧鈴過後的午夜顯得格外寧靜,威廉立在落地鏡前整理衣飾,廚房裡烤麪包機烤好了麪包“叮——”地一聲。
他瞥了一眼鏡子裡的自己:理所當然地他穿著他那件死氣沉沉的黑色西裝,金髮整齊梳在腦後。於是他滿意極了,洗漱完畢之後,他坐在餐桌前吃了一塊麪包,喝了一杯熱咖啡,拿起自己的工作工具——死神鐮刀。這纔出了自己公寓的門。
午夜的街道格外寂寥,偶爾有跌跌撞撞的醉漢和打扮妖嬈的站街女郎,剩下的,幾乎就是髒兮兮的、四處亂竄的流浪貓。
威廉走在這條路上,步伐單調而沉穩(wěn),這路不知走了多少次,他再熟悉不過。
他來到街口的路標旁,這是他和切里斯每夜匯合的老地方,木質的路標新刷了透明的油漆,他正想看看,忽然從頭頂傳來一聲口哨聲。
他擡起頭,切里斯穿著他那件帶有銀質骷髏的紅色皮夾克、手裡拿著寫著死亡名單的黑色記事本,雙腳擺成丁字形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上。
“嗨,威廉~”切里斯輕佻地笑了笑,從路燈上跳了下來。
“……”威廉嫌惡地皺了皺眉頭。
切里斯走過來拍了拍威廉的肩膀,示意他站在路燈下,藉著路燈的燈光他打開手裡的記事本,指著其中一頁給威廉看,威廉探頭望去,只見上面用花哨的字體寫著:威廉·奧斯汀/出生地點:萊科頓郡醫(yī)院/靈魂回收地點:帕裡赫奇街道51號/靈魂存在時間:35064小時32分53秒。
“這個人和你一樣的名字哦,威廉。”
切里斯露出了痞痞的笑容。
威廉推了推眼鏡,面無表情地說道:“切里斯,你很無聊。”
他說完轉身就走,切里斯連忙笑著跟了上去。
他們來到記事本上寫的地點,也就是帕裡赫奇街道51號。
這是一座外觀上非常講究的住宅,雖然並不算大但是佈置得非常精緻,走近看,小窗上貼了雪花形狀的紙質窗花,窗臺下襬著花盆,屋檐下掛著貝殼和大概是從舊聖誕樹上摘下的鈴鐺一起製成的手製品風鈴,房子的主色調是奶白色,外部裝潢有些舊世紀貴族的感覺。
“這房子真是老氣。”切里斯一邊說著一邊踏上臺階進入到屋子裡去,死神們平日裡和普通人沒有區(qū)別,但是在工作的時候人們通常是看不見他們的。
威廉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屋子裡的擺設並不奢侈,有種沉靜古老的味道,大廳裡空無一人,燈和壁爐都亮著,橘色的燈光和壁爐裡的火光相互照應,光線有些低沉的曖昧。
已經是凌晨了,這家人卻還沒有入睡,因爲此刻他們都聚集在二樓。
循著樓上發(fā)出的低泣聲,很快,他們就見到了威廉·奧斯汀。
這是一個小男孩——當真是小男孩,他身子小得可怕,蜷縮在他老祖母的懷裡,像一隻幼貓,不過是一隻頻臨死亡的幼貓。
“天啊,我可憐的威爾,他還只有四歲,仁慈的神啊,求求你,救救他吧!”一個穿著大紅色毛呢大衣、臉容憔悴的女人跪倒在窗前,神色絕望又滿臉淚痕地望著窗外皎潔的月亮。
威廉和切里斯就站在她的身後,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
“還有多久?”威廉問。
切里斯看了看自己戴著的手錶,頓了半秒鐘才說:“2分鐘23秒。”
威廉又轉過頭把目光投到那頻死的小男孩身上,他整個身子被他那老得可怕的祖母摟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紅彤彤的小臉。
“這個女人真可憐,丈夫和兒子都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了,現(xiàn)在孫子也要病死了。”切里斯一邊計算著時間一邊隨口說著。
威廉漫不精心地“哦”了一句。
切里斯又問:“有人叫過你‘威爾’嗎?”
一般來說“威爾”可以用作是“威廉”的暱稱。威廉側頭想了想,有人這樣叫過他嗎……他那連自己都早已忘記了面龐的父母親,這樣叫過嗎?
他一下子覺得這個暱稱熟悉無比,但是又想不出來究竟是誰這樣叫過他。
……父母親嗎?
“時間到了。”切里斯打斷了他的浮想。
威廉迅速回過神,揚起手中的鐮刀朝小男孩劃去,一時間,從被劃開的傷口處迅速竄出一條纖細的銀白色光帶,切里斯上前狠狠拉住那條光帶用力往外一拽,那條短短的光帶就這樣被拉出了小男孩體內。
蜷縮在祖母懷中的小男孩劇烈地抽搐了兩下,再也沒有動靜了。
跪倒在窗臺旁的那個紅衣女人厲聲尖叫一聲,衝了過來,抱住小男孩殘餘著一點兒熱度的身體嚎啕大哭起來,令威廉感到疑惑的是,那個一直抱著小男孩的老女人——也就是那男孩的祖母,從頭到尾,居然沒有任何表情。
兩個人走在通往下一個要被收割靈魂的人的路上,切里斯一邊走一邊給剛纔這個小小的靈魂打上記號,收到靈魂收納瓶中。
“切里斯。”走在切里斯身後的威廉突然停住了腳步,“我有話問你。”
切里斯茫然地回頭,“什麼?”
“你說,剛纔那個孩子的祖母是不是不愛他?”
“爲什麼這麼說?”
“……”
威廉沉默不語了,但畢竟是老搭檔,切里斯還是明白了威廉的想法,他又露出了痞痞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威廉老兄啊,你對感情可真是一竅不通啊!”
威廉繼續(xù)保持著沉默。
切里斯有些得意地笑著說:“人在最難過的時候是不會看起來非常悲傷的。”
“爲什麼?”
“嗯,這個,你問我我也……嘿嘿,說不清楚。”
威廉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兩旁的路燈,其中一盞燈泡壞掉了,一閃一閃的,威廉忽然覺得那燈有一點兒意思,盯著那盞燈呆呆看了很久。
切里斯剛纔說的話現(xiàn)在還縈繞在耳邊。
“你對感情可真是一竅不通啊!”
他是這樣的人嗎?
什麼纔是對感情瞭解的呢,就算了解了又有什麼用,像切里斯一樣混跡於女人中過著聲色犬馬的糜爛生活嗎,威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皮鞋,他知道,他不想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