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怒氣勃發之下出手,可眼睛瞥到流光臉色剎那,被無端的寧靜震到,半晌嘆了一聲,終究收手。
流光仍舊雙眸緊閉,下巴微揚,大概是察覺預期之中的疼未曾到來,隔了一會,他慢慢睜開眼睛。
呆呆看他片刻,我轉過身,順路向著自己臥房而去。
“清流……”
身后傳來他的叫聲。
我只當什么都聽不到,順著走廊,踏著一地月光緩慢而行。
身后再無動靜,他并沒有追上來。
轉過彎,我站在走廊拐角處靜靜地停了步子,靠在略有點涼意的墻壁上,想著他方才的古怪面色,心頭說不出什么滋味。
第二日,我呆在房中,思量日后何去何從。
聞仲一早便上朝去了,流光也未曾露面,我打起精神,同哪吒和蝙蝠妖縮在后院房里自得其樂。
梅伯傷勢大好,在阿姜扶持之下,在院子里遛圈。
說著說著,哪吒撇開我,卻不知逐漸又因為什么同蝙蝠妖吵成一團。
我以手托腮,扭頭望向窗外,陽光正好,斜斜地照進窗戶。清晨的陽光,并不炎熱。帶著淡淡地溫度。
我自光影里瞇著眼睛看出去,一院塵世花開,景色頗為綺麗,耳畔是阿姜跟梅伯交談的笑聲,是哪吒跟蝙蝠妖低低地爭吵不依不饒地聲音,恍惚中,我忽然想起了終南山。云中子亦經常這般無二地同廣成子吵,兩人老頑童般,誰也不讓著誰,呱呱如青蛙,每每我不耐煩了,就會躲開他們。自個到龍虎崖下去討清凈。
此刻忽然發現,這紅塵,和那仙山,原來也并沒有什么差別。
可是我竟不覺得厭煩。
我望著那細碎的金色陽光微笑。
正放任心性,享受這喧鬧紅塵時光,就在瞬間,忽地感覺到一股奇怪氣息,一閃而過。
就好像陽光里帶來一絲冰冷的雪片,落在我心頭,瞬間融化。涼意沁然。
我正在驚愕這異樣感覺從何而來。耳畔卻聽得哪吒叫:“清流,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我不解。轉頭望著他。卻看他雙眼亮晶晶地,期盼般看著我。
“什么?”我問。
蝙蝠妖瞪他一眼。哪吒伸手抓住我衣襟:“這個臭妖怪跟我打賭。說清流你是……”眼睛骨碌碌亂轉,仿佛有幾分猶豫意思,欲言又止。
“嗯?”我不知現在是唱什么戲碼。
卻就在這個時候,蝙蝠妖上前來,一腳踩在哪吒腳背上。
哪吒吃痛,大叫一聲,轉過身去揪住蝙蝠妖領子,怒道:“你敢暗算小爺,不耐煩了么?”
蝙蝠妖被他勒住,臉漲的黑里透紅。
我一笑,無奈說:“哪吒,不得欺負他。”
哪吒跺跺腳:“清流,你也看見了,是他欺負我呢!”
我一想,這倒也是,于是問:“那你剛剛是要問什么?”
哪吒張口欲說。卻就在瞬間,我清楚看到那小小蝙蝠妖的眼睛里掠過一道光,嘴角竟隱現一絲笑意,心中不由地大大疑惑。
為什么被揪住了,居然還笑得出?這小妖怪打什么主意。
不待我繼續想下去——
“清流你到底是男是女?”
寂靜里,哪吒終究問出這句話。
蝙蝠妖眼睛飛快地看向我,碰上我目光的瞬間卻又迅速閃開。
哈,這狡黠地小妖,自己心存疑惑,卻故意激哪吒來問。——我即刻心中明了。
伸手摸摸哪吒的頭,正想著怎么回答他。卻聽得外面腳步聲從遠快速而來。
梅伯在庭院中,攔了來人——太師府的一個下人,垂著雙手,站在庭院里。梅伯同他講了兩句話,最后揮揮手。那人便點了點頭,轉身又快速離去。
接著,便是阿姜扶著梅伯,站在門口。
“何事?”我問。
“是說門口來了一名道者,想要見公子。”梅伯低頭說。
“道者?”我皺眉。有什么道者會來找我?若是云中子的話,不必通報,自然就入內了,而其他的人……我卻想不到會有誰前來太師府上尋我。
“清流,是誰啊?”哪吒亦發出同我一樣疑問。
我搖搖頭:“詢問他有何事?若是無事,打發離開便罷。”
梅伯低眉說:“問過。說是姜尚門徒,特意帶信來給公子的。”
“姜尚”二字入耳,我頓時驚了驚,前陣子我仿佛看到了姜子牙姜師叔在朝歌城內出現,現在就來了他地門徒,要遞信給我?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想了想:“既然是姜師叔派人送信來,卻是不能怠慢,我去看看吧。”
哪吒雀躍說道:“好啊,我也去。”
我笑笑,反正有我看著,且是在太師府內,他橫豎也不會闖出什么禍來。索性默許。
我邁步向外走,哪吒跟在身邊。
剛走出門口,突然覺得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流直竄而來,刺得
微做疼。
我身形一頓,伸手捂住胸口,暗自詫異。
今日真是莫名怪事,居然會心神不寧?
一直到我見到了門口來人,我才明白,到底這股心神不寧從何而來。
真是冤孽。
一襲銀白色道袍熨帖修身,水云冠羽扇風流。面似冠玉,雙眉挺秀。銀眼似睨非睨,唇角欲笑不笑,寬肩細腰,長身挺立,那人站在門口,雙手大喇喇卡在腰間,直直看我。
我腳步停住。心頭巨震。
一剎那幾乎不信自己雙眼。
為什么這個人會出現在這里?光天化日,堂堂正正,面無愧色,一身正氣似的?
我眨眨眼睛,再看過去,他還是他。只是唇角笑意更濃三分。因此眉梢也相應添了一點壞。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
哪吒已經大聲叫道:“楊戩!”
小手一抖,掙脫我地手,“拖”地跳了出去,吼道:“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這句話原本我也想說。
憤怒地,厭惡地,理直氣壯而又正氣凜然地,一切都可。
但此時,我竟無語。
我站定腳步,看過去。
“為什么我不能?”楊戩颯然站立彼端,呵呵一笑。滿不在乎。“哪吒道友,我又不欠你錢。你何須這般仇視的眼光看我?”
“你自己做地好事。心知肚明。”哪吒冷冷一哼,“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別怪小爺不客氣了!今日新仇舊恨,一并了解。”
哪吒殺氣騰騰,似乎即刻要動手。
而他一點也不慌張,靜靜地望著我,再看向哪吒,忽然笑:“我這次又不是來找你的,哪吒道友,要算賬,且先問問正主肯不肯。”
那雙利眼末了又牢牢看向我。
我將頭轉開,不看他。
哪吒冷笑:“你在胡說什么?以為這樣就能敷衍過去么?也好,你若是怕,先服個軟,叫我三聲哪吒小爺,小爺便考慮饒了你。”
楊戩笑說:“這又有何難?聽好了——哪吒小爺,哪吒小爺,哪吒小爺。”
他個性向來驕傲又跋扈,沒想到居然會出此下策。
我不由驚愕看他一眼。
而他笑得溫文不驚。
哪吒也不料他竟如此憊懶,一時不知怎么應對,腳跺在地上噗噗響,怒說:“你……你居然……”
楊戩哈哈笑:“哪吒道友,讓我教你一個乖,下次開條件,務必要開得苛刻些,才有望能撈回本來……”說到這里,那灼熱視線又轉過來。
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心底惱怒,卻不想跟他多吵嘴,低聲叫道:“哪吒,回來。”
哪吒回頭看我,卻不動腳。
我雖然不看楊戩,卻明顯感覺到那灼熱的咄咄逼人之感,想必他的眼光必定牢牢地盯在我臉上看,一瞬間再也壓抑不住,無限惡心煩躁,面上卻仍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叫著:“哪吒,你先回來,我有話說。”
哪吒這才不情不愿地回來,卻擋在我身前,不再移開。
我垂下雙眸,望向地面,張口說:“請問這位道友,你前來太師府有何事?”
楊戩地聲音,帶著笑意:“清流清流,你又不是不認得我,不要這么生疏,我們昨個不是還才見過么?難道你睡一晚上便忘了?說來……叫我地名字也非難事啊……”
我聽他語氣之中仿佛同我十分親昵,而且句句都似乎另有所指,不知不覺滿臉發熱,焦躁不安,又覺如五爪撓心,十分難受,卻仍舊強忍怒氣,垂了眼眸說:“哦?吾只是隱約記得昨日被一只瘋狗追咬,道友恐是記錯了吧。若道友無事,恕吾不能奉陪。”
我拂袖,便想轉身進門。
同他再多相處一刻,都是不能。
我是錯了,本來一見到這人,就該遠遠避開地。
楊戩聽我說完,卻繼續笑著說:“是嗎?那真是不幸了,到底是什么瘋狗如此厲害,不知可在清流你身上留下什么傷口,真是可憐,需不需要我看看?至于靈丹妙藥,我這里卻是大把。”
“你……”他真是厚顏之極。我眼前發黑,閉了閉眼睛,差點沒昏過去。
而他不等我開口,又繼續說:“不過清流,我這次來卻是真地有事,這邊有姜尚姜師叔親筆書函,要清流你來接。”
這人地伎倆慣常如此么?先是肆意調笑,末了卻又轉到正題,叫人發作不得。
罷了罷了,瞧在姜子牙面上。
我勉為其難站住腳步:“麻煩道友你將信交給門人,吾自會來看。”
“不成,”楊戩笑吟吟地,“師叔有令:要我親手交到你的手上,絕對不可假手第三人。”
我聞言,一時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