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啟奏的大臣從來都是兢兢業業地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朝堂上也并不會隨意發表看法,但只要他提出來的意見,先皇都會很認真地思考。
這位老臣在當初自己和蜀王針鋒相對的時候,就沒有表現出偏向任何一方的意向,他只為了天下眾生,不管是誰做了皇上,那都不是他應該操心的。
“蕭將軍驍勇善戰,馬騰如此奸猾之輩都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將之殲滅,可謂麗朝開國以來難得一見的勇將,今次阿羌族使者使計想要埋伏我朝大軍,也曾明示希望蕭將軍前去,說明阿羌族對蕭將軍很是忌憚,蕭將軍的能力不容置疑。”
老臣的話擲地有聲,他也并非兀自抬高蕭戈的威名,只是就事論事,有這么一位大將放著不用,將會是麗朝的損失,是被圍困的麗朝大軍的損失。
老臣的話說完之后,朝堂維持著寧靜,不少人想要說什么,卻閉上了嘴巴,皇上知道,讓蕭戈去,是最能夠讓麗朝擺脫困境的方法,只是,離上次出兵征討馬騰殘軍時日并不長,再加上蕭夫人正懷著身子……
皇上很長時間沒有發表意見,許多人的目光都偷偷地掃到蕭戈的身上,他仍舊是站得筆直的樣子,英氣的面龐,眉宇間隱含凌厲。
“臣,愿意前往。”蕭戈知道皇上在顧慮什么,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將身懷六甲的素年一個人留在京城,去到危險重重的邊關。
可是,正如同素年沒辦法放著病人不管一樣,他也沒辦法見到麗朝的將士枉死,他是麗朝的將軍,在這個位置上一天,他的肩上都擔負著守衛麗朝百姓的職責,這不是矯情的正義,而是責任感。
皇上看著堂下單膝跪地請纓的蕭戈。心里頭有些堵,他跟蕭戈認識已經有十數年了,想當年,蕭戈的父親異軍突起。受到先皇的重用與信任,蕭戈便進宮跟還沒有被立為太子的他認識了。
性格相仿,愛好一致,人終其一生能碰到多少真正肯為自己兩肋插刀的摯友?皇上有時候都會感嘆自己的幸運,他雖然成為了麗朝天子,高處不勝寒,卻并沒有失去能夠理解自己的好友,這是多么令人高興的事情。
蕭戈曾經跟自己提過,等到麗朝的局勢安穩下來,他就會帶著沈素年離開京城。找一個平靜的小城市安頓下來,悠閑自在的過他的清凈小日子。
聽到他說的時候,皇上心里是有些遺憾的,可是,蕭戈為了他可謂鞠躬盡瘁。皇上想要挽留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那就這樣吧,就讓他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吧,丞相的勢力,只要將丞相制住,其他的不足為懼,只要再過段時日。蕭戈就可以過上他希望的清凈日子。
可是沒想到,又需要他出征了。
皇上在太子的時候親征過一次,為了鼓舞麗朝軍隊的士氣,他只是遠遠的出現在軍營的后方,從戰場前鋒被風吹過來的血腥和吶喊,都將他的人洗禮了一番。以至于回到京城,被先皇稱贊心性更堅毅了。
而蕭戈不是,他不能一直縮在后方調兵遣將,他在有需要的時候,是要出現在陣營前方的。這種危險可想而知,出征意味著什么,他一定更加地清楚。
“請皇上準許。”蕭戈依舊單膝跪在那里,雖然低著頭,整個脊背卻是筆直的,從頸部到腰部的線條,是一個流暢美麗的弧線。
皇上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準奏。”
朝堂上又出現了細細碎碎的聲音,蕭戈起身,又退到一旁,似乎那些聲音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蕭家在京城,并沒有來得及跟別的權貴之家攀親戚,蕭家是從蕭戈的父親才開始扎根京城的,除了蕭戈,蕭家還有兩個女兒,是白語蓉設計了蕭然所生,年歲雖然比蕭戈要小,卻在他娶妻之前出閣。
兩個女兒在蕭然的看顧下,嫁的也只是尋常人家,也因從小瞧見了白語蓉在蕭家的地位,跟她的關系并不親近。
蕭戈又娶了沈素年這個完全沒有助力的媳婦,在京城,蕭家幾乎就是孤立的,蕭家的興衰,只取決于皇上的態度,蕭戈就是個孤臣,沒有其余的結交,這對蕭家來說,并不好。
之前這些心思活絡的大臣們擅自揣測皇上的心意,集體彈劾蕭戈,也就是因為蕭家沒有別的牽連,他們才敢如此。
這會兒朝堂上明顯有人有反對意見,剛想站出來啟奏,抬眼就看到了皇上的眼神,這是真正天子的眼神,不怒自威,冷冷的仿佛能看穿一切,“麗朝大軍等待援軍迫在眉睫,蕭將軍身先士卒,鞠躬盡瘁,愿意帶兵支援,愛卿們若是覺得自己較之蕭將軍更能勝任便啟奏,若是不能,延誤了軍情,朕一定嚴加發落!”
底下沒人吱聲了,他們在朝堂上打打嘴仗還可以,讓他們真的打仗去,那還是直接殺了他們來的比較痛快。
于是,皇上下旨,令蕭戈帶援軍立刻出征,去支援被圍困的麗朝大軍,即日啟程。
退朝后,皇上將蕭戈留下來,將使喚的人都遣了出去,“你放心,你的夫人朕會幫你照看,切忌不要涉險。”
“謝皇上,丞相那里還請皇上多盯著些,臣妻的徒弟如今尚在丞相府,臣妻甚是擔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心底有沒有把握?”
“……,說實話,有點懸,阿羌族常年與世無爭,這次為什么會突然針對麗朝,臣心里并未找到緣由,出兵就算將戰勝了阿羌族,仍舊會存在隱患,所以當務之急,必須派人調查原因,阿羌族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設計麗朝的軍隊,此間必然有什么原因。”
皇上看到蕭戈板著個臉,一本正經地跟他分析,長嘆了一口氣,“不管如何,小心為上,你夫人那里……,打個招呼的時間還是能夠給你留下的。”
蕭戈謝恩,退出去的時候又停住了,“皇上,請容臣放肆,如果臣回不來的話,請您千萬念在臣跟您這么多年的交情上,垂憐臣的妻子,保她一世平安喜樂,富足安康。”
蕭戈的面容皇上有些看不真切,光線明明暗暗的,可皇上卻能描繪出他臉上的認真與虔誠。
三次出征,蕭戈這番話跟他說了三次,每一次,皇上都會從蕭戈的語氣中,聽出讓人為之震驚的氣勢,他是認真的。
蕭戈每一次,都是認真地向皇上托付素年,他很想能伴在素年身邊長長久久,但有時候,容不得他做選擇,所以蕭戈要為素年做好最完備的打算,就算自己不在了,她也能安安然然地過完以后的日子。
“我答應你。”
皇上同樣嚴肅地回答,沒有用“朕”,而是“我”,以蕭戈摯友的身份,答應了他。
蕭戈這才露出了些微笑容,慢慢地離開。
雖然圣旨里說了要即日啟程,但蕭戈還是回去了蕭府,他走到院子的時候,正巧看到素年站在院子中間,慢慢地舒展著身子。
聽素年說,這是一種能幫助她以后生產,也能讓孩子更加聰明的動作,蕭戈起初看到驚得一身冷汗,急忙找了莫子騫來給她診脈,確定無礙之后才松了一口氣。
素年身旁有一棵芙蓉樹,枝葉將陽光切割成細碎的光影,灑在素年的周身,她還是喜歡穿著素凈的衣服,淺淺的月牙白,襯得肌膚勝雪,從背后看,幾乎看不出她的腰身有任何改變,烏發在身后隨意散著,在院子里,她總是這樣閑散,說是發髻勒得頭會疼。
平舉,前伸,素年動作輕緩,微微側著的面龐恬靜淡然,嘴角下意識得有些微揚,眼神寧靜沉著。
阿蓮伺候在一旁,不經意瞧見了蕭戈的身影,忙出聲提示素年,并將手里的汗巾送過去。
素年停下動作,有些疑惑地看向院門口,一邊將汗巾拿過去,輕輕按了按額上的細汗:“今日怎么這么早回來?”
“……想你了。”蕭戈也不知怎么的,從前也沒發覺自己是個肉麻兮兮的人,對著素年,什么膩歪的話似乎都能隨口說出來。
阿蓮小丫頭一怔,悄悄地往后退,然后撒丫子跑走,順便將院子里的其余人等都招呼走,將這塊地方留給素年和蕭戈獨處。
素年走過去,拉著蕭戈坐下來,眼睛賊亮賊亮,“快來給我說說,我哪兒就那么討喜了。”
“……”,蕭戈坐下,好笑的看著她,“難道我說得不夠多?”
“不夠不夠的,眉煙說了,懷著身子可是兩個人了,要聽到的贊美也要兩份才行,這樣才會身心愉悅,生出個愛笑的孩子。”
素年說得一本正經,煞有其事的樣子讓蕭戈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先留著,等我回來,慢慢說給你聽,好不好?”
素年一愣,臉上嬌俏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墨宋那兒出事了?”
蕭戈點了點頭,輕聲將事情說給她聽,說完以后,便靜靜地等著素年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