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nèi)眾人聽得面面相覷，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不是平頭百姓，這回上了徐衛(wèi)的賊船了！二十軍棍打完，外頭半點聲響也沒有，帳內(nèi)的軍官們甚至可以想像得到，此時，將近五百士卒，必定個個噤若寒蟬。或許還有不少人開始后悔，不該來湊這個熱鬧。

片刻之后，一身戎裝的楊彥踏入帳中。這廝按壓不住性子，早從破爛堆里撿了幾樣穿在身上，手里提桿破槍，一絲不茍，面無表情。向徐衛(wèi)報告了方才的事后，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看他這副模樣，也沒誰跟他打招呼，因為結(jié)果只有一個，這廝肯定會說“嚴肅點！當兵呢！”

“好了，弟兄們！靖綏營組建完畢，各級軍官也已任命。我不想多說廢話，咱們戰(zhàn)場上見真招。上頭傳話，前些日子咱們打跑的那伙賊寇，又重新聚集起來，窩在白馬溝，劫掠村寨。明日一早，全營飽餐一頓，開拔作戰(zhàn)。”徐衛(wèi)起身，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什么！咱們不是今天才組建完畢么？還沒訓練，就要打仗？帳內(nèi)一片騷動，剛拉起一支不到五百人的隊伍，就要開出去作戰(zhàn)？這未免也太急了吧？

“隊伍未經(jīng)訓練，與百姓無異，這就拉去作戰(zhàn)，是不是……”張慶幾乎要以為徐衛(wèi)在開玩笑了。可軍務(wù)大事，豈同兒戲？

徐衛(wèi)搖了搖頭，肅然道：“我也沒法，上頭催得急，說是不養(yǎng)閑人。各位回去布置一下，明早進軍白馬溝。”

有人還想再說什么，可看到徐衛(wèi)那冷峻的神態(tài)，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當五名都頭將指揮使的命令傳達全營后，那此生瓜蛋子著實駭?shù)貌惠p！那些個賴在徐家不走的潑皮無賴破落戶，本想跟著徐衛(wèi)，混個三頓飽餐，每個月還有餉銀拿，等賊寇打來，咱喊幾嗓子，拖著兵器往回跑就得了，沒想到徐衛(wèi)要主動去打仗！還有那些只是想來討口飯吃的人，也開始動搖了，上回侵擾夏津縣的賊寇可是好幾千人馬，咱不到五百人，憑什么打？別皇糧沒吃幾斤，倒把命給丟了，實在不劃算。

最離譜的要數(shù)從縣里巴巴趕來投奔徐衛(wèi)的愣頭青，他們聽說徐衛(wèi)在招兵買馬，根本沒往深處想，以為和從前一樣，拉上一幫子人干架呢。可現(xiàn)在卻是去打仗！雖然跟打架只差一個字，可實際上卻是天差地。打架咱從沒打死過人吧？而且起哄架秧子的成分居多，往往總是碰上兩邊都有相熟的人，說幾句客氣話就算了。不成不成，趕緊溜，徐衛(wèi)這回是玩命，咱還是回去扮家家酒吧。

當天夜里，靖綏營至少有五六十號人半夜三更起來集體撒尿，哪料到徐衛(wèi)派楊彥領(lǐng)著徐家莊二三十個后生，在麥場四周巡邏，個個扛著大刀，閃著寒光。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想到逃跑無路，明天就要上陣，沒尿的也撒了一褲子。

第二天清晨，天剛放亮，幾百人都還夢著周公，忽然鑼聲大作！什將隊將扯著嗓子各個營帳呼喝，吼得新兵蛋子們裝著滿腦袋糨糊，沒頭蒼蠅似的亂撞，你穿我的上衣，我扯你的褲子，亂成一團。

早有白天沒球事，晚上球沒事的徐家莊閑漢，遠遠立在麥場邊上，看這亂哄哄場景，暗笑這哪是軍隊呀？朝廷官軍不濟，可人家樣子至少裝得像些，你這簡直就跟草寇沒啥區(qū)別。靠你們?nèi)ゴ蛘蹋胬速M老子交的皇糧，我拿去喂豬至少還長幾斤肉吧。

徐衛(wèi)穿戴整齊，提著把刀，出了帳篷，聲傳四方：“全營集結(jié)！”

他這一聲吼，中氣十足，全營都聽得真切，效果是立竿見影的，那就是，更亂了……

好不容易幾百號人全沖出軍帳，被五名都頭趕著集結(jié)完畢。徐衛(wèi)站在石碾上，目光掃過這支軍容不整的爛隊伍，倒也沒生氣。

五名都頭清點完本部人數(shù)上報后，徐衛(wèi)訓話道：“吃過早飯后，全部開拔，前往白馬溝剿滅賊寇。”

雖然昨晚就知道了消息，但經(jīng)指揮使親口說出來，不少人還是嚇得擠出幾滴尿來。完了完了，這回歇菜了，我他娘的沒事湊這熱鬧干嘛？要不然咱一開戰(zhàn)就逃跑，你徐衛(wèi)就算三頭六臂，顧得了東，總顧不了西吧？

“你們都是自愿加入，沒誰逼你們，但在臨行之前，我再問一句，有誰想退出的，現(xiàn)在給我站出來！”徐衛(wèi)此話一出，下面頓時議論紛紛。那些早懷去意的士卒互相商量著，趕緊走，遲一刻命都沒了！

五名都頭厲聲喝止，這才彈壓下來。

此時，那徐家莊的鄉(xiāng)親們幾乎傾莊而出，把個麥場圍得水泄不通，看徐九郎點兵。那些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走的人倒沒事。可心里拿不住主意的，卻顧忌起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一走不就證明自己膽怯了？以后還怎么做人？

偏在這時，徐指揮使又大聲說道：“我靖綏營，要的是鐵骨錚錚，剽悍敢戰(zhàn)的爺們！不收膽小鬼，不留窩囊廢！要走的，現(xiàn)在到我面前，放下兵器！立即滾蛋！”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那些搖擺不定之人聽了徐衛(wèi)的話，又看到這陣勢，心想罷罷罷，硬著頭皮上吧，橫豎也沒活路，說不定咱運氣好，殺幾個賊寇，領(lǐng)幾兩賞銀，一家老老小也有口飯不是？

但也有那臉皮厚如城墻倒拐，早看破世俗，跳出人情的潑皮無賴，耷拉著腦袋走出隊伍，來到徐衛(wèi)面前，輕輕放下兵器，往莊里走去。短短一截路，走得是異常艱辛。原因無他，身前身后都有數(shù)百道鄙夷的目光，讓他恨不能將頭夾到胯中去。

“哎，這不是周家那三小子么？平時看他挺膽大的，怎么……”

陸陸續(xù)續(xù)從隊伍中走出些人，到徐衛(wèi)面前放下兵器，飽受著上千人的鄙視，自行離開。縣里或是從另處逃難過來的還好些，附近村莊來的人，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誰不認識？被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直感一輩子都沒這么丟人過。甚至有人走到半道上，實在忍受不了，大吼一聲“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想要重新加入隊伍，徐衛(wèi)卻一口拒絕。今天連敵人一根毛都沒看到，你就能脫離隊伍，日后真打起來，同袍憑什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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