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看著周和的表情,暗自點頭。
接下來,就是震懾住外廷這些相公們,穩住朝廷內外。
這時,陳皮已經找到孟元,這位是侍衛步軍司衙門的都虞侯,三把手。
孟元臉角板正,不怒自威,聽到陳皮傳趙煦的旨意,神色不動,道:“這是陛下的旨意?”
陳皮看著他,淡淡道:“是陛下的旨意,立刻實施宵禁。”
孟元想到中午孫子孟唐的話,心里揣測宮里到底發生了什么,道:“我要進宮見娘娘。”
陳皮面無表情,道:“都虞侯,這是圣旨,您又是老國丈,有些話,您得謹慎的說。”
孟元表情越發嚴肅,道:“那我要見官家。”
陳皮眼神不善,道:“孟元,你這是要抗旨嗎?”
孟元臉角繃直,心里掙扎片刻,抬手道:“臣遵旨。”
陳皮對孟元的推搪態度很不滿,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孟元看著陳皮的背影,神情凝重,他知道,宮里肯定發生了什么大事情!或許,涉及到太皇太后與官家的權力爭斗。
孟元靜默一陣,一面命人準備宵禁,一面托人查探消息。
他是高太后的人,孫女是趙煦后宮的美人。
皇宮歷來是天下的中心,風吹草動會影響太多人,陳皮剛離開孟府,開封府就悄悄流傳著各種各樣的謠言。
‘太皇太后即將大行,皇帝將要掌權了……’
‘太皇太后被皇帝軟禁,官家封鎖皇宮,以防太皇太后的人入宮救駕!’
‘太皇太后要廢帝,皇帝即將‘暴卒’,新帝據說是九殿下趙佖……’
‘太皇太后與皇帝正在對峙,很快皇宮就要血流成河了!’
……
陳皮聽得到,卻懶得理會,在政事堂見過呂大防,韓忠彥,蘇轍三相,以及開封府尹韓宗道,御史中丞馬嚴,領著他們進宮。
宮里的情況他們已經大致聽說,深夜入宮,五個人的表情各異,呂大防年介七十,老態龍鐘,臉上都是老年斑,雙眼浮腫,完全看不出表情。
韓忠彥有些急切,蘇轍則是焦躁,這兩人是剛剛拜相。
韓宗道與馬嚴則更忐忑,心神惴惴。
五個人被陳皮領著,直奔慈寧殿。
到了慈寧殿,太皇太后的寢宮,五個人就看到趙煦坐在高太后床前,手里拿著毛巾,給高太后擦著臉。
韓忠彥,蘇轍等人心神一驚,面色肅重。
倒是呂大防,不急不緩的上前,站到趙煦邊上,目光看向躺著的高太后。
韓忠彥,蘇轍等人也是這般,不安的看向病床上的高太后。
趙煦雙眼微微瞇起,心里有怒氣涌起。
他這個皇帝還真是空泛啊,這些人,就這樣,連對他抬個手,張個嘴口,出個聲都省了嗎?
他是空氣嗎?
片刻后,呂大防蒼老又淡定的聲音響起:“娘娘,多久能醒?”
周和連忙上前,道:“回呂相公的話,娘娘只是勞累過度,太醫說,情況好,明天就能醒來,再晚后天,肯定能醒。”
韓忠彥,蘇轍等人表情頓松,他們都是舊黨,高太后提拔上來的,要是高太后一病不起或者直接病逝,他們將群龍無首,前途渺茫。
呂大防佝僂著身子,一直看著高太后,等了一陣子后,瞥了眼趙煦,淡淡道:“宮里宮外的謠言,怎么處置?”
呂大防宦海多年,威望隆重,連高太后都敬重,何況是周和了。
周和悄悄看了眼趙煦,道:“目前,宮里已經封門,無大礙。宮外,官家已經傳旨步軍衙門都虞侯孟元,實施宵禁。”
呂大防作為宰執,自然知道孟元是趙煦后宮美人的爺爺,是老國丈。
呂大防緩緩轉身,看著趙煦一會兒,道:“官家,要做什么?”
呂大防這句話問的十分高明,趙煦要做什么?封堵流言,維持穩定嗎?還是說,要乘機搶班奪權了?
趙煦深深的看了眼這位宰相,知道他是不可能被收服、也不會轉向,沒理他,轉過身徑直看向御史中丞馬嚴,端坐著道:“御史臺。”
馬嚴可不是呂大防,沒勇氣跟趙煦玩文字游戲的‘質問’,連忙抬手道:“臣在。”
趙煦神色肅謹,盯著他沉聲道:“從現在開始,要是到早上,朕還聽到宮外謠言紛飛,更要是有人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奏章,朕要你的腦袋!”
趙煦話音一落,劉橫帶著一隊禁衛進來,重甲咔咔咔作響,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馬嚴急忙拜下,道:“臣遵旨。”
趙煦又看向開封府尹韓宗道,道:“開封府配合宵禁,要是有人亂來,直接拿下。明日要是有什么幺蛾子傳到朕耳朵里,你這個開封府尹也別干了,進大牢里頤養天年吧。”
開封府尹的地位非同一般,卻也不敢與趙煦硬頂,韓宗道看了眼呂大防三人,小心謹慎的道:“是,臣遵旨。”
韓忠彥,蘇轍對視一眼,都是皺起眉頭。
這樣一來,這位官家不止控制了皇宮,還控制了開封府!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呂大防,也唯有這位才能阻止。
周和表情也很不安,官家的動作,似乎……有些太多了!
呂大防蒼老的目光注視著趙煦,慢吞吞的道:“官家,過了。”
趙煦不理他,直接道:“祖母沒有醒來,想必三位相公也沒心思睡覺,陳皮,請三位相公在偏殿喝茶,休息。”
韓宗道,馬嚴悄悄對視一眼,心頭暗驚。
官家,這是要軟禁三位相公嗎?
太皇太后,還能醒過來嗎?
想到這里,兩人渾身冰冷,悄悄低下頭,縮起來。
不看不聽。
不等呂大防說話,蘇轍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大聲道:“陛下,娘娘昏迷不醒,宮內宮外流言蜚語,人心惶惶,您這個時候圈禁三相,是否太過于……不顧大局了?”
蘇轍原本的意思,大概是‘太過于不懂事了’。
蘇轍這質問的話音一落,這寢宮里頓時安靜下來。
陳皮目光不善,這蘇轍當眾教訓官家,著實無禮!
周和微躬著身,面色發緊。他可是知道,眼前這位官家,遠不是平時看的那么溫和如玉,從他不眨眼處死王登就能看得出來。
而韓宗道,馬嚴不敢參與,他們還不夠資格,也沒有那個膽子。
韓忠彥雖然眉頭皺了下,卻也沒有出聲,他下意識的認為蘇轍說得對。
呂大防無聲的抬起眼皮,站在趙煦邊上,如同一座山岳,靜靜的俯視著趙煦。
趙煦余光掃過,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神情不動,看著蘇轍道:“蘇卿家,朕問你,作為臣子,第一本分是什么?”
蘇轍直面趙煦,聲音鏗鏘有力,道:“是忠君。卻也有規勸君上過失之責。陛下可知當前局勢有多嚴重?太皇太后昏迷不醒,宮里晦澀難明,刀光劍影。宮外謠言四起,人心叵測。當下最重要的,是穩住,等太皇太后醒來,只要太皇太后醒來,一切陰霾,都會被驅散,歸本還源!”
宋朝的大臣,確實能夠直言犯諫,與皇帝針鋒相對,但那也要分什么事情!
趙煦心頭涌起怒火,這位蘇轍,蘇相公,心里倒是清楚明白,這眼里卻只有高太后,沒有他這個皇帝!
‘今天要是不壓下你,我還做什么皇帝!’
趙煦心里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