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犯了錯,是要付出代價的 6000
2007年10與7日深夜,c大禮堂。
蕭暮雨是7月末去世的,蕭瀟再遇“蕭暮雨”是在10月上旬,如果是演電視劇或是電影,導演或許會安排諸多噴狗血的橋段,比如說來一出人鬼情未了;再比如說女主角這時候若是能暈倒的話,卻是再適合不過了。
但這里是現實,不是隔著熒屏怎樣唯美就怎樣肆意操控的劇情,很可惜,這一晚蕭瀟沒有暈倒,試問人世間又哪有那么多的暈倒呢?又不是《紅樓夢》里的林黛玉,她是吃五谷雜糧,行塵世路,眉眼間溢滿悲歡的蕭瀟,她會傷心慟哭,卻無法悲痛昏厥。
這一晚,蕭瀟失聲痛哭是宣泄,是想念,但大哭之后,反而能讓混沌恍惚的意識及時清醒過來。
暮雨死了,她親自送他去了火葬場,她抱著他的骨灰,親自把他葬在了墓園里,那么她抱著的男人又是誰呢?
蕭瀟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她掙扎著從他懷里退出來,眼眸里還有著瀲滟水光,她穿過一片朦朧水霧看他,他的面孔終于在她剎那清醒的意識里逐漸清晰窠。
燈光充盈著整個禮堂,亮如白晝,而他就站在這樣的燈光下,她看著他,燈光投射在眼睛上留下厚厚的陰影。
臺下起哄聲不斷,除了男生在起哄之外,就連女生也加入了起哄陣營,如果說禮堂先前是炸開了鍋,那么現在就是亂成了一團。
——在一起,在一起……
——啊哦,帥哥,快快從了美女……
那些聲音,蕭瀟聽不見,縱使聽見了,她也是充耳不聞,她的注意力全凝結在了“暮雨”身上。
這個年輕男人,他有一張英俊帥氣的五官,面對突發狀況,即便是被一個陌生女人,一個失控的瘋女人抱住,依然還能這般從容淡定,最重要的是,他微笑的時候,右臉頰上沒有淺淺的笑窩。
暮雨有。
蕭瀟站在那里,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時間各種情緒漫溢心頭。
“你是誰?”蕭瀟話音很輕,仿佛只是隨口這么一問,卻是再正常不過了。
等待他回答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的心臟正在“砰砰”的跳動著,幾乎快被她提到了嗓子眼。
他盯了她兩秒,確定她情緒恢復平靜,這才溫聲道:“sawyer,蘇越?!?
原是很簡單的回答,蕭瀟卻覺得尚有熱度的心,忽然被冰渣子給澆滅了。心里的熱度被澆滅了,蕭瀟的后背上卻出了一層發涼的冷汗。
她神情迷蕩,心卻陷入枯寂,她先是自嘲的笑了笑,那笑很虛弱,笑過之后卻忽然咳嗽起來,那咳嗽聲并不連貫,甚至可以說是斷斷續續的咳,極盡壓抑,似是在隱忍正在崩塌的絕望。
“……抱歉,我認錯了人。”這話是蕭瀟對蘇越說的,但她不看他,她不敢看他,也不能看。
蕭瀟步伐是虛軟的,沒走幾步,仿佛力氣被人抽走一般,忽然跌在地上,燈光太過明亮,她那么一跌倒,地毯上似有無數的小塵埃在她周圍倉惶飛散。
蘇越彎腰扶她,她撥開他的手,她再一次對他說:“抱歉,我認錯人了,認錯了……”
活了21年,她自詡情緒掌控到家,從小被外公訓誡,自小情緒就沒多大的起伏,就連在蕭家,喜悲較之別人也是淡淡的,但今天晚上,她失控了,她知道她失控了,她生生破壞了一場開學典禮。
只是一個站起的姿勢,她拒絕蘇越幫忙,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站了許多次,卻也摔倒了許多次,原本喧嘩不已的c大學生,忽然間沉寂了下來。
蘇越沒有再幫她,他站在一旁看著她,內心是波濤洶涌,無法平息的大海,他想起那張照片里,她絕望麻木的眼神,又想起她適才在人前抱著他失聲痛哭。
她說她認錯了人。
他長得很像她的朋友?親人?男朋友?
蕭瀟最終還是站了起來,人生這條路可以有人陪著她一起走,但每一步卻需要她自己來走,誰也幫不了她,她可以的,她是蕭瀟,暮雨離開她兩個多月了,她以為自己挺不過來,但她現在不是挺過來了嗎?沒什么的。
那路,蕭瀟起先走得不穩,但她后來走穩了,她的表情早已不復先前崩潰的模樣,如今看來更像是冷漠,她一步步的走,終于走出了演講臺上耀眼的光環,立身在稍顯昏暗的光線里,身后是傷痛,身前是未知。
……
開學典禮因蕭瀟半途而中斷,牽連了不少人,校方首先把建筑院系和金融院系負責人叫到了辦公室里,批評了長達半個多小時,然后讓他們各自回去找蘇越和蕭瀟問話,說這事造成的影響很惡劣,必須要做出懲罰,否則以后c大哪里還有什么紀律性可言?
院長辦公室里,訓斥蕭瀟的人,除了頭發花白的羅立軍,還有一人,那便是蕭瀟的導師邢濤。羅立軍頗有指桑罵槐的架勢,并不明著教訓蕭瀟,他主攻邢濤,可憐邢濤人到中年,在自知理虧的情況下,竟委屈的無言以對。
蕭瀟
嘗試開口:“羅院長,是我……”
羅立軍似是沒聽見,訓斥邢濤:“學生犯了過錯,做老師的別指望推卸責任?!?
蕭瀟再開口:“羅院長,這事跟導師無關,我……”
羅立軍繼續訓斥邢濤:“校領導之前發過話,這事會按校紀校規給予紀律處分,帶著你學生回去等通知?!?
從頭到尾,小老頭脾氣不是一般的壞,看也不看蕭瀟一眼,罵完邢濤,嫌兩人站在辦公室里添堵,手臂一揮,像趕蒼蠅一樣,示意兩人趕緊出去。
邢濤斜著眼睛,瞪了蕭瀟一眼,有模學樣,模仿羅立軍朝蕭瀟擺擺手,無聲催她出去,邢濤走到門口,關辦公室門的時候,又看了一眼羅立軍,明擺著的事兒,羅立軍氣得不輕。
其實邢濤氣得也不輕,他走出辦公樓,這時候也不顧老師形象了,一屁股坐在門前臺階上,抽出一支煙就“吧嗒吧嗒”的吸了起來,邊抽邊瞪蕭瀟。
蕭瀟覺得他那樣瞪著她,可能會比較累眼睛,干脆蹲在他身旁,方便他繼續瞪。
她這么善解人意,激得邢濤手都是抖得。
“我說蕭同學,你好本事啊!平時看你悶不吭聲的,沒想到緊要關頭,竟然搞出了這么大的幺蛾子,這下好了,你出名了,我也跟著你沾光了,謝謝?。 ?
那聲“謝謝”是諷刺,蕭瀟沉默片刻,對邢濤說:“今天我出門忘了吃藥?!?
邢濤毫不客氣道:“什么藥?神經錯亂藥?”說著,邢濤似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么,瞇眼看著蕭瀟,遲疑道:“等等,你這是在用冷笑話寬慰我嗎?”
蕭瀟不說話,算是吧,不過不是寬慰,事情是她惹出來的,卻害邢濤被罵,她心里是有諸多抱歉的。
邢濤不敢置信的看著蕭瀟:“我求求你,以后別再跟人說冷笑話了,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比之前抖得更厲害了,別人說冷笑話會讓人發笑,你說冷笑話會讓人想哭?!彼F在就想哭。
“抱歉。”確實很抱歉。
邢濤抽了口煙,平復情緒后,問蕭瀟:“你和蘇越是戀人?”
“不是?!毕肫鹉莻€男孩子,蕭瀟只剩惘然。
邢濤哼道:“你也用不著騙我,誰還沒年輕過?事到如今,你最好跟我坦白講清楚,要不然我怎么腆著這張老臉幫你跟校方說情?”總不能到時候一問三不知,在校方面前再丟臉一回吧?
蕭瀟說:“我和他在此之前并不認識。”
“不認識你會抱著他跟死了爹媽一樣?!毙蠞幌嘈?。
“導師——”蕭瀟欲言又止,但表情卻是認真的:“我父親去世了,但我母親還活著,所以你說死了爹媽,我覺得這樣不好,怎么能咒活人是死人呢?”
“我——”
邢濤火氣往上冒,算了,算了,他一會兒要趕緊去醫務室量血壓,估計血壓沒少往上升。
“你和蘇越真的不認識?”他又問。
“不認識?!?
邢濤斜睨蕭瀟一眼,似是在確認蕭瀟話語間的真偽度,蕭瀟眼神坦誠,不像在撒謊。
過了一會兒,蕭瀟見邢濤一直沒說話,這才開口道:“這件事跟蘇……蘇越無關,是我一個人惹出來的,還請導師跟校領導說清楚?!?
“得了,你有閑心擔心別人,還不如多為自己祈祈福,你這次公然擾亂校紀,又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著一個男孩子不放,你沒看見校領導的臉嗎?一個個都快趕上包黑炭了,處罰這事輕不了?!碑吘故亲约旱膶W生,邢濤心里難免有些焦躁,看著蕭瀟,恨鐵不成鋼道:“你自個說說,不就一帥哥嗎?雖說看見帥哥會心潮澎湃,但你就不能忍忍嗎?你私下再抱,抱多久也沒人管,可你當眾發瘋,色字頭上一把刀,你就那么想出名嗎?”
蕭瀟蹲在邢濤身邊,雙臂環著膝蓋,忽略邢濤后半句說的話,問他:“學校會給我什么處分?”
“處分種類有很多:警告、記過、留校察看、勤令退學,情節嚴重的話直接開除學籍。”
“哦?!?
“哦?”邢濤尾音上揚,他對蕭同學淡淡的反應很不滿意。
邢濤若是有胡子,此刻定會吹胡子瞪眼,他這人雖然講課犀利,對學生也很嚴苛,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確實是一位好老師。
蕭瀟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顯得非常平靜:“我父親告訴過我,生活中多有不如意之事,要學會自我調侃,該克服的時候克服,該妥協的時候妥協,否則人這一輩子會走得很累?!?
蕭瀟的話,觸動了邢濤,一截煙灰掛在煙頭,他忘了彈掉,他曾經有一個好朋友,那人也姓蕭,他們同是羅立軍的學生,當時他、之涵、蕭……
煙灰砸落在邢濤的手指上,因為被燙,思緒在一瞬間被打亂,似是驚覺思緒飄遠了,他坐著不動,單手撐著臉,眉宇間溢著郁色,他對蕭瀟說道:“我再找校領導說說情,你也別往心里去,該上課上課,該講課講課,自己要學會好好調整
心態。”
說到這里,邢濤看了一眼蕭瀟毫無情緒的臉,方才慢慢移開視線繼續抽煙,這點他不擔心,放眼望去,整個金融系,再也好不到比蕭瀟更厲害的情緒高手了。
出了這種事,換成其她女孩子早就無地自容了,但蕭瀟……
他對自己的學生有信心,這人她丟得起。
……
這晚,蕭瀟回宿舍,挑燈光明亮的地方走,如此一來,果真應了邢濤的話,她因在禮堂上出盡了風頭,所以在路上被人認出時,頓時成了焦點。
有學生挽臂路過,議論聲也不背人,頻頻傳進蕭瀟耳中。
學生甲:“是她嗎?”
學生乙:“好像是。”
學生甲:“她這次出名了?!?
學生乙:“呵呵,有本事你也當眾示愛啊!”
學生甲:“算了,我沒那勇氣?!?
也有女生認出蕭瀟后,會莫名其妙的向她做出加油手勢,也有男生很膽大,跟著蕭瀟走,嬉皮笑臉道:“美女,天涯何處無芳草,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其實我本人還是挺不錯的。”
他們自看他們的,自說他們的,她是矚目焦點,她是話題女主角,但她表情那么平淡,步伐那么有條不紊,倒像是事不關己的局外人,想要看她笑話的人,見她這樣,多是會自討沒趣,悻悻離開,佩服她“勇氣”的人,見她這樣,更是豎起了大拇指。
手機響了,蕭瀟掏出手機,長長的號碼,她并不陌生,那是傅寒聲在澳洲使用的電話,她的情緒終于開始有了變化,她抿著唇抿得唇色發白,任由手機歸于平寂。
手機屏幕里清晰的映照出她隱隱作痛的情緒。
她失神站了一會兒,隨后撥了一通電話給黎世榮。
“大小姐?”手機那端傳來黎世榮的聲音。
蕭瀟輕聲道:“黎叔,我今天晚上看到暮雨了。”
“……”黎世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是幻覺?!?
“不,不是幻覺?!笔挒t眼神無波,只靜靜的說:“c大建筑系,有那么一個男孩子長得很像暮雨,你幫我好好查查,有關于他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那個時間段,黎世榮還沒完全離開唐家,他剛把唐瑛送回唐家,而他本人正準備驅車回家,還沒坐上車,就見一輛車從遠處開了過來。
司機打開車門,是唐伊諾。
她似是受了什么驚嚇,一路跑著進了唐家大院。
黎世榮收回視線,一臉漠然的坐上車,對手機那端的蕭瀟說:“二小姐剛才回來了?!?
蕭瀟聲音清冷,從手機那端一點點的傳遞過來,語帶輕嘆:“畢竟只有18歲,我見到那張臉尚且情緒失常,更何況是她?無需理會。”
……
這日,唐瑛一直在忙公事,臨近十點才回家,餐廳早已備好了晚餐。
徐書赫盛了一碗鮮湯,遞給唐瑛:“先喝湯,暖暖胃。”
唐瑛接過來,剛喝了兩口,就聽院子里有傭人在喚“二小姐”,唐瑛皺了眉,這時候伊諾不是應該在學校嗎?怎么這么晚回來了?
徐書赫也有些訝異,夾了菜,放在唐瑛面前的碟子里,眼睛卻望向了餐廳門口。
唐伊諾今天有些失常,在餐廳里找到父母,她先叫了聲“爸”、“媽”,喝了一杯水,還是沒能緩下那份失常。
唐伊諾開門見山道:“你們猜,我今天晚上在學校里見到了誰?”
“哦?你見到了誰?”問話的是徐書赫,唐瑛低頭喝湯,不作聲。
“唐媯?!?
徐書赫眸子一閃,轉眸看著唐瑛,她沒抬眸,似是一點也不驚訝,只開口問唐伊諾:“唐媯是你什么?”
唐伊諾微愣,看了父親一眼,徐書赫朝她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唐伊諾懂:父親是讓她順著母親,不要惹母親生氣。
“姐姐?!彼怨缘慕谐鲞@兩個字來,但叫出口畢竟很生疏,心里一陣別扭和不舒服。
唐瑛拿著勺子,慢慢的攪著湯,嘴角帶著笑,但話語卻隱帶訓斥:“你是唐家千金,一言一行都受人關注,直呼胞姐名諱,外人不知她是你姐姐倒也算了,但唐家向來是人多口雜,你這么沒大沒小的亂叫一通,自家人私底下除了說你不懂事之外,還會認為我和你父親把你給寵壞了,才會讓你越來越沒規矩。”
“媽,你就別訓我了,我以后改口還不行嗎?”唐伊諾一貫嘴甜,撒起嬌來,仿佛有蜜糖滲進了心窩里,唐瑛笑笑,也就不說了。
“我今天晚上才知道,唐……我是說我姐姐,她原來也在c大讀書,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說到這里,唐伊諾止了話,倒也不是說她故弄玄虛,而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見父母都盯著她看,她這才壓低聲音道:“除了我姐姐,我還看到了蕭暮雨?!?
聽到“蕭暮雨”三個字,唐瑛“啪”的一聲丟下湯匙,明顯是不高
興了。
唐瑛的反應落入徐書赫的眼里,他垂眸壓下眼底的那抹嘲弄,語氣卻很平淡:“伊諾,別胡說?!?
唐伊諾不悅了:“我沒胡說,真的是蕭暮雨,應該說c大有個男孩子長得很像蕭暮雨,就跟雙胞胎一樣?!?
唐瑛拿著餐巾擦嘴,看那架勢,已然是沒有胃口再繼續進餐了,倒是徐書赫嗤笑一聲:“像?能有多像?你是不是看錯了?”
唐伊諾一本正經道:“我看錯了,難道我姐也看錯了嗎?她今天晚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可是出盡了風頭,你們不在現場,所以不知道當時禮堂有多亂,她抱著蕭……那個男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你們不信我沒關系,電臺記者當時也在,明天你們看新聞或是報紙就知道了?!?
阿媯哭了?
唐瑛放下餐巾,竟是心生恍惚。
這時候還有一人,怎么可能讓唐家長女曝光人前,他是徐書赫,他看著唐瑛,征詢她的意見:“要不給校領導打個電話說說情,出了這種事情,唐家總要有人出面,還有電視臺那邊,這種事情曝光人前,于蕭瀟來說,畢竟不太好?!?
唐瑛看著徐書赫,就那么看了幾秒,嘴角笑意冷卻下來:“電視臺那邊交給你,無需多費唇舌,只簡單提一提唐氏贊助的節目即可,都是聰明人,有些話說白了也不好。”
“學校那邊?”徐書赫問。
“這事我有分寸?!?
這晚,唐瑛給羅立軍打電話,電話通了之后,卻是好一陣沉默,最終她沉沉的閉上眼睛,對羅立軍道:“教授,瀟瀟是我和蕭靖軒的女兒?!?
這晚,徐書赫給電視臺打電話,廣告部主任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說話,“說也奇怪,就在徐總打電話之前,臺長也打了電話過來,說這事不能曝光。”
徐書赫皺著眉,臺長親自出動,難道除了唐氏,還有其他人不希望這事曝光人前?
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