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空氣寒涼又清澈,孫二柱子并沒有立刻回家。
此時他的情緒糟糕到了透頂,心情不比的煩悶,郁悶的神色掛滿了他那飽經滄桑的老臉。他努力地調整好自己的心情,大口大口吸食著清涼的空氣,寒流順著他的口腔進入氣管最后到達了心肺的部位,積壓在胸口的陰霾消散了許多,臉色隨之舒展開來。他不能把壞的情緒帶入家中,更不能讓即將臨產的妻子看到自己的無奈、憤怒、沮喪的神色。
生活的拮據促使著他不得已外出賺點零用錢。他雖然中學沒有畢業,在當時可以稱得上“高知識分子”了。比起常人多讀那三年五載的書卻顯得有些“滿腹經綸”,寫寫算算倒是拿得出手。以前,他見過一位老人經常的走街串巷,手里打著快板挨門逐戶的討錢。于是結合自己的知識儲備編寫了獨特的快板藝術。每逢鄉里鄉親有婚姻嫁娶之事便不請自來,道幾句好彩頭祝福之類的賀詞,憑賞得錢。他在一處偏僻的角落里徘徊著,腦子里還在胡思亂想著剛才發生的場景百思不解。明明自己是一片好心為一對新人送去祝福,可是今天這個新郎的言談舉止讓他無法釋懷。難道自己語言上有什么不當之處惹惱了對方?想到這些自己不禁仰天長嘆道:“嗚呼!為何今日落到這步田地?”正當意識恍惚之際恰巧歷史的敲門磚乘虛而入便敲開了他那封存已久的記憶大門,不知不覺時間回流到屬于自己的錦瑟年華————
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特殊歷史時期,人民公社領導每次開會之前都對發言稿的準備尤為棘手。原因在于講話的內容既要完成上級***的工作落實和宣傳又要考慮無產階級貧下中農的感受和利益,這個尺度拿捏不準將會導致惹火燒身更嚴重的可能晚節不保,最終會成為被“打倒”的對象。
有一天,公社主任趙天革為此事遲遲得不到解決而焦頭爛額之時卻猛然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能為自己解決眼前的困境,他就是表姐家的二兒子孫二柱子。他早就聽說過此人,這個小伙子上學的時候學習成績優異,但因為家庭窮迫姊妹兄弟又多不得已在讀到初二的時候被逼輟學。在當地的村小學做過兩年民辦語文教師。有著不錯的文化底蘊。想到這里他迫不及待的當天就來到表姐的家中求賢。他對表姐的承諾是:讓二柱子到人民公社報道,具體的工作內容是秘書。待遇方面是掙村里的工分,每天為二分,比正常到田間勞動的農民每天多得一分。由于編制的所限二柱子還是村里的農民,只不過他是去公社工作發工資卻是村里負責。在能否轉為正式編制的問題上趙天革并沒有許下承諾,他只是對表姐說了八個字:見機行事,從長計議。表姐當即做出決定讓二兒子到公社上班,這樣會給自己家里帶來更多的好處:一來自己的兒子不用天天去田里干苦力活也能掙工分,而且掙得工分是雙倍的;二來去公社上班顯得體面些;三來如有轉正的機會借此把握住時機豈不美哉?
就這樣二柱子“稀里糊涂”的來到公社開始展示他的筆桿子功夫。在公社工作幾個月的時間里他時常的給領導們手寫開會發言稿,他寫的這些發言稿字里行間簡直是毫無破綻、天衣無縫、無可挑剔。一次又一次的圓滿的完成了任務,也讓領導們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公社里所有人的印象中都是非常好的,口碑還能說得過去,幾乎都認為孫二柱子的轉正問題只是時間上的。
然而年輕人往往有些成績都會有驕傲自滿的心理,心態的不成熟導致浮躁,善于表現的缺點開始表露無遺,尺度的拿捏不準會付出相應的“青春代價”。為了更高的表現自己的才華,他時常在發言稿里添加幾個繁體字來展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五十年代簡化字已經大力普及,有些繁體字趙天革是不認識的,每當手稿里遇見繁體字的時候他都會找到二柱子虛心請教。一來二去孫二柱子的虛榮心更是高漲,已經有飄飄然的感覺了,他當時有個錯覺:這個堂堂的公社主任已經離不開自己的點撥,我就是“太上皇”了。
一次為紅衛兵召開總結大會上趙天革作了重要講話,在講話的后半段時他念道:“革命小將們,你們要牢牢地鞏固好無產階級勝利的果實,要和貧下中農及工人階級建立好鋼鐵一樣紐帶,不要讓資產階級的苗頭得以萌發,要和他們斗爭到底!”二柱子把“斗”字成了繁體字的“鬥”,這樣導致了趙天革這樣讀的:要和他們門爭到底,此話一出便是滿堂大笑,趙天革是顏面掃地,有苦說不出,過后有人稱呼他為“二門”主任。事后他把這賬全都算在了孫二柱子的身上,逐漸對這個年輕人有了看法。他多次產生了想把孫二柱子攆回家的想法,可是無奈當初是他親自三顧茅廬請來的,再者無法對有個表姐交待,萬一惹毛了這個小伙子說不定給自己貼幾張大字報就更不劃算了,這樣只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湊巧1971年的春季縣武裝部的招兵計劃通知放到了他的辦公桌前,他靈機一動:何不借此時機把二柱子送走呢?這樣對他的家人也好有個交待!于是他立刻把二柱子叫到自己的辦公室。
和平常一樣,孫二柱子以為領導找他還是讓自己手寫演講稿之類的事情。可是進了辦公室趙天革并沒有往常那樣布置工作任務,而是家長里短的聊起天了,孫二柱子莫名的感到有些氣氛不對勁,他也只好硬著頭皮你一句我一句的來回應對。
趙天革先開了口說道:“二柱子最近怎么樣啊?工作還適不適應呀?有沒有困難啊?要是有你只管對我說!”
孫二柱子說道:“謝謝主任的關心,有了這個工作環境能讓我更好的為人民服務,能夠和廣大工人階級群眾更好的近距離接觸,即使我有困難不算什么困難,我的內心理想是解決廣大工農階級的困難是我人生的理想!”
趙天革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很好,當初啊!我就沒有看走眼。你是個不錯的好苗子。唉?你爹媽最近怎么樣啊?本來打算過年的時候去看看了,你再瞧瞧我這一大攤子的事沒走開,哈哈!”
孫二柱子說道:“我爹媽現在還可以!一般家里頭的活都是我大哥大嫂做了,就是我的小老弟還不到兩個生日呢,不好帶哭鬧得很,我媽天天喂他很累。”
趙天革問道:“你們不是一大家子人嘛!你還有四五個弟弟妹妹嘛!他們幫助照顧照顧替你媽分擔分擔!”
孫二柱子道:“我大妹倒是帶了幾回,就是帶不好娃,哭了好幾回了,我媽看見孩子哭就打我大妹,我大妹委屈的也跟著哭,現在家里頭真是亂的很啊!”
趙天革說道:“家家都是這個德行,不都是這樣一天天的過來的嘛!”
停頓了一會兒他又接著說:“縣武裝部來了入伍通知,但是名額不多啊,一個村子頂多能派出兩個名額。有的村還輪不到,我呢思來想去很久了,我認為你行!”
孫二柱子問道;“趙主任的意思是讓我去當兵?”
趙天革說:“是啊!你想想啊,你整天的圍著我轉來轉去的會有多大的出息呢?現在的公社編制卡的很嚴的,不是說能辦就能辦到的。就算是給你安排進來要是讓造反派知道了會有我的好果子吃嗎?他們會說我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弄不好還要戴高帽呢。”
孫二柱子站在原地并沒有吭聲。趙天革接著說:“我看啊,出去當兵這是個很好的出路嘛,一般人想找關系弄到這張入伍申請表還弄不到呢!我可是有著好處想著家里人啊!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等你復員回來的時候安置工作的事不就可以擺在明面上了嗎?你們老孫家也是個大家族了,哪路親戚都能伸手幫上你一把的!還愁什么?”
既然趙天革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孫二柱子也只好從命了。孫二柱子聽出趙天革的話這是趕他走人,至于復員回來安置工作的事情他卻來個大甩鍋只字不提,這個趙主任看來也是個老滑頭,無奈孫二柱子拿起申請表回到自己的家中。
不久,經過嚴格的體檢之后孫二柱子便坐著村里的馬車來到了縣城。在縣里統一集合完畢之后開始踏上火車離開了家鄉,縣里武裝部通知他去秦皇島服役,這是他第一次離開家鄉也是第一次坐上火車、見過火車。
經過四天的漫長行程火車終于到達目的地。這些新兵全部集合在山海關腳下,然后分開派往各處駐地。火車是上午九點到達,接往駐地的汽車中午才能到來,利用這個短暫時間新兵們參觀了山海關的景色。對于山海關的描述孫二柱子還是停留在書本里所講:山海關是天下第一關。可是今天真正站在山海關的腳下時自己顯得有多么的渺小,巍峨的城墻屹立于眼簾,即雄偉又壯觀,他感受到了中華民族的博大精深和勞動人民的智慧。這次行程讓自己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天下第一關”。愛國的情懷驟然燃起,他很自豪能成為一名人民子弟兵,為祖國和人民看家護院倍感自豪。
“老孫二哥,你在這兒傻站干啥呢?二嫂在家里都生了,你還在這愣觸著?”一個急促破鑼般的女人聲音喚醒了他那沉睡記憶的大腦,毫不留情地把他從遙遠的山海關拽到了現實的小村落。他定睛之后才認清楚眼前的這個女人————原來是她!
2022年2月5日 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