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如豆,燭淚斑斕。
我扯著被角掙扎了一忽兒,最終還是放棄。
有些事情不能說,說了便會后悔;但有些事情當下不說清楚,以后便會更后悔。
我翻身猶疑一忽兒,終究還是輕輕的伸手過去。幾經反復幾經思量幾經輾轉,最后試探性的,輕輕的,捅捅他看似比紙薄實比城墻厚的臉。
“灝景,睡著了么?”
不做聲。
“……灝景,做夢了么?”
灝景還是不做聲,只有均勻細小的咕嚕聲微微的從喉嚨深處冒出來。
我猶豫一下,手指輕輕點到他輕輕顫動的鼻尖上。
“灝景,你再不醒來我就嫁給欽锫喲!”
啪嚓!
……這廝竟然咬我……
我揉著被咬出一圈紅印子的手指,鼻腔里頭還一片酸澀。
灝景黑著臉慢慢睜開眼睛,眼神先模模糊糊的飄忽了一下,最后對上我,眼神驀的凌厲起來。
我無奈的攤手:“不要這樣看我,不這么說你醒不來……”
灝景深吸一口氣,抱著被子坐起來:“說吧,什么事?”
喲……起床氣好大還……
我騷騷后腦勺,扭捏道:“其實也沒什么……只是……”
我望著黑漆漆的房梁,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想到哪句說哪句。
“你不會解開我的封印,對吧?”
灝景皺起眉頭,思考了好一會兒,淡然道:“你一定要知道過去的事情,我解開便是?!?
嚇……我驚訝的望向他,別是睡迷糊了還沒清醒罷?怎地忽然這么好說話?
灝景似乎要將被單看出個洞來,嘴里還是繼續淡然道:“其實我早知道,解開封印只是遲早的事情?,F下發生這么多事,你一定會更想要回從前的記憶?!彼瓜骂^去:“這點,我還明白?!?
我屏息坐在床沿,今夜這廝好善解人意啊……呃,不是,我扯回開始飄忽的思緒,趁他還未來得及上演苦情男角兒犧牲自我成全他人的戲碼趕緊澄清:“其實我只是想說……解開我的封印,對你而言有那么難么?”
灝景瞇起眼尾:“是,你的封印解開之時,便是我變回燭龍之日?!?
我一愣,怎么我的封印有跟他變回燭龍扯上關系了?
我想起他妖氣大盛之時,正是我做夢做得厲害那幾日,莫非……
我扭過頭,悶聲問:“我們倆到底是誰被封印了?”
灝景沉思一忽兒,聲音飄飄忽忽道:“當日是我封印了你,但是,你同時也封印了我身上的妖氣?!?
兩敗俱傷!我的腦海中浮現出血淋淋的四個大字。
看樣子事情比我想象中還要復雜。我與他不是同一陣營的么?為何又要互相封???
不,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敲敲頭,整理整理思路,看定一塊被角,開始說.
“灝景,這些事情我想了好久,若不是今晚欽锫對我說‘權當重新活一次’,也許我會繼續猶疑下去……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扒搔著頭發,一鼓作氣道:“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說。”
灝景極其難得的靜靜擺出傾聽狀,倒弄得我不自在。
想想萬事開頭難,我遂硬著頭皮一股腦兒的說起來:“其實我初次在龍宮見著你時,是不想與你扯上關系的。你太搶眼,也太風光,我覺著與你糾纏,最后肯定只是我鬧出一場笑話,徒增別人茶余飯后消遣八卦的談資罷了。那時候我不明白,龍宮里那么多女客,你為何偏偏選上了我。”我回想著那日尷尬的見面,不由嗤笑出聲:“后來我想也許是你覺著我傻,比較好欺負罷!總之……”灝景斜瞄過來似要說什么,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有些話如果當時被打斷了,可能以后就沒法再說出來了。
“就算后來你硬說我與你定親,甚至跟著你到九重天來,我都只覺著是陪你玩。不瞞你說,那時我……寂寞又無聊,所以我想,同你上來玩一玩,也算是我這漫漫無聊的生命中一個還算有趣的插曲,畢竟我們都是可以稱作沒有終結的存在,總不至于因為時間問題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睘澳樕幊?,不過還好沒有插話,嗯,果然善解人意!
我遂繼續道:“可是后來我發現事情沒有那么簡單。你確實與我相識,而且,還被我發現了妖身。那時我便覺著,可能玩夠了要回到原來的生活,怕不那么簡單了?!蔽艺f著說著不覺抬起視線,看向窗外茫茫的夜色……呃,還有“灝景的書房”稀稀落落的殘垣斷壁?!暗潜藭r我仍沒覺著事情有多嚴重,我只覺著你可能被卷入王位爭奪,或者類似這些的什么事情,畢竟你是皇族,又是妖身。我只覺著身邊發生的一切就像那戲文里說的那樣,呵呵,那時我還覺著好像身在戲文里頭,挺有趣的?!?
“有趣?”灝景暴起一頭青筋,捏著拳頭就要往我頭上撲來。
“我說了莫要打擾……誰叫你如此戲劇化……呃不是不是,好了讓我說完……”我抱著頭鉆到被子里,下面的話都是我裹在被子里說的。
“直到龍女再次出現,有可能點破你的妖身,我忽然覺著好像……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置身事外看你們唱戲……我……”手不自覺觸到腰間的血玉,硬硬涼涼的一個小小的突起,我卻覺著它像火球一般又燙又硌得慌?!捌鋵嵪雭頍o論我曾經多么厲害,或是多么危險,現下的我什么都不記得,只有可能是個累贅;初時我還捉摸著你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我對你有什么用處;但是后來發生的所有的事情在在說明了我只可能是個負擔;即使有危險,也是你有危險。”我扒在被子里頭,悶悶的有些頭暈,但是同時也暖暖軟軟的,再說外面有灝景的暴栗威脅著;是以權衡利弊,我決定繼續窩在里頭?!罢f了這么多,咳……其實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
外面始終沒有動靜,直到我說完,才傳來一聲淡淡的呃:“什么?”
我驚,他啥時候趴到我上頭的?呃,怎么一點重量都沒有,空氣似的。我抖掉一頭冷汗,運足了氣,擠出來的聲音還是蚊子大?。骸叭粑疫@輩子都只能是紫蘇,你預備怎樣呢?”
上面一時沒了聲音,想是他被我的奔放嚇傻了。
我繼續道:“我沒有以前的記憶,成不了什么事情,你做什么都幫不上你;很可能還會成為你的拖累……”
頭頂上的被子忽然被大力掀開,我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被扯出去了。
咳……好冷……
灝景提著我的衣襟表情倒也甚嚴肅正經,他眉頭糾結在一塊,看陌生人一般上下打量一番后,及其懷疑的問:“你今晚怎么了?是不是欽锫與你說了什么?”
……好不容易剖明心跡竟然遭到這么不信任的質問,我覺著五臟六腑都難過發綠發霉。
我就這么被他拎著,垂手道:“沒,就是問問你如果我不解封印你啥時候放我回去,我好早做打算,噢對了為了避免博伊再用我找你什么麻煩我大約不會再住鐘山,哪塊地方好我得早些動身先去踩踩點……”
……我又被敲了……
灝景一手拎著我一手還能敲得頭生疼,足見這廝手勁還是不摻水分的。他瞇起眼睛氣勢洶洶道:“你是我娘子,要休你也該我提出來,哪有做娘子的先自己提出要往外跑的!”
我攤手:“我這不就是征求你的意見,問你休不休我呀?你要是休我我早些知道也好有個準備不至于到時候抓瞎不是!啊……我又被你帶輪子了,我們根本還未成親……”
灝景危險的瞇起眼睛:“既然你總是覺著我們未成親,不然我們今晚洞房就把這親給成了?”
“灝景……”我撐額道:“其實你的閑書看得不比我少罷?這等爛俗的把戲對付不諳世事的小丫頭還成,對付身閱百書的我效果可難說?!?
“有沒有效做了不就知道了?”
“別別!”我扯緊衣服:“算我說錯,行了吧?”
灝景哼了一聲,我趁機掙脫下來,整好衣服:“雖然我也覺著我不大會說話……”
“是非常不會!”灝景惡狠狠道。
“好好,非常不會……但是你也得承認,我的意思還是沒有表達錯罷?你還是能理解罷?”我攤手,這點小事都要較真,什么脾氣啊……
“……我想想……”灝景托著下巴,竟似認真想起來。過了半晌我幾乎都要睡著了,他忽然湊近臉來:“其實……你就是想說,雖然沒有記憶了,你還是為為夫我傾倒愿意一生一世陪在為夫身邊是吧?老老實實說不就行了,還扯上那一大堆!”
“是是……”我揉著胳膊聲音顫抖:“你魅力比天大比地大比飯大,我怎能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傾倒!”我眉頭一皺:“但是你難道真的一些些也不想知道我為何忽然這么說么?”
“……我只要知道最要緊的就行了?!睘吧斐鍪謥?,我以為他又要彈我掐我或者捏我,嚇得渾身一抖,誰知他只是很君子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溫和道:“就像欽锫說的,權當是重新活一次。再說……以往的事情,你肯不去追尋,應該是我大呼幸運才是……”他笑了笑,似苦澀難言。
“既決定如此,你便不要再糾纏什么從前不從前了。我是紫蘇,你沒有對不起紫蘇的,便是了……話說回來究竟是誰給我娶這么個名字,”我咕噥著:“以前好歹還和朵花沾點邊,誰這么不負責隨便撿個路邊野草就成了我的名兒……”
“哦,”灝景爽快道:“你若是不喜歡也可以再換個名字,梅花蘭花菊花桃花,這么多花你輪著叫都沒人攔你。”
梅花蘭花菊花桃花……我抱著胳膊如篩糠一般:“不必了……我忽然覺著,紫蘇這名字淳樸可愛,別具一格,就這個,挺好,挺好……呵呵……”
“嗯,你喜歡便好。”灝景打了個哈欠柔聲問:“還有問題么?”
“咕嘟”我一看他那含羞帶俏,媚眼如絲的嫵媚模樣喉嚨一緊,趕緊道:“沒有,沒有?!?
“那我能睡覺了么?”他偏著頭問。
“請便,請便!”
他鉆進被子,半晌忽然惡狠狠道:“你打算這樣坐到何時?被子給你掖著透風!”
我趕緊鉆進去,心下卻忍不住哀嚎:天吶,還要這樣繼續失眠?
不過許是說出了長久以來憋在心中的話,許是我低估了自己昏睡百年的實力,又許是灝景做了什么手腳;總之我頭挨上枕頭沒多久,便義無反顧的睡著了
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直到外面傳來陣陣紛亂的腳步和嘈雜聲才將我從夢中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