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樂的傷讓軍中的大夫瞧過了,都說是沒事兒,好生養著很快會恢復的,也已經給妥善處理了,沈薇就守在沈樂的邊上不肯離開,眼睛哭得跟兩只饅頭一樣。
營帳門口站著的衛兵在看到小兵的身影時,手里的刀就舉了起來,他從腰間接下一塊墨宋的令牌,然后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里面沈樂正低聲安慰著沈薇,他的傷口看著可怕,其實并不嚴重,他是一心求死的,所以一點都沒有控制力道,卻沒想到還是被救了下來。
沈薇發現沈樂的眼神挪到了自己的身后,表情立刻變了樣,不禁轉過頭去,等看到來人的臉,她的呼吸陡然抽搐了起來,轉身就好像護崽的母雞一樣張開手,將沈樂護在身后。
小兵見狀在心里撇了撇嘴,心想他有那么恐怖嗎?她弟弟脖子上的那一刀又不是自己砍上去的,要說起來,自己還算是沈樂的救命恩人呢。
沈薇嚴正以待地死死盯著小兵,擺出一副他敢上前就要和他拼命的架勢,小兵也不走近,免得他們情緒激動,再影響到傷口愈合,他就真的可以提前跟將軍預支盤纏了。
“沖動,誰也沒說要你們的命,急吼吼地拿刀抹脖子干什么呢?”小兵在不遠處一張凳子上坐下來。
沈薇絲毫不放松,屏著呼吸看著他,沈樂卻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你來這里是為了想讓我們去勸蕭戈大人。你就請回吧,要殺要打悉聽尊便,我們雖然年歲小。卻也不會因此求饒,你就死了這個心吧。”
沈樂說得十分平靜,一點兒也不激動和勉強,一個還不足十歲的孩子能如此淡定鎮靜,小兵心里有些驚嘆。
“你們做的已經很好了,剩下的事情并不需要你們操心,老老實實地待在這里就行。”
“這不可能。我們在這里一日,蕭戈將軍就會因此煩心一日。除非你將我們鎖起來,人要是一心尋死,多得是法子。”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才多大一點兒啊。動不動就說死晦不晦氣?你想死,我可還不想呢!”
小兵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大步地走到沈樂床邊,無視沈薇激烈的反應硬是扛著她的拖拽捶打擠了過去,嘴巴幾乎湊到沈樂的臉上,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然后又迅速站起來。
“我知道你們受過蕭戈和他夫人的恩惠,如何報恩,就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了。”
小兵說完往后退了兩步。齜牙咧嘴地看著沈薇手里舉著的“兇器”,小丫頭脾氣太壞,用手錘不動就用工具啊!?那個藥碗那么沉。會出人命的!
沈薇卻是已經不管不顧了,剛剛看到這人離弟弟那么近,她的心跳都停止了,生怕他從哪兒抽出個什么利器傷到沈樂,這會兒神經緊繃成這樣,她也顧不得別的。只想上去跟他同歸于盡才好。
“姐……”沈樂的聲音喚回了沈薇的一些神智,她扔下碗就跑到沈樂的身邊。“你怎么樣?沒事兒吧?你放心,有姐姐在呢,姐姐跟他拼了!”
將沈樂一個人留在蕭府,是沈薇心中永遠的痛,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可能無法從這個陰影里走出來了,看到沈樂遍體鱗傷被救出來,來到自己面前的模樣,沈薇真的無法原諒自己,為什么要讓沈樂一個人承受這些。
所以沈薇決定,她不會再讓沈樂嘗到那些痛楚,自己會保護他的,不惜一切代價。
沈薇的眼睛里有著瘋狂的神色,沈樂趕緊抓住她的手,“姐,我沒事兒,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嗎?沒事兒的,對了我之前看你在縫制一雙鞋子,是給我的嗎?我的鞋正好快要壞掉了。”
沈薇茫然地看著沈樂,弟弟正跟她微笑著,是從小到大都一模一樣的笑容,乖巧聽話,又可靠安心……
小兵摸了摸鼻子,看了沈樂一眼,這個半大的孩子也正看著自己,他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這種事情理應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沒見到袁大人和葉大人都跟墨宋將軍鬧了那么兇嗎?可是剛剛,他卻不得不將實情透露出一絲絲給沈樂知道。
否則的話,他真的能因為不想拖累蕭戈而自盡,不管用多么慘烈的方法。
現在的孩子都這么有出息了嗎?小兵撇了撇嘴,感覺有些惆悵啊……
“蕭戈!來來來,我正好備了些酒水,一個人自斟自飲實在無趣,可巧給你趕上了。”
邢韋羅看到蕭戈走進了他的營帳,臉上是抑制不住地歡喜,可算讓他等到了,于是便用熱情掩飾過去,親自起身上前將蕭戈迎進來。
跟邢韋羅臉上的笑容相比,蕭戈有些沉默地怕人,這跟他平日里的感覺也不一樣,十分反常。
邢韋羅就跟沒注意到一樣,拉著蕭戈坐下來,給他擺上了酒碗筷箸,“說起來,我們還沒有對飲過呢,老夫之前就聽聞你酒量了得,今日可是要見識見識。”
帶著清冽酒香的液體注入碗中,清澈透明,光影流動,蕭戈也沒什么話,沉默著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有酒液溢出,順著他剛毅的下巴流下來。
邢韋羅給蕭戈的酒碗又滿上,看著他一言不發地再次喝掉,“好酒量。”
蕭戈將碗放下,邢韋羅又給他倒滿了,而這一次,蕭戈并沒有繼續一飲而盡,只是定定地盯著酒碗里透明的液體發愣。
邢韋羅不吭聲,他知道蕭戈回來找自己,心里必定已經有了決斷,誰處在蕭戈這個位置,都會動搖。
他的家人跟隨著他流離失所,嬌妻稚兒不能得到安定的居所,在這條件簡陋的軍營中度日,邢韋羅聽說了,蕭戈的兒子現在還在吃著藥,甚至有一次邢韋羅親眼看見他們的營帳開著,蕭戈正在勸平哥兒喝藥,陪著他哄著,自己喝一口,平哥兒才肯也喝一口。
應該是心疼的吧?像蕭戈這樣的男子,卻要讓他的妻兒吃這種苦,對他來說,定然是壓抑無比的。
邢韋羅之前還在擔心皇上會不會做到這種程度,畢竟蕭戈是個功臣,大大的功臣,可他低估了掌權者對權利的執著,作為麗朝的天子,皇上已經不再是當初跟蕭戈情同手足的太子,他是麗朝最尊貴的存在,沒有人,能夠觸犯到他的權威。
所以對蕭戈,皇上能用蕭戈最不愿意見到的手段,用他認識的、親密的人作為威脅,單單是墨宋三人的出現,想必蕭戈就已經被傷害到了。
接著沈薇沈樂的出現,蕭戈今日會來到自己這里,邢韋羅一早便算到了,他心里甚至是感激的,感激皇上能如此決絕,將蕭戈往自己這里推過來。
“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皇上了。”
蕭戈忽然開口,沉悶著聲音,嗡嗡地有些讓人聽不清。
他也沒打算說給誰聽,只低著頭看著面前的酒碗,“我記得每一件事,記得他跟我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他會是最好的皇帝,他做到了,麗朝越來越好,可是我,卻沒辦法讓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安定的生活。”
蕭戈的喉嚨動了動,端起碗再次將酒喝下,眼睛里竟然出現了紅色,不知道是酒勁上來了,還是情緒過于激動。
邢韋羅繼續給他倒滿,做一個安靜的聽眾。
“我這一輩子,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情,一件都沒有,卻要落得如今這個地步,是不是麗朝的安危,就需要用我的一切去交換?需要我,蕭戈,我的妻兒我的全家,作為麗朝的安定的代價?!”
蕭戈抬起眼,抿著嘴唇,眼睛里充滿了奇異的光彩,有著茫然,也帶著狠戾。
“當然不,麗朝的安定,并不需要犧牲任何人,尤其是你這個已經為了麗朝做了如此大貢獻的人。”
邢韋羅斬釘截鐵地回答,面色都不動一下,“如今的麗朝就是安定了?錯!明明可以更加的繁榮昌盛,明明可以更加的國富民強,卻只是維持著太平盛世的假象,我都為麗朝心痛!”
“麗朝連它的功臣都沒辦法保護,還能稱為安定?絕對不能!”邢韋羅也有些激動起來,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
“麗朝需要救治,它太弱了,統治了它的人也太弱了,不知道珍惜保護了它的人,而是趕盡殺絕,鏟除一切他覺得可能會出現的危險,等到麗朝真正處于危機的時候,該怎么辦?痛哭流涕去后悔當初不該下狠手?蕭戈你能接受嗎?”
“若是我的話,是斷斷不能接受的!憑什么?用得到的時候就百般重用,什么地方危險讓你去什么地方,帶兵殺敵沖鋒陷陣,屢屢陷入生死邊緣,冒著和家人生離死別的痛苦一次又一次艱難地取得勝利,而一旦用不到了,就能將你徹底拋棄掉。”
“你真的能接受嗎?”
邢韋羅的眼睛落在蕭戈放在桌上的右手,此刻它正緊握著,然而從握緊的拳頭下面,開始有紅色的印記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