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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早晨天氣晴朗,人們正往城里的街道上灑水,我們三個在一家咖啡館里吃了早飯。巴約訥是一座非常美麗、干凈的西班牙小城,坐落在一條大河河畔。這里一大清晨橫跨大河的橋上就熱浪逼人了。我們走上大橋,圍著城市轉了一圈。

我根本不知道邁克能不能按時將在蘇格蘭買的釣竿帶過來,因此我們到處尋找漁具商店。最后比爾在一家紡織品店的樓上找到了一根,然而賣漁具的人此時并未在店中,我們只好等待他回來。后來店主回來了,我們只花了很少的錢就買到了一根相當好的釣竿,還買了兩張抄網。

我們又走上街頭,參觀大教堂。科恩說,它是某種風格教堂的杰出代表,我不記得是什么風格了。這是一座非常講究的教堂,就像西班牙教堂那樣別致而又昏暗。我們走出大教堂,一直向前走,經過一座古老的城堡,而后來到當地的旅游行業工會辦事處,據說那里就是公交車總站。在那里有個人告訴我們七月一日才開始通車。我們先在旅游辦事處詢問了租車去潘普洛納所需的花費,然后在市劇院拐角的一個大車庫里,花四百法郎雇了一輛汽車。我們跟汽車司機說好了,讓他四十分鐘后到旅館來接我們。然后我們回到廣場上吃早飯的那家咖啡館,喝了杯啤酒。天氣雖然很熱,但城里彌漫著清晨涼爽、清新的氣息。坐在咖啡館里,真是心情舒暢。陣陣微風吹過,你可以感受到海風的氣息。許多鴿子在廣場上信步行走,廣場上的房子屋頂是黃色的,像是被太陽烤焦了一般。我有些不舍得離開咖啡館。但是我們還得去旅館取行李、算賬。隨后我們付了啤酒錢(我們扔硬幣賭了下,結果好像是科恩付的錢),然后快步走到旅館。我和比爾各自付了十六法郎,外加百分之十的小費。我們叮囑服務員將行李提下樓,然后就先到樓下等羅伯特·科恩。等待期間,我突然發現鑲木地板上有一只蟑螂,這家伙至少有三英寸長。我指給比爾看,然后一腳踩了上去。我們猜想它應該是剛剛從花園里爬進來的,因為這家旅館確實非常干凈。

科恩終于下樓了,我們一起走出旅館,來到雇的那輛車前。這是一輛有篷的大汽車,司機穿著一件藍領、藍袖口的白色防塵衣。我們讓他放下車的后篷。他放好行李,我們就上車出發,沿著大街出了城。我們經過幾處景色優美的花園,回頭望了望市區,然后駛上郁郁蔥蔥、崎嶇不平的田野。公路是傾斜向上的,我們始終在向上爬行。一路上,我們看見許許多多趕著家畜或牛車的巴斯克人,還有屋頂很低但很精致的農舍,農舍的墻壁全被粉刷成白色。在巴斯克人居住的這個地區,土地看起來蔥郁而肥沃,房屋和村莊看起來很富有、整潔。每個村莊都有一個回力球場。有的球場上,孩子們正頂著烈日開心地玩耍。教堂墻上掛著牌子,上面寫著禁止往墻上擊球的字樣。村莊里的房頂上都覆蓋著紅瓦。公路開始拐彎了,向山上爬升,我們的汽車緊靠著山坡行駛,下面是河谷,幾座小山背向大海向遠處伸展著。這里離海邊太遠了,所以你根本看不見海,只能看見一座又一座山,由此得知大海所在的方位。

我們跨過了西班牙的邊境線。這里有一條小溪和一座橋,一側是頭戴拿破侖式漆皮三角帽、背扛短槍的西班牙哨兵,另一側是頭戴平頂軍帽、蓄著小胡子的肥胖的法國哨兵。他們只是把我們裝護照的旅行包打開,把我們的護照拿進哨所檢查。在警戒線兩邊,各有一家商店和一家小客棧。司機不得不下車,走進哨所去填寫幾張與汽車有關的登記表。我們便趁機下車,去小溪邊看看那里有沒有鱒魚。比爾試著用西班牙語和一位哨兵交談,但是他說得不是很好,交談很不順利。羅伯特·科恩用手指著小溪問哨兵里面有沒有鱒魚,哨兵說有,但是不多。我問他有沒有釣過魚,他說沒有釣過,并說他對釣魚不感興趣。

就在這時,一個老頭兒闊步走到橋頭。他的衣服好像是用麻袋縫制的,長長的頭發和胡子像是被陽光曬傷了一樣發黃。他手里拿著一根長棍,背上背著一只捆綁著四條腿的、耷拉著腦袋的小山羊。

哨兵揮動佩刀叫住了他,老頭兒轉過身來,什么也沒說,然后回過身去順著白色的大路進了西班牙境內。

“這老頭兒是怎么回事?”我問。

“他肯定沒有護照。”

我遞給哨兵一支煙。他接過煙,道了謝。

“那他怎么辦呢?”我問。

哨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哼,他可以蹚水過河。”

“你們這里走私的人很多嗎?”

“嗯,”他說,“經常有人越境。”

司機出來了,他邊走邊把證件折好,放進上衣里面的口袋中。我們全都上了車,汽車駛上了塵土飛揚的白色大道,進入西班牙。起初,景色一如往常。后來,我們沿著大道繞著小山包盤旋而上,道路蜿蜒曲折,我們這才到了真正的西班牙。這里有綿延不斷的褐色山脈,一些山的山坡上生長著一些松樹和幾片山毛櫸林。道路沿著隘口頂部向前延伸,然后開始下降。有兩頭毛驢躺在路中間打瞌睡。司機不得不鳴喇叭,降低車速,從路邊繞過去,以免撞到它們。我們出了山區,穿過一片橡樹林,一群白色的牛正在林中吃草。橡樹林的下方有成片的草原和幾條清澈的溪流。我們穿過一條小溪,穿過一個幽暗的小村莊,再次盤山而上。我們不斷向上攀升,又翻過了一個山脊隘口,然后順著山勢拐彎。道路向右方下降,我們便看見了伸向南方的另一系列全新的山脈面貌,這些山全部呈褐色,好像被烈日烤焦了一般,造型奇特,蔚為奇觀。

不一會兒,我們駛出山區,來到公路上。公路兩旁綠樹成蔭,有一條小溪和幾片成熟的農田。筆直而又泛白的大道向前方延伸,再往遠一些,地勢稍稍抬升。公路左側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座古堡,一群建筑物緊緊地圍繞在古堡周圍,一片莊稼長勢正好,隨風起伏,延伸到古堡的城墻邊。我坐在前面,和司機并排坐在一起,環顧四周。羅伯特·科恩已經睡著了,比爾望著我,點了點頭。接著,我們駛過一片開闊的平原,一條閃耀著太陽光輝的大河從樹林中間奔流而出,潘普洛納高地在遠方的平原上緩緩升起。你可以看見城墻、褐色的大教堂以及其他教堂不連貫的輪廓。高地后面是綿延不斷的山,目之所及都是山,白色的公路向前伸展,穿過平原直奔潘普洛納城。

我們駛進了坐落在高地另一側的城市。兩側綠樹成蔭的公路高低不平,陡然上升,在穿過人們建在古老城墻外面的建筑群后又開始下降。我們經過斗牛場,那是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在陽光下顯得非常牢固。之后我們沿著一條小巷駛進大廣場,停在了蒙托亞旅館門前。

司機幫我們卸下行李。一群小孩跑來圍觀我們的汽車。廣場上很熱,樹木蔥翠,一些旗幟懸掛在旗桿上,一圈拱廊圍住了整個廣場,在拱廊下的陰涼處遮陽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蒙托亞非常高興見到我們,他同我們一一握手,給我們安排了窗戶朝向廣場的好房間。然后我們開始洗漱,拾掇干凈之后,下樓到餐廳吃午飯。司機也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就餐。飯后,我們付了他車費,他就起程返回巴約訥了。

蒙托亞旅館有兩個餐廳。其中一個在二樓,可以

俯瞰廣場。另一個比廣場的平面低一層,有扇門通向后街。清晨公牛群穿街走巷跑向斗牛場的時候,就會途經這里。地下餐廳一直很陰涼,我們在那里飽餐了一頓。在西班牙吃的第一頓飯往往使人震驚,有開胃冷盤、一道雞蛋做的菜、兩道肉菜、幾種蔬菜、涼拌生菜,還有點心和水果。要吃下這些菜肴,就必須多喝酒佐餐。羅伯特·科恩想說不用再上肉菜了,可是我們沒有給他翻譯,所以女侍者給他換了另一道菜,我猜那是一盤冷肉。科恩自從在巴約訥跟我們會合以來一直相當緊張。因為他不清楚我們是否知道勃萊特曾與他一起待在圣塞瓦斯蒂安,這件事使讓他很尷尬。

“哦,”我說,“勃萊特和邁克今晚該到了。”

“我覺得他們不一定能來。”科恩說。

“為什么不來呢?”比爾說,“他們當然會來的。”

“他們老是遲到。”我說。

“我想他們來不了了。”羅伯特·科恩說。

他說話時總帶著一種比別人高明的神情,這可把我們倆惹怒了。

“我敢和你賭五十比塞塔,他們今晚到。”比爾說。他一生氣就想打賭,因此他常常愚蠢地下注。

“我同意。”科恩說,“好。你記住,杰克。五十比塞塔。”

“我自己當然會記住的。”比爾說。

我見他生氣了,就想安撫一下他。“他們一定會來的,”我說,“但是不一定在今天晚上來。”

“你要反悔嗎?”科恩問。

“不。為什么反悔呢?如果你愿意,那就賭一百比塞塔。”

“好的。我贊成。”

“夠了。”我說,“再繼續下來,你們就得要我做中人,讓我來抽頭了。”

“我很滿意。”科恩說著,笑了。

“反正只要打橋牌,你就可能把錢贏回去。”

“你還沒有贏到手呢。”比爾說。

我們出了門,繞過拱廊,去伊魯涅咖啡館喝咖啡。科恩說他要去刮胡子。

“你說,”比爾對我說,“這次打賭,我有希望贏嗎?”

“你的運氣不好。他們無論去哪兒,從來沒有準時到過。如果他們的錢沒有匯到,他們今晚肯定到不了。”

“當時我一開口,就有些后悔了。但是我不得不跟他較勁。我看他是對的,可他是從哪里知道這些內情呢?邁克和勃萊特已經跟我們約好了要一起到這里來。”

這時,我看見科恩正穿過廣場走過來。

“瞧,他來了。”

“噢,讓他別那么有優越感,得改改猶太人的習氣。”

“理發店關門了,”科恩說,“要到四點才開門營業。”

我們在“伊魯涅”喝著咖啡,坐在舒適的柳條椅里,從涼爽的拱廊下面朝大廣場上望去。過了一會兒,比爾回去寫信,科恩去了理發店。但理發店還沒有開門,所以他決定先回旅館洗個澡。我依然在咖啡館門前坐著,后來去城里轉了轉。天氣很熱,我一直在街道陰涼的一側走,穿過市場,悠然地重新游覽了這座城市。后來我趕到市政廳,找到了每年給我預訂斗牛門票的那位老人。他已經收到了我從巴黎寄來的票款,續訂好了門票,所以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他是檔案保管員,這座城市的全部檔案都放在他的辦公室里,歸他管理。這些與這段故事無關。但不管怎么說,他的辦公室有一扇綠粗呢包的門和一扇大木門。我走出他的辦公室時,留他一個人坐在排滿四壁的檔案之間。我關上這兩道門,正走出大樓準備上街的時候,看門人攔住了我,給我刷掉外衣上的塵土。

“您一定是坐過汽車了。”他說。

衣服領子后面和兩肩上都沾滿了一層塵土。

“我是從巴約訥來的。”

“哎呀,”他說,“我從你這身塵土就看出你坐過汽車了。”

于是,我給了他兩個銅幣作為小費。

我沿著大街走到盡頭看見了那座大教堂,就向它走去。當我第一次看見這座大教堂時,覺得它的外表很難看,現在我卻很喜歡它。我走進了大教堂。里面陰冷而昏暗,幾根柱子高聳著。有人正在做禱告,教堂里散發著香火味,幾扇彩繪玻璃窗非常精美。我跪下來開始祈禱,為我所能想到的每一個人祈禱,為勃萊特、邁克、比爾、羅伯特·科恩和我自己祈禱,為所有的斗牛士祈禱,尤其是單獨為我喜愛的斗牛士們祈禱。然后,我又為自己祈禱,這時我發覺自己有些昏昏欲睡,所以我就祈禱這幾場斗牛比賽會很精彩,這次節慶會很成功,還祈禱我們能釣到魚。我正琢磨著是否還有其他事需要祈禱的時候,想起了我還需要點錢,所以我祈禱自己能賺一大筆錢,接著開始想怎樣賺錢,一想到賺錢的事,我就想到了伯爵,想到不知道他現在哪里。遺憾的是,自從那天晚上在蒙馬特爾一別,就再沒有見過他。我還想起勃萊特告訴我的一些有關他的滑稽的事。這其間,我一直跪在木凳上,并把額頭靠在前面木凳的靠背上,想自己祈禱的事。這會兒不禁感到有點羞愧,也為自己是一個糟糕的天主教徒而懊悔,但是意識到這些也沒用。我自己也無能為力,至少此時是如此,或許永遠如此。不過,無論怎樣,天主教是一個偉大的宗教,但愿我有虔敬之心,這次也許沒有,或許下次來時我會有的。然后,我來到烈日下,站在大教堂的臺階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依然有些濕漉漉的,我感到它們在太陽下被曬干了。在火辣辣的陽光下,我沿著一些建筑物的陰影走過廣場,順著小巷走回旅館。

吃晚飯時,我們發現羅伯特·科恩已經洗過澡,而且刮過胡子,理了發,洗了頭,并且頭發上還擦了點油脂之類的東西,以免頭發翹著。他很緊張,我不想去安撫他。從圣塞瓦斯蒂安來的火車九點到達,如果勃萊特和邁克來,他們應該是坐這一趟車。還差二十分鐘到九點的時候,我們的晚飯還沒有吃到一半,羅伯特·科恩就從飯桌邊上站起來,說他要去車站。我就說要陪他一起去,這樣做只是為了戲弄他。比爾說,要他離開飯桌可得要他的命。我說馬上就回來。

我們走到了車站。看到科恩神經緊張,我有些高興。我希望勃萊特在這班火車上。火車晚點了,我們就在車站外面黑魆魆的夜里,坐在推行李的車上等著。想起我在非戰時期的生活中,從未見過有人像羅伯特·科恩此時這樣緊張、急切。我覺得很有趣。這種幸災樂禍的情緒是惡劣的,可我心情確實有些惡劣。科恩就有這么奇異的能力激出每個人身上最惡劣的一面。

過了一會兒,我們聽到了從高地另一側的下坡傳來的汽笛聲,然后看見火車的前燈從山坡上一路下來。我們走進車站,和一群人在出站口站著。火車進站停下,旅客開始出站。

可是勃萊特和邁克并不在人群里。我們一直等到旅客全部出了站,這些人乘上公共汽車、出租馬車離開,或者和親友們穿過黑暗朝城里走去。

“我早知道,他們不會來的。”羅伯特說。我們走在回旅館的路上。

“我倒是認為他們會來。”我說。

我們回到旅館時,比爾正在吃水果,一瓶酒也快喝光了。

“沒有來,嗯?”

“沒有來。”

“明天早晨給你那一百比塞塔行嗎,科恩?”比爾問,“我的錢還沒有換成比塞塔。”

“哦,忘了這件事吧。”羅伯特·科恩說,“我們賭點別的。你賭斗牛賽嗎?”

“可以。”比爾說,“但是你不必如此。”

“這就像拿戰爭來打賭一樣,”我說,“你不能有任何經濟利益方面的考慮。”

“我太想看斗牛了。”羅伯特說。

蒙托亞來到我們餐桌旁,手里拿著一封電報。“這是給你的。”他把電報遞給我。

電文是:“夜宿圣塞瓦斯蒂安。”

“這是他們發來的電報。”我說完,把電報放進了口袋。要是在平時,我就拿給大家看了。“他們在圣塞瓦斯蒂安過夜。”我說,“他們還向你們問好。”

我不知道當時為什么會一時沖動去戲弄他。當然,今天我明白了。我對他的艷遇有一種盲目的、不能寬容的忌妒。盡管我把這回事看做理所當然,但也無濟于事。我認為自己不恨他,直到他在午餐時表現出那種優越感——他還去理發折騰了一番。所以,我把電報放進了口袋。無論怎么說,電報是打給我的。

“這樣吧,”我說,“我們乘中午的公共汽車去布爾戈特。如果他們明天晚上到,他們可以隨后跟來。”

從圣塞瓦斯蒂安開來的火車只有兩班,一班是清晨到,另一班就是剛剛我們去接的那一班。

“好主意。”科恩說。

“我們越早趕到小溪那邊越好。”

“什么時候動身都可以,”比爾說,“越快越好。”

我們先在“伊魯涅”坐了一會兒,喝了杯咖啡,然后步行去斗牛場,再穿過一片田地,站在懸崖邊的樹下,俯視著黑暗中的河流。后來,我便早早回旅館休息了。比爾和科恩在咖啡館一直待到很晚才回,他們回旅館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我買了三張去布爾戈特的公共汽車票。汽車預定在兩點開車。沒有比這個班次再早的車了。我坐在“伊魯涅”咖啡館看報,只見羅伯特·科恩從廣場上走過來。他到桌子邊,在一把柳條椅上坐了下來。

“這是一家很愜意的咖啡館。”他說,“昨晚睡得好嗎,杰克?”

“我睡得非常沉。”

“我沒睡好。我和比爾在外面待的時間太久了。”

“你們去哪兒了?”

“就坐在這里。等這兒關了門,我們就去了另一家咖啡館。那里上了年紀的主人會講德語和英語。”

“是‘蘇伊佐’咖啡館吧。”

“就是那家。那個老頭兒人不錯。我看那家咖啡館也比這家好。”

“那邊白天不怎么好,”我說,“太熱了。順便說一聲,我已經買好車票了。”

“今天我不走了。你和比爾先走吧。”

“我已經買好票了。”

“給我吧,我去退票。”

“五比塞塔。”

羅伯特·科恩拿出一個五比塞塔的銀幣,遞給了我。

“我得留下來,”他說,“你知道,我怕會有什么誤會發生。”

“為什么?”我說,“如果他們在圣塞瓦斯蒂安玩起來,至少三四天內他們是來不了這里的。”

“是的。”羅伯特說,“我怕他們希望在圣塞瓦斯蒂安見到我,因此他們在那里逗留。”

“你怎么會這樣想呢?”

“哦,我曾經寫信給勃萊特提議過。”

“你他媽的為什么不留在那里接他們呢?”我剛要開口這么說,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想,他應該也想到過這一點,但是我不相信事實是這樣的。

他現在是在說心里話,他明白我知道他和勃萊特之間的事,這使他很高興。

“好吧,比爾和我午飯后就動身。”我說。

“但愿我去得了。這次釣魚,我們已經盼了整整一冬天了。”他有一點傷感,“但是我得留下來。等他們一到,我馬上帶他們去與你們會合。”

“咱們去找比爾吧。”

“我要去理發店。”

“午飯時再見。”

我在比爾的房間里找到了他。他正在刮胡子。

“哦,是的,他昨天晚上都告訴我了。”比爾說,“他說了許多知心話。他說他約了勃萊特在圣塞瓦斯蒂安見面。”

“這個扯謊話的渾蛋!”

“啊,不要這樣。”比爾說,“別生氣。別在旅途剛開始的時候生氣。你是怎么認識這個家伙的?”

“別提了。”

比爾的胡子刮了一半,他轉頭瞧了瞧,然后往臉上抹上肥皂,對著鏡子繼續說道:“去年冬天,你不是托他帶話來紐約找我嗎?感謝上帝,我當時在外面旅行。難道你沒有別的猶太朋友可以帶來一起旅行?”比爾用大拇指摸了摸下巴,看了看,又刮起胡子來。

“你自己就有不少要好的朋友。”

“嗯,是的,我有幾個好友,但是沒有一個能和這位羅伯特·科恩相比。滑稽的是他也很可愛。我喜歡他。但是他太讓人受不了了。”

“他有時候是可愛的。”

“我知道,這就是最可怕的時候。”

我大笑起來。

“是的。笑吧。”比爾說,“昨天晚上,你并沒有和他在外面待到兩點。”

“他的心情很糟糕嗎?”

“很可怕。他和勃萊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他曾有過什么關系嗎?”他抬起下巴,用手把它朝左右轉動了一下。

“當然。她跟他一起去過圣塞瓦斯蒂安。”

“真愚蠢。她為什么這么做?”

“她想離開巴黎一段時間,可是又不想獨自出門。她說,她以為這樣會對他有好處。”

“太愚蠢了。她為什么不和自己家人一起去呢?或者和你一起去?”——這句話他輕輕帶過——“或者和我?為什么不是和我呢?”他對著鏡子認真審視著自己的臉,在兩側顴骨上又涂上一大攤皂沫,“這是一張誠實的面孔。這是任何女人都可以信得過的臉。”

“她從未瞧見過你這副樣子。”

“她應該見過。所有的女人都應該見一見。該把它在全國的每個銀幕上放映。當每個女人結婚離開圣壇的時候,都應該給她一張這樣的照片。當母親的也應該朝她們女兒介紹下這張臉。我的兒啊,”他用剃刀指著我,“帶著這張面孔去西部,和祖國一起成長吧。”

他低頭靠近臉盆,用涼水沖洗了一下臉,還抹上一點酒精,然后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往下扯了扯他那片很長的上嘴唇。

“我的上帝!”他說,“這張臉不難看吧?”

他對著鏡子看。

“至于這個羅伯特·科恩,”比爾說,“他讓我感到惡心。去他的吧,我很高興他留在這里,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和他一起釣魚了。”

“你說得對。”

“我們要去釣鮭魚了。我們就要去伊拉蒂河釣鮭魚了。我們現在就去吃午飯,好好兒喝一喝這里的美酒,然后乘車開始我們愉快的旅程。”

“走吧。我們去‘伊魯涅’,動身吧。”我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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