灝景抱著圓滾滾的肚子,瞇起眼睛仰頭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我斜著眼睛瞥著他那樣子,是有點像只肥肥圓圓的黑狐貍。
一大鍋湯基本上都被灝景包圓了,我坐在邊上拿根魚骨頭剔牙,兩個人的姿勢都非常不雅。若不是因為身后背景是奢侈華麗的宮殿多少有些影響感覺,我真的覺著我們兩個這樣子很適合在坐在荒山野嶺巔怪石林立處龍潭虎穴臥虎藏龍的山寨里頭。
對了,褥子要是大黃虎皮的。一定要是黃虎的,不然白素會不高興。
伏羲他老人家雖然去了,但是他留下了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光芒四射照耀人間和照耀天界。伏羲他老人家生的偉大,死的光榮;伏羲他老人家永垂不朽。
……我皺眉看著那個怎么也不像清晨那眼角帶澀,粉臉含羞而是熱情高漲光彩奪目的黃金大餅,再看看身邊這個拍著肚皮打嗝的狐貍,心下多少有些為天宮的未來擔憂。
終于我還是沒有忍住,再次不知道第幾次的脫口道:“你今日不必上朝么?”
灝景小狐貍抖抖身上水樣的黑毛,繼續將眼瞇成魚鉤狀哼哼唧唧的說:“不去!不舒服。”
我不覺又為天宮的未來擔憂一下,想了想,覺著慪氣往往都是壞事的前兆,是以沒事還是不要慪氣的好。遂不計較他今早撕了我貼在門上的字條那茬,和顏悅色道:“既如此,有沒有興趣去凡間走一趟?”
看他狐疑的朝我這邊一瞄,我趕緊解釋:“反正時間也不長,就當飯后散散步,怎樣?”
灝景賢惠溫柔的朝我嫣然一笑。
我倆躋身滾滾人流之中,感受著什么叫人山人海,什么叫波濤洶涌,什么叫惡浪滔天什么叫……頭暈目眩。
唔,訂正,最后那個詞兒,感受到的只有我。灝景那廝在我旁邊走得那叫一個神清氣爽興致高昂,還不時的朝街邊的大嬸二姨三姑娘拋個媚眼笑靨如花。然后那些雌性動物們無一例外雙目泛紅轟然倒下。
我就納悶了,那些姐姐們明明是被眼神調戲了怎么還像撿到天大的便宜一樣?
頭頂著白花花的太陽,我有些郁悶的琢磨,為何明明受傷的是他,現下扛不住的卻是我?唔,我忘記了,這廝本就是下凡來固妖本培妖元的。
想起閑書中那些狐妖采精煉丹的方法……接下來我的心思便不由自主的意味深長,很意味深長。
人潮依然洶涌而澎湃,我實在有些撐不住了,又怕打擾灝景老人家的調戲大業回去又被整,只好汗如雨下的隨著他繼續向前飄。心中對我今早的寬宏大量后悔得是猶如廬山瀑布滔滔直下連綿不絕。
我抬起袖子擦掉一頭貨真價實的熱汗,心里苦悶的想起今日真是邪門了,想九千年前芙蕖仙子下凡時那場面也不過如此罷,莫非今日又有什么花仙子降臨世間恩澤天下?
本已走到我前面的灝景忽然停下,我一下沒收住虛浮的腳步,便一下子虛浮的撞到他還算實在的背上。唔,瘦骨嶙峋的,感覺真不怎么好。
“怎么了?”我捂著鼻子從后面勉強伸個頭出來。
“我累了,進去休息一下?!?
抬頭,“邀仙樓”三個大字如鍍佛光。
我幾乎是感激涕零的爬了進去,一屁股坐到一張八仙桌旁。
灝景施施然飄進來,一掀衣角緊靠著我坐下,滑滑的衣料拂過我的耳際,帶起一陣冷風。
我微微一愣,感覺有些熟悉。
灝景不愧是下任天君,走到哪也不改紈绔本性,短短半個時辰,八仙桌已經被一桌的山珍海味堆得琳瑯滿目。
只是現下我不想吃東西,我想睡覺。這桌子堆得這么滿滿當當,連個放額頭的地方都沒有。
我抑郁又含蓄的向灝景表達了一下心中的想法,他淡淡一笑,隨即動手開始把這個盤子放到那個碗上邊再將那個碟子摞到盤子上邊將碗啊盅啊套到一起最后在里頭塞個小酒杯……一陣聲勢浩大的工程結束后,他示意我把額頭放到桌上硬多出來的一個小角上。
我真心實意的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不負眾望的一頭栽下去睡了。為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還特意在頭落穩之前說了句你慢吃,吃完了叫我。
酒樓里頭雖不比外面人山人海,畢竟人氣亦盛,多少有些悶。但是灝景坐我近旁,也不知是他身上涼還是衣服涼,總之涼涼的,感覺很清爽。
……是以我這一覺便也睡得格外扎實。待得我睡醒抬頭猛可里瞥見太陽不知何時已經害羞的掩面遁了一半的時候,心下不禁有些羞慚。
就剛剛如此短的一段時間,我竟也做夢了,不過這回夢到的卻是芙蕖仙子駕臨東海那日。夢里我也是在趴著睡,睡到一半覺著有個人在我身邊落了座,我迷迷糊糊的掃了一眼便繼續睡。
那人便在我身邊默默的坐著,外圍的人群喧嘩吵鬧,然而我這邊卻不知道是這人身上涼,還是衣服涼,總之睡在旁邊感覺很清爽。
就像現下這般。
……我張嘴望著天邊一步一扭窈窈窕窕扭上來的月亮,尷尬的說:“要不……今日先回去罷?”
灝景不置可否,我便當他應了,剛走出門,忽然鄰座兩個商販打扮的人引起了我的興趣。
說錯了,是他們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
他們說的是:“今日東巷那個白衣女子真是個絕色啊!瞧她那發色,是番人罷!嘖嘖,番邦若全是這種銀發美人,我說什么也要去帶一個回來!”
旁邊那人便道:“得!我勸你還是莫惹禍上身,那小娘子來路有些不明不白的,你沒見今日李公子還未近得她身便吃虧了?”那人一臉的后怕:“當時誰都看到的,那小娘子手里發光。想是邪術,說不定番女都是如此呢!你不怕艷福未享先倒被個女子擺一遭?”
我幾乎是無力的肯定他們口中那會邪術的什么番邦女子便是艷名與悍名同樣廣為傳播的白虎君白素。
怪道今日這么多人,還都涌向一個方向。
兩人還在繼續說什么,忽地同時目瞪口呆,定定的看向門口。
我也抬頭往那邊一看,白素款款的跨進門檻,周圍頓時亮了。
而身邊那個一身白衣風流倜儻的翩翩佳公子,我眼珠子差點沒蹦出來。
……竟然是老烏龜?!
我心下大窘,這兩個人一齊跑到酒樓來,是安心要荼毒生靈么?
沉默,沉默,沉默……接著我們四人的招呼聲便湮沒在四周忽然響起的嘈雜聲中。
“四個都是美人呢!”
“那個銀發的真真是個尤物啊!”
“那個青衣的也不錯,眉眼好似畫中人……”
“那兩個男的才不錯呢!真想帶回去……”
我一頭冷汗,說這話的也是男人,他帶兩個美貌男人回去想做甚?
白素倒是面不改色,抬手招呼:“喲,剛想到你你便來了!”
我在酒樓發生騷亂之前拖出眾人,然后捏了個隱身訣。老烏龜似乎已經自發的與灝景組成一隊在后頭交頭接耳,我便問白素:“你到這里作甚?”
白素回頭看了看灝景,低聲道:“前幾日峻黎下凡歷劫,我們不是將他的魂放在戎華里了么?”
我皺眉道:“怎么了?”
白素也皺起眉頭:“這幾日我日日關注著他的魂魄有無異變。結果,”她眉頭皺的更深,“戎華里面又進了一個魂,”頓了頓,白素神色復雜的說:“有些似黎淵的,但是……又不全像?!?
“……什么意思?”黎淵的魂要歷五世劫難方能補全,我琢磨了一下,大驚道:“莫非有人想將黎淵的魂裝進峻黎的魂魄里?”峻黎的魂太脆弱,這樣一來很有可能被噬魂,那樣便真的灰飛煙滅了。
白素神色凝重的點頭:“若真如此,黎淵便會以峻黎之姿重新出現,并且,會失去以往的記憶?!?
我只覺渾身冰冷,博伊一定是瘋了,不然何以喪心病狂至如斯境界?
“他的魂在哪里?”
白素一籌莫展的搖搖頭道:“不知道,不知博伊用了什么法子,我找了一日,竟沒找到?!背蠟觚敁P揚下巴,白素繼續道:“后來碰上他也在找,我們兩人一起找,竟也沒找到?!?
呃……我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兩人還真是有緣,這樣都能撞到一起。千里姻緣一線牽,唔,他倆真的沒有姻緣么?
灝景與老烏龜想是再說相同的事情,灝景皺眉道:“既是如此還能怎么辦?博伊不知黎淵真魂是欽锫才會做此妄想,剛好……”灝景露出陰冷的神色:“平白多了一個魂魄滋補,我倒想看看會發生什么事……”
老烏龜猶豫著:“……那么就這樣不管了?”
“你能找到他你找去,說不定現下你那寶貝龜殼兒正盛著欽锫的魂在博伊那兒日上三香的供著呢!”灝景伸了個懶腰,示意話題結束:“反正,即是他親爹都不心疼,我們也心疼不來?!?
我靜靜的聽著,想到清音此時大概正在日夜祈禱她的兒子平安歸來,心里很是悲哀。
“對了,”老烏龜話題一轉:“你的傷好些么?”
灝景沉默一忽兒,沒接話。
夜露清涼,縱是城里,人也比白日少很多。沒了人氣遮著,灝景的妖氣便特別明顯。
我心下了然,裝作與白素閑話著往前走,耳朵卻隨時豎著指著后邊。
待得我們又拉遠些,只聽老烏龜忽然壓低聲音駭道:“什么?這么說,你豈不是……”聲音極低,要不是我耳朵都快扯掉了還真聽不到。
灝景似是無奈的笑了一聲,我在前面走著,腳底忽然像踩上了棉花。
“你的手很涼?!卑姿睾鋈换仡^問:“怎么了?”
“沒事……”我失神的應付她:“沒事……”
是啊,那廝那么囂張,怎么看都是一副殺都殺不死的樣子,應該不會被區區一道禁咒術便擺平才是。
可是……萬一那不是單純的禁咒術呢?