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十四年,三月中。
上谷,易縣。
上谷郡雖然是邊郡,卻非真正意義上的邊塞,胡人若想入寇,只能通過郡方面進攻,上谷郡北面巍峨連綿的太行山阻擋了胡人南下之路,面對連綿的群山,擅長輕騎突進的胡人無力撼動。
大業年間的上谷郡,早就不復開皇年間的光景了!
在那時,易縣雖說不上繁華,遠不如長安,洛陽,江都等大城市那般繁華,甚至連中原的一般城市也比不上,但是,作為出塞和胡人做生意的馬幫行商的中轉站,卻也帶著幾分盛世之象,每年總有那么一些日子格外地熱鬧,客棧酒肆皆人滿為患。
然而,這一切已然蕩然無存。
進入大業年間后,先是征集民夫修建大運河,這還罷了,后來楊廣的三征高麗則完全將這盛世之景粉碎得個一干二凈。
作為靠近東北邊境的上谷郡,征伐高麗的士卒和民夫自然大多由此而來,青壯年,甚至老不過六十,少不過十三的少年都打仗去了,境內自然百業凋零,民生不濟。
田地沒人耕種,土地自然不出莊稼,要想生存,人們只能拖家帶口,遠離家鄉,淪為流民,更多的人則散于深山大澤,變身為賊,這個世道就是如此,能供人們活下去的物資只有那么一點,需要的人卻那么多,要想活下去,只能搶奪了!
這個時候,就給了某些有野心的人一個機會。
先是當地豪強王須拔散盡家財,聚集鄉民起事,將易縣的隋朝官吏驅的驅走,然后打開糧倉,開倉放糧,收攏流民,不多久就聚了十萬之眾,王須拔自號漫天王,國號燕。
馬賊歷山飛魏刀兒同時率眾來投,與其一起投入王須拔帳下的還有他的義弟宋金剛。
王須拔,魏刀兒,宋金剛等人只是莽夫,手下也大多目不識丁的粗漢,由于手底下的人分外痛恨官府,故而,一抓到讀書士子,他們就會將其殺掉,就算那些讀書人不死,也會淪為奴隸,或成為戰場上的炮灰。
他們雖然有稱王稱霸的野心,卻沒有與之相符的力量。
起事之初,通過燒殺劫掠,他們的勢力很快就擴張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被裹挾其中,然而,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田地卻變得荒蕪。
只要手中有刀,就可以搶奪別人的東西,讓自己活下來,這遠比手握鋤頭要輕松,何況,就算你想手握鋤頭,自食其力,那些手里拿刀的家伙也不會同意,既然如此,何不自己拿刀?這樣的道理,就算目不識丁的農夫也明白。
然而,當所有的人都拿起刀來,卻沒有人拿鋤頭,到最后,什么都被搶光了,還能夠搶別的什么呢?
很快,王須拔等人就為大軍的生存感到了煩惱,十萬之眾,的確很驚人,一座小小的縣城,采用蟻附的戰術,很快就能攻下,然而,一座小小的縣城,又能供應不事生產的十萬之眾幾日的消耗呢?
然而,事到如今,他們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要想生存,唯有不停地搶!搶!搶!
直到搶無可搶為止!
于是,就有了王須拔親率大軍攻打郡,甄翟兒率軍通過狼鼠谷攻打太原之舉,然而,這些烏合之眾欺負一般的郡兵還可以,一旦面對堅城和隋王朝的大軍就無計可施了!
王須拔死在了郡的薊縣城下,甄翟兒的十萬之眾被李淵一舉擊潰,之后,魏刀兒接過了王須拔的位置。
為了盡量減緩大軍的消耗,魏刀兒部和宋金剛部主動分開,他率領本部南下深澤,活動于冀(今河北省..定縣,位安國縣西北)二州之間,宋金剛則率領本部人馬駐守易縣,盤踞上谷一帶。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曉了,魏刀兒被高暢所殺,宋金剛敗在了高暢手下,不但沒能打下河間郡,連容身的上谷郡都被高暢所奪去了,無奈之下,宋金剛只好率領殘部翻越太行山,前去雁門投靠劉武周。
現在,占據易縣的是高暢軍蘇定方部。
高暢擊敗宋金剛后,率領主力大軍回師樂壽,由蘇定方和顧子文率領本部一萬人馬進入上谷,將宋金剛趕走。
這一萬人中,有一部分是高暢軍的嫡系精銳,軍中的中低級軍官都是長河營的老兵,另一部分來自宋金剛的降兵,宋金剛的這批降兵也算精銳,他們的馬戰之術尤其出色,高暢排除一些老弱之后,就把三四千降卒安排在了蘇定方和顧子文軍中,同時將繳獲的幾千戰馬也交給了那兩人,讓他們組建起了兩只精騎。
之所以沒有將那幾千匹戰馬留在中軍,而是給了那兩人的原因非常簡單,一是為了那兩人能更好地完成驅趕宋金剛的任務,必定騎兵的行動速度
一些,特別是在地勢平緩的平原上,另一個原因是高自己兵出河間北上攻打幽州之際,蘇定方和顧子文能率領輕騎出上谷,從側翼給幽州羅藝重重一擊。
然而,羅藝不愧長期在邊塞與胡人交戰,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將軍,他遠沒有魏刀兒等人那般愚蠢,久經戰事的他一眼就看破了高暢的戰略布局。
打仗就像下棋一樣,一方面盡可能地擺好自己的陣勢,另一方面就是要盡可能地破壞對方的陣勢。
面對高暢布下的這個局,羅藝早就有了破解之道。
作為高暢的對手,羅藝也頗為佩服高暢,他曾經就高暢的過往做過一番深入的研究,面對這樣的敵人,他頗為興奮,那是一種將遇良才,棋逢對手般的興奮!
高暢布下的這個局雖然簡單,然而卻很難破解。
首先,占據河間,清河,博陵,平原,信都,上谷等地的高暢比起他的勢力來要強大了許多,如今的他雖然占據了郡,北平等地,然而,這些貧瘠之地,地廣人稀,供養不了多少軍隊,若非他掌握著楊廣征伐高麗時留下的幾個糧庫和軍械庫,根本負擔不起自己那直屬五千虎賁鐵騎的供給,而那五千虎賁則是他起家的根本和可以依仗的唯一王牌。
高暢兵多將廣,自然可以穩扎穩打地兵分兩路,一方面集重兵將自己困在薊縣,另一方面則以輕騎橫掃自己的后方,孤城不可守,這是兵書上的至理名言,若真是如此,城破之日指日可待。
羅藝之所以自信自己能夠破解高暢的這個局,那是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前段時間,有信使前來幽州,那是一個大家族的使者,他代表那個大家族來招攬羅藝,羅藝考慮再三,沒有答應那個大家族的招攬,只是說自己需要時間考慮,不過,雖然羅藝沒有答應投入那個大家族麾下,卻沒有妨礙他們結成合作關系,這個合作針對的敵人就是雄踞河間對幽州虎視眈眈的高暢。
高暢給羅藝布下了一個局,那個大家族和羅藝聯手,給高暢布下的則是一個更大的局,通曉整個行動計劃的羅藝堅信,高暢敗亡的命運已然注定。
在這個局中,羅藝的任務非常簡單,那就是他要緊緊拖住高暢的大軍,讓其進退兩難,最終,只能如甕中之鱉,被一干人等手到擒來。
怎樣才能拖住高暢的大軍呢?
首先,必須將高暢軍引出來,而幽州則是一個巨大的餌。
羅藝知道高暢必定要攻打幽州,以高暢的能力和野心,他的目光絕不僅僅放在河北一地,整個天下都是他的視線所在,而要想奪取天下,他首先要解決的當然是自己這個心腹之患,背后的芒刺,在出兵南下之前,他是不會坐視自己在背后扯他的后腿的。
所以,除非自己投降,否則高暢和自己之間必定兵戈相見。
羅藝會投降高暢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高暢雖然是高潁公的孫子,然而高潁公在楊廣登位之前站錯了位置,他支持的是自己的女婿楊勇,所以,楊廣登基之后,找了個名頭,將其滿門抄斬,如今,高潁的勢力早就蕩然無存,無法給高暢更多的幫助。
縱觀天下大勢,羅藝不認為高暢能夠奪取天下。
高暢雖然有能力,然而,在羅藝看來,他的政略有個最大的問題,他不應該創辦邪教,自認為是神君轉世,他這樣做,將儒家圣人置于何地?并且,他的政策傷害了大量的世家大族的利益,羅藝雖然沒有什么學問,也知道站在世家大族對立面的后果,這個天下,實際的掌控者就是那些人??!
從漢以來就是如此,幾百年了,羅藝不相信高暢能憑一己之力改變這樣的態勢。
所以,他堅定不移地站在高暢的對立面,他堅信自己的這個敵人注定是個失敗者,而現在,各種各樣的跡象都在證實這一點。
話又說回來了,既然高暢要攻打幽州,并且時間可能是在春耕之后,羅藝雖然希望高暢來攻打自己,但是,這并不表示他愿意將戰爭的主動權拱手相讓。
為了打亂高暢的部署,他決定先采取行動,將高暢的主力從河間引出來,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將行動的第一個目標放在了一個地方,那就是.
上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