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燃端坐於桌前,專注的看著面前的棋盤,他被關在天牢裡十五天,雖說在吃穿用度上面樣樣過得去,可失去了自由任誰心裡都不舒服,整日裡唯一打發時間的東西便是這棋盤。
身後傳來很輕的腳步聲,緊接著牢房的鐵鎖被打開,哐當作響。可柳燃好似沒有聽到響動般,依舊全神貫注的研究著殘棋。
“大膽柳燃,還不快給陛下行禮!”開門的獄卒見柳燃一動不動,臉色一沉,小心看了高浩成一眼之後喝了出來。
高浩成擺擺手,讓獄卒退下去,慢慢走到柳燃對面,撩了衣襬坐下:“子贊在研究棋局?”
柳燃眼皮輕擡,嗯了一聲,算是迴應。被關的時間太久,最初的衝動和憤怒已經淡去,現下再見高浩成他已然能夠平靜相待,不再像半月前時只恨不能將對方抽筋挫骨。
“說起下棋,老丞相還是朕的啓蒙老師,那時朕不過八九歲,他對朕說下棋如做人,須得謹慎而三思,縱觀全局,還得有贏不驕、敗不餒的胸襟才行。可惜,人活一世,便如一盤棋局,直到結局方纔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裡,想要反悔已然來不及。”
柳燃嘴角輕扯,露出一抹冷笑:“陛下到如今還有顏面提及我父親,這般胸襟實在是非常人能及,我父親當年若知道這事,哪還敢做你的老師。”
面對柳燃的譏諷,高浩成並不生氣,他苦澀一笑:“上次你太過沖動,不給朕絲毫解釋的機會,朕無可奈何才下令將你關押起來……若朕今天告訴你,事情並非你所想那般,你是否願意聽朕解釋?”
柳燃擡首看他,沉吟片刻,道:“陛下願意解釋,小民自然願意聽。”
高浩成的神情放鬆許多,低聲道:“下毒毒害老丞相的,確實是嶽湘荷,可此事並非朕安排,朕還是看了你的摺子方纔知道事情真相的。”
“既然不是陛下的主意,那陛下爲何不願意爲我父討回一個公道?”
“朕……想扳倒鎮南王府。”
柳燃心裡暗暗吃驚,他問出這樣的問題本不指望高浩成會回答。鎮南王是有功之臣,作爲一個帝王猜忌功臣、陷害忠良,若被別人知道了定會在史書上面留下千古的罵名,無論以後鎮南王府是否能被扳倒,在鎮南王府的人沒有犯下大罪之前,高浩成絕不能將這話說出去,尤其是說給自己聽。
“朕想扳倒鎮南王府,朕想削掉藩王勢力,朕想創一個太平盛世……”高浩成鄭重的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打算,一雙深邃的眼睛裡充滿了堅定和期盼,直直盯著柳燃:“子贊是否能夠成全朕,暫時將老丞相的死因隱瞞住?”
乍聽高浩成一番慷慨陳辭,柳燃心裡不是不動容的,可是當他要求他隱瞞住柳賀的死因時,柳燃一顆心徹底冷下去。這就是高浩成,這就是帝王,沒有半點道義和人情可講,所有的人都不過是他成就霸業的棋子!
那毒到底是他指使嶽湘荷下的,還是嶽
湘荷擅做主張下的已經變得不重要。柳燃明白,高浩成決定要抓住這個機會,要利用他父親的死來陷害楚家,這毒只能是楚音下的。
較之前朝,北齊的道德觀點單薄許多,可在孝道上面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或許是因爲在男女之事上面大家開明瞭,相對的在孝道二字上看得就更加重了。柳燃本就是個極重孝義的人,在他看來,不能報父仇枉爲人子,他怎麼會因爲高浩成那創一個太平盛世的夢想而妥協?
就在高浩成做出利用柳賀的死駕禍楚音的那一刻起,柳燃已經將高浩成視爲敵人,與嶽湘荷一樣的敵人。嶽湘荷下毒毒殺了柳賀,而高浩成卻讓柳賀死不瞑目,讓他的屍首不能得到及時的下葬!再說,柳家到如今這個局面,全是拜高浩成所賜,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猜忌忠良,對付功臣,他柳家何至於此?
柳燃壓下心裡的仇恨,不動聲色的問:“陛下打算讓我父冤死嗎?”
“不,朕只是暫時隱瞞真相,待朕削弱了藩王勢力,朕定會還老丞相一個公道。屆時,朕一定會用嶽湘荷的人頭來祭奠老丞相。”
柳燃捻起一枚棋子輕輕放在棋盤上面,他竟然能用嶽湘荷的人頭做承諾,虧得他們是青梅竹馬,虧得嶽湘荷是他曾經最喜愛的女人。這對男女,當真是郎狠心,妾歹毒,一個個恨不得將對方的腦袋換做錢財和利益,爲自己所用。
柳燃笑:“陛下當真捨得用嶽湘荷的人頭祭奠我父?”
高浩成點點頭:“她做了這樣的事情,就該承擔後果。”
柳燃沉默良久,不說答應幫助高浩成,也不說拒絕,而是無頭無腦的問了一句:“陛下,你可曾真心喜歡過哪個女人?”
高浩成苦笑:“怎麼,子贊以爲朕無心嗎?”
柳燃挑眉,又捻起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我不過是順口一問,陛下若是爲難便當我從來沒有問過。”
“朕當然真心喜歡過他人……無論是湘荷,還是青青,朕都有過真心。”可惜,嶽湘荷與他從來沒有全心全意爲對方付出過,他們之間徒有一段年少的戀情卻沒有將它繼續下去,而是由著權勢和利益將它沖淡,最後化爲烏有。而柳青青和嶽湘荷委實不同,她能做到全心全意的付出,卻沒有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回報,最後,她的感情也隨著時間化成了烏有,只留下他一個人寂寞的追憶往昔。
柳燃心裡微動,他竟然是喜歡青青的……柳燃不確定高浩成這話裡有幾分有幾分是爲爭取他的信任而做的戲,他輕輕一笑,道:“陛下竟對青青有過真心……青青若是知道,一定會高興的。”
高浩成沒有注意到柳燃的說法有誤,他說的是青青若是知道,而非青青泉下有知。每每憶起柳青青,高浩成總是悵然和失落,這一回也一樣,他眼裡的痛苦實在是太過明顯,柳燃一下就看了出來。
柳燃握住棋子的手緊了緊,這麼說來,高浩成竟然是真心喜歡
青青的……一個不輕易動感情的人,一旦動了感情,會是什麼樣子呢?
柳燃覺得自己找到了對付嶽湘荷,報復高浩成的方式。隨著這個念頭的生出,柳燃心裡同時出現了不安和不忍。如果,青青真是高浩成心尖上的人兒,那麼她無疑是對付高浩成的利刃,可這樣一來,她現下擁有的安寧日子,只怕是到頭了。
一邊是不共戴天的父仇,一邊是親妹妹的幸福生活,柳燃一時間很難取捨。
此時,高浩成正想著自己的心事,兩人一同沉默起來,都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失態。
好半響,高浩成嘆了一口氣,道:“子贊,此事朕不勉強你,你若願意幫朕對付鎮南王府,朕當然歡迎之至。可若你不願意,朕也不會爲難你,你只要安心在這裡呆些日子,等事情過去,朕便放你出去。”
這話意思很明顯,無論柳燃怎麼想,高浩成這步棋一定會走,區別只在於柳燃是主動參與還是被動等待。
柳燃想到了楚音給他的密信,信裡再三解釋柳賀的死與她無關,又說高浩成與嶽湘荷相互勾結陷害忠良,她身爲皇妃實在看不過去,願意幫助柳家討回公道。平心而論,柳燃並不相信楚音,楚音和嶽湘荷一樣,都只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考量而已,拉攏他無非是爲了對付敵人。
但是,如今高浩成與嶽湘荷已經擰成一股繩,若他想要報仇,勢必只能與他們的仇人聯合在一起。如果,他們雙方互相爭鬥,那他是不是有機可趁?
柳燃開始憧憬無上的權力,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這一刻般深刻意識到權力的重要性,如果他們柳家仍然手握重兵,柳青青何至於遠走他鄉,嶽湘荷又怎麼敢加害他的父親,即便是高浩成,當年不也一樣要看柳家的臉色嗎?
他和他的父親都錯了,都以爲只要息事寧人,只要放棄權力,就能換來全家的平安。事實上,柳家所有的厄運都是從他們放棄手裡的權力開始,如果一開始,沒有柳青青的苦苦哀求,沒有對柳青青的憐惜,他們將手裡的權力抓住,讓高浩成成爲一個傀儡皇帝,他又怎麼敢對付柳家呢?
他再次看向高浩成,在高浩成注視之下,他有了答案。 他和青青的生命源於父母,如今父親被毒殺,生爲兒女,爲他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縱使青青有所犧牲……
柳燃不敢深想下去,忙起身,對高浩成一拜:“陛下,我願助陛下創一個太平盛世。只願陛下心願達成之時,讓我父的冤仇得報。”
高浩成怔住,柳燃性格剛烈,又十分孝順,他本以爲他不會答應,聽他答應幫助自己,高浩成從最初的呆愣轉變爲狂喜,忽視了柳燃欺騙他的可能性。他實在是近來太寂寞了,身邊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談心的人。因爲柳青青的緣故,他將柳燃看得極爲重要,聽到他願意幫助自己,忙上前攙扶柳燃:“子贊,你放心,只要削弱了鎮南王府,朕,一定會殺了嶽湘荷爲老丞相報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