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所葬之地,是湫洛親自揀選、秘密下葬的,甚至連狼穆等人,都不知道究竟在哪里。依湫洛所言,樞是個喜靜之人,讓太多人知道了,難免拜祭打擾;而若規格過于奢華,惹來發丘之人盜掘,更是得不償失。故而,樞的棺槨雖用了華貴的材質和陪葬,卻未建明塚,只是深埋在燕國邊境的深林之處,連下葬之人也是當地的住民,未曾告知他們墓中何人。
棺槨下葬完畢,待土方填平,湫洛親手在墳冢一周種上了一雙櫻花樹。粉白的品種,與當時暖陽宮里的一般無二。
現在是秋末冬初,兩顆櫻花樹只有單枝,并未開花。湫洛站在墳冢前,仰望并肩而立的櫻樹,忽而悲從中來。
開春的景象猶在眼前。那個時候,暖陽宮里翠柳如煙,梧桐新葉,粉白的櫻花開了兩道,風過落白,一如冬雪。而樞就在櫻花樹下,錦袍華服,笑容如泉,讓人無端心生繾綣。每每微風掠起,衣袂輕動,満襟白色花瓣散漫,美不勝收。
可是……可是……
“可是,樞,為何再次見面,卻是這番光景……”
湫洛輕撫著櫻花樹尚未成熟的樹桿,哽咽不能言。他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抖,所有的理智、思緒都不復存在,只有一種莫名的悲傷,正在侵占他全身每一處細胞。
如果說,丹的死帶給湫洛的是揮之不去的仇恨;那么,樞的死,只有望不到邊際的絕望。是的,湫洛沒有辦法再恨秦王,與樞相比,到底他還是愛秦王多一些——然而,現在秦王殺了樞,他有要他,如何再愛?
秦王,你不能愛我,便也不允許別人愛我嗎?
你所得不到的,便要親手毀掉嗎?
湫洛望著并肩的櫻花樹后,一方平坦的土地。在那之下,是樞沉寂的容顏。不再微笑,不再溫柔。從此之后,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樞,只有這么一方棺槨,冷漠無聲。
“……樞……”
很久很久以后,湫洛終于勉強扯出一個嘶啞的聲音。他不愿意哭,極力的隱忍,讓他連胸腔都是憋悶的。他顫抖著,問那方無聲的土地:“樞……我愛他……可是……可是他這樣……我又要如何愛他、如何等他?”
將進入冬的寒風,除了在耳畔劃出悲泣的嗚咽,沒有任何作答。湫洛就這樣站著,看著這方土地,這片密林,忽而心生無力。
樞……樞……
你一直以來都這么溫柔,你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只是為了我。我什么都無從給你,連一個簡單的承諾都不能。可是,你卻是這樣,不求回報地對我好。
樞,你知道嗎,我一直是一個自私的人。我總會覺得,只要有你在,這世間,便縱有一個地方可以收留我。這個想法很貪婪——可是,我真的偷偷這樣安慰自己,如果他不要我,至少我還有你。
可是,樞……
湫洛抬起頭,讓眼淚流回去。對著一天長風,他長久地嘆息。
可是,樞,而今你的這份溫柔,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卻都不得思見。
一滴淚,終于還是透出了眼角。
“樞啊……我……想你……”
鼻尖一點清涼,像是一個人的淚,輕輕落下。湫洛睜開眼角,只看到一天灰白紛飛,飄飄搖搖,沉落無根。
這入冬的前一天,竟然下雪了。
整整一個冬天,湫洛都處在一種失魂落魄的狀態里,他的生活,只剩下了戰爭。每每望著三軍訓練,喊殺聲充滿了整個操場,他的眼底都有一種扶不平的空虛。
湫洛依舊在等著秦王到來,可是這份等待,而今卻變了味道。
在期待的背后,更多的,是心底無所適從的荒蕪。而如此渾渾噩噩,新年便到了。
雖是新年,到底是在邊境,縱然太子府也裝上了應景的紅燈籠,還是讓人覺得心底途生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